《因见鬼考不上985怎么办？》歌德斯尔摩

39、伪装的骑士

　　移了6°的太阳光线扫进会议室，封项阳看着迟煜，看他每一寸皮肤在肌肉牵引下变化的痕迹，就像在看一组慢镜头。
　　迟熠那纹丝不动的嘴角、线条干脆的下颚线，笔直的脖子，低垂的睫毛，都让他像一尊雕塑，阳光在他发梢上，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上点上金色的光斑——他像无动于衷的圣像，冷然中有某种超然物外的孤寂，并由此而显出了格格不入的执拗与生冷。
　　终于，随着一个干脆利落的“滚”字出口，那坚硬的孤寂被打碎了。
　　迟熠就跟龙筋被抽了的小龙一样懒散着摊到了椅背上，视线懒洋洋地、居高临下的、轻慢地走因纤长而显凌乱的睫毛下偷溜出来，扫过封项阳的脸。

　　封项阳笑得温柔由此而显得异常英俊。比之纯粹少年气的俊美又多了几分年轻男性的硬朗，他略显阴鸷的面相被窗外的光柔和了，于是那似乎在骨子里流转邪性就仿佛藏起了爪牙。
　　单看样貌与近乎仰望的姿态，此时此刻的封项阳就像个俊美逼人的无畏的骑士。
　　迟熠喉结滚动了下，那个几乎在急迫情境下潦草短促地亲吻倏地又蹿上脑海，他的视线被捕获了，由此忘记了骑士绝不会以带着占有和控制的姿态对着他效忠的领主——
　　那搁在椅子扶手与膝头上的手，都足以打碎恶魔凝出的绅士幻象，让人窥见了那皮囊下的真形实貌。
　　可惜，迟熠没有看见。
　　深渊的恶魔深知要如何让不知人心叵测的神明垂青，他张开了最蓬松柔软的网盛放最甜美的果实，还有永盛不败的鲜花，让那年轻又自觉精明的神在网边徘徊，不知道一着不慎就会落入陷阱，被他收网拖回家。
　　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门被潦草又急迫的一敲，旋即就被推开。
　　邢曜央进门，迟熠下意识就避开了这男人锐利的视线。他刚才对着那女人的话一定会被视作不近人情吧。
　　刚才被人推进会议室的空落不安再翻上来，牵连得胃重又开始痉挛，一口气似壅塞在了喉头，氧气只能浅浅在肺部逗留，他想起身出去，他不想说话，他想把这条子推开，他要出去……他觉得再无法忍耐就要起身的瞬间，他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这一下倏然将他的魂重塞回了躯壳里。
　　他在市局会议室，他不能站起来就跑。
　　封项阳隐挡住迟熠，开口询问邢曜央：“邢队这是问到什么了么？”
　　邢曜央视线在他脸上打个转：“案件信息暂时不方便透露。”
　　他说着话时视线就重落在迟熠身上：“你判断谭凤英有很大的嫌疑直接参与进了碎尸案，你认为她在替翟耀宗或者其他人隐瞒，并试图拿翟佳丽顶罪。”
　　迟熠猛地抬头，他甚至来不及做回应就听邢曜央旋即就补上了一句：“给我个原因，我需要调查方向。”
　　不是质疑，不是责备，没有他以为的会出现的纠缠的对话。
　　这人单刀直入。
　　就在邢曜央以为迟熠会分析女人的言行举止，言辞中的情绪的时候，就听见这疑似被人饲养的圆毛宠物声音响起——
　　“翟佳丽的行李箱里有黄纸。”
　　邢曜央眉梢轻微一动——迟熠在最开始其实就说过这句。

　　迟熠费力地组织语言逻辑：“不管她带去西楼的是不是尸块，不管她知不知道她带去的是尸块，只要她神经正常都不会把黄纸钱这种东西放行李箱带学校，还被室友看见。她室友只要不是有病或者是霸凌，也不会翻行李箱。所以常理解释，就是她回到宿舍打开行李箱，被室友看见了里面的黄纸钱。”
　　“翟耀宗是个自视甚高的蠢货，没手腕没城府，更不把翟佳丽当人看，不会关注她的行李箱。”
　　“这是早就谋算好了的栽赃。”
　　“如果翟佳丽带去西楼的真的是尸块，那你们警方必定在她室友看见黄纸钱之前，查到了某些碎尸案相关的关键线索，你们可能并没意识到，但引起了那女人——谭凤英的注意和警惕。当然，也许她不只是为了其他人，也许她也为了自己。”
　　迟熠耐着性子费着劲儿把话说完，不动声色地等待着条子的反应，也许下一秒这人就会对他刚才对谭凤英过激的言辞做出一句“不合适”的评论。
　　但邢曜央只是示意清楚了就转身打算出去，但却突然又转回来，没有任何预兆地说：“抱歉刚才那些话要由你来说出口，这本该是我们的责任。”
　　迟熠怔愣着，就像竖好了刺却没能扎到果子的刺猬，茫然又懵逼。
　　邢曜央手掌在拍头还是拍肩之间略犹豫，最后还是落在了迟熠肩上：“如果需要你可以找市局的心理专家聊聊。”
　　迟熠讷讷地摇了下头，邢曜央只等了三秒便不做强求，对封项阳点了下头就利索地转身出去了。

　　“咔哒”——门卡进门框，锁舌发出轻微声响，而后会议室内便静了下来。
　　饮水机冒出的“咕咚”声，空调外机运转时的嗡声，乃至于窗外黄角树上的鸟鸣声都突然清晰可闻。
　　就像手机开了滤镜，桌上那只烟灰缸的灰调都显得柔软了，就像相机调了光圈，窗台上趴着的那只三花猫的脸都清晰了，像带面罩的佐罗。
　　迟熠倏地感到眩晕，就像重心失稳，他觉得自己浮了起来，从那压得他肺部薄如纸、脊椎发疼的深海里浮了起来。
　　日光穿透了海水，耀眼，明亮。

　　封项阳略眯了下眼角，某种不甘让他牙根发痒。他尚不具备成年人的威权，所以他只能扮作一个倾听者一个聊天对象，却没法让一个以冷漠掩饰束手无措的少年释然。
　　刚才那走廊内瞬间的混乱中，每一道投向那怀孕的女人的厌恶中夹杂了同情的视线，都像对迟熠无声的谴责。
　　他的诘问像冰冷的刀，毫不留情的将人开膛破肚，但众人所见所知中，他所针对的只是个半生不幸所遇非人、怯弱无知，甚至只是知情者、连从犯都谈不上的怀孕的女人。
　　迟熠就像一只意外就闯入人群的小怪物，他一口咬住了凶徒的脖子，人们却只有对一地血腥的惊惧。
　　人喜见烤盘中方方正正散发着诱人油脂香味、有着玫瑰色泽的和牛，却没人愿见屠宰场——
　　那近乎生腥的言辞能剖开连本人都意识不到的虚伪假面，激出了一个答案，但过程却难被人接受。

　　.
　　俩人回到学校时，下午课还没上完。
　　天光已逐渐黯淡，正是视线最差的时分，室内的日光灯开启都显得昏沉。
　　迟熠趴桌上两眼皮打架，没沉入梦境就被喊起来回答问题，他表情茫然、痛不欲生又难以置信，他直觉去了趟市局都恍如隔世了，这会儿居然还要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
　　“你这什么反应？引力不是力这么难理解么？你这一脸物理学大厦崩塌了的表情是什么鬼？那以后你要是大学学个理论物理，去学个量子力学你不得疯？”
　　迟熠觉得系统内外俨然都超距作用了，还什么物理学大厦？哥本哈根学派都上位了。
　　他满脸麻木：“您怎么想的觉得我能考上大学，还能学理论物理？”
　　物理老师陈国栋居然无法反驳，顿时就乐了：“嘿，有道理。”

　　铃——！
　　下课铃响，整栋教学楼倏然响起山呼海啸的欢呼。
　　迟熠和封项阳同时“刷”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惊魂不定：“怎么了？”
　　“咱明天秋游！”袁成讲述高二全体欢呼的原因，“中午公布的消息，你俩完美错过，咱们这就放学了！”
　　“去隔壁锦州是昱川森林公园，在外面住一晚，周天回来。”
　　学校这“秋游”组织的时间都压十一月中旬已经可以算成冬游了，还占周六周天，但枯燥一成不变的学习生活早给一众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憋得长毛了，这会儿还能在外住一夜简直是新奇体验，去哪都无所谓了。
　　学校没提前通知就是怕学生心散了。

　　“正好让高一没军训的补分。”魏苗苗边收书包边补充。
　　“迟哥，你高一就没训？那正好我也没有，到时候咱们一起组个队呗？”窦垚回头和迟熠说。
　　“班上就你一个人高一没训么？”迟熠有点犹豫，万一军训补分的人单独拉走住一块那就可不妙。
　　“据我所知，应该……咱们按说是得分一块儿。”
　　“没啥，学委你别紧张，听说就是计时爬山那种，不会让你跑步比接力算分的，最多就是再多个那个体验营环节。”魏苗苗喝着万瑶递来的果汁，这会儿气已经喘均匀了。
　　窦垚一听顿时松了口气，虽然还是要运动，但爬山什么的无论如何都比站军姿要有意思。
　　袁成安慰窦垚：“一天补七天，合算。”
　　迟熠也同样松了口气，既然这样补军训分，那八成是都住体验营这类本质上是度假村的地方了，那最多也就是个标间。
　　因为曹蒙的事，迟熠一向避免和人单独呆在一个空间，唯恐不小心给人当怪物捅了。高一军训住军营宿舍他理所当然就没去，原本是打算补训的时候人少了再说，这会儿居然能这么补上，简直是天降的好事。
　　秋游想要一个人住可比在军营要一个人住好操作得多。

　　窦垚问迟熠：“迟哥，爬山的话我穿什么鞋会好爬点啊？”
　　“软底运动鞋得了，不可能是要防运动伤害的路线，你当爬楼梯就成，真叫你穿登山鞋你走走估计都走不动。”封项阳把窦垚搁在迟熠笔袋上的手拎起来扔下去，看着要多嫌弃就有躲嫌弃。
　　窦垚：“……你不能因为是史塔克家族的粉就不让人粉兰尼斯特。”
　　封项阳不屑轻笑：“没有没有，我在等你给我来弹卡斯特梅的雨季呢。”
　　窦垚仰天痛呼：“这事儿是过不去了嘛封爷！啊！”
　　前阵子才被拽进群里，且从不看群的迟熠：“？？？”

　　学校早放学没周测，就是让大家出去买零食的。
　　袁成提议说全班干脆一起去城郊新开的Costco，零食种类多，买了来大家分一分也能分掉，满打满算价格还便宜。
　　话一出全班赞同。
　　迟熠其实没什么想买的，毕竟他是去爬山的，轻装简行再好不过，但说不上来为什么一点不想回宿舍，也就一起去了。
　　一众少男少女涌出校门，刷共享单车又或者坐公交去最近的轻轨站。
　　迟熠拽上毛衣领子蹬着脚踏，封项阳单手撑着车把在边上绕前绕后吹口哨：“不错呀，居然会骑自行车！”
　　共享单车坐垫调高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对身高腿长的封项阳来说还是有点矮。他身体微躬着，像只不协调的大虾。
　　“特么又不是智障，这玩意儿有什么不会。”迟熠牙尖咬着，转笼头别封项阳。
　　俩人危险动作频出，穿过路灯光影和车辆洪流。
　　姚文骑着个前头挡着密不透风的小电动车路过，大吼：“好好骑车！没事儿玩什么危险动作呢！骑车还有老师教！？”
　　两人顿时发力狂蹬，溜得飞快。
　　夜风冷冰冰的刮过耳畔，凌乱思绪和困意一起，哗啦啦就被风吹得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