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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月13日的鬼故事 ...

  •   餐厅内死寂,唯墙角的老式古董钟摆动发出沉闷地“滴答”声。
      秋天里轻薄晨光一点点明亮起来,从窗口斜扫进屋,冉冉浮升的灰尘间光影飞度——
      盛夏的光白得刺眼。
      小迟熠在餐桌前被手忙脚乱的赵姨逼着喝牛奶,一面视线都没离开过笔记本电脑,还是只小猫的尤达跳上餐桌试图拍他落在键盘上的手指,玩打地鼠。

      “夏令营还没结束你就跑回来……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在夏令营的嘛?”妈妈匆忙下楼,一面换上外出的软底鞋一面看手机信息。
      楚巴卡窗口来来回回跑,趁着夏季大早热气没升起来,和迟煜玩飞盘。
      “算了,在家里我看也没事儿,只要不跑出去就行……小熠,你不许自己跑出去,听见没有?”爸爸打着领带从楼上下来,匆忙间也就只来得及进餐厅来喝口咖啡。
      “要么改定机票?我总觉得还是把他送炎炎那儿比较好。”妈妈又折返回来,她一向注意外貌,但这会儿看起来人有些憔悴,甚至没注意到自己脚上的软底便鞋都不一样。

      “炎炎那是什么部门?哪里能随便让人进,来回申请不知道要多少天下去了。”爸爸否决了这提议。
      “小熠,你就在家里呆着不乱跑行么?还有,你答应了的,不再去黑什么机构或者追踪什么账户。”爸爸撑着桌子严肃的看小迟熠。
      小迟熠终于把视线从电脑屏上移开了,吭哧了声。
      爸爸伸出小手指:“U promise——”
      小迟熠伸出手指和他勾了勾:“A gentleman's quote is a gentleman's word.”
      妈妈笑起来,走过来按住迟熠的脑袋在他额角上亲吻了下:“等我们回来。”
      门廊外司机在催促再不走赶不上航班了,爸妈拎着笔记本电脑出门,走进刺眼的白光中。

      光影稀疏散落。
      那是他最后一次看见爸妈。
      .
      迟熠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许久之后拿开了遮在眼睛上的手,他秀致的眼眶晕了层浅红,从下沿直扫到修长的眼梢,衬得一张脸半点血色皆无。
      门外传来大哥和赵姨的对话,朦朦胧胧隔着门板传来。
      他走过去,就听见赵姨在劝说——
      “小熠不会做出那种事。他连小金鱼的尸体都怕,一切原本是带有生命的活物,死后僵硬的样子,他都害怕。”
      迟煜回道:“那是他小时候。对死亡的恐惧是不得永恒的生物体与生俱来的,直到某些界限被突破,某些好奇被唤醒。”
      迟熠深呼吸,转头上楼。
      .
      江州深秋的寒意就一日紧过一日。
      迟熠竖着秋季夹棉校服的衣领,戴着口罩和帽子一路和人擦肩而过,窃窃私语声一如当年——
      “他怎么还来学校?”
      “我查了精神病轻微的话,也还是有权利接受义务教育的。”
      “我说你是不是对义务教育有什么错误理解?九年制那是义务这不都高中了……”
      “听说他是精神分裂?美剧里面那种变态杀人犯。”
      迟熠一路进办公楼,没人敢凑到他身边,没人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受刺激就发疯。
      疯子杀人不犯法,公众认知如此。
      .
      下课铃响,封项阳一觉睡醒爬起来,隔壁桌依旧空着。
      “哎,总得庆祝下马文博这傻逼终于记起来那一下是自己摔上去的。晚上出去吃?”黄嘉接了水绕道来后门口。
      “桂林路新开了家云南火锅,天天排队,估计挺好吃。去不去?去我提前取号,咱逃个晚自习?”祁伟也来撺掇。
      “过两天,今儿周三,承蒙姚老板召唤,得去办公室。”封项阳一手拽了书包就要蹿出班,结果正好和姚文迎面撞。
      俩人一里一外隔着门框对视。

      姚文:“去办公室背课文带书包干嘛?”
      封项阳满嘴胡言:“嗐,我搭档这不是不在么。”
      姚文:“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能独立自主了?一个人就不能自己背书了?”
      封项阳:“我这不是没搭档没动力么?”
      姚文就知道这小子明里暗里打听迟熠人去哪了,叹了口气:“迟熠刚来办手续,出国。”
      封项阳眉梢动了下,心说出国早就能送出去,他一直在江州都没走,这会儿出什么国?

      姚文一巴掌扇他“后脑勺上:“甭给我在这儿打岔,你给我去办公室背书!别想着翻墙出去上网!”
      封项阳看隔壁空位,突然格外沉重道:“要上网我也得找搭子啊,这人影儿都不见的。”
      姚文:“……”
      封项阳趁着姚文转身,一侧身屏息收腹,人就从门缝中愣生生挤出去,胳膊肘上挎着的书包带子跟人出去了,主体还在门内,被硬生生一拽立刻就在门框上一撞,反弹到姚文肚子上,弹了两下。
      姚文:“哎哟!你小子当心点!”
      封项阳边跑边挥手:“我过马路都看红绿灯呢放心吧,走了啊姚老板。”
      姚文气得大骂:“我是说要注意安全了么!呸!”
      .
      “真会躲啊,叫人好找。”项阳挎着书包拎了两盒打包的盒饭进了旧综合楼,上到二楼半,两步跳上台阶转身在迟熠身边坐下来。
      迟熠岔着腿叼着烟,含糊地轻哼声。
      封项阳右手摘下他迟熠嘴里的烟,左手配合,飞快给他替换成了一根棒棒糖。
      “你干嘛?”迟熠皱着眉一侧腮帮子被糖球填得鼓起来。
      “看你不高兴。不开心吃点甜的就好了。”封项阳说,边把烟叼进了自己嘴里。
      迟熠后槽牙卡着糖球,眉心皱着,一副要发脾气发不出来的样子,过了会儿说:“也没不开心,就是觉得烦,没完没了的。”
      每当终于平复了心情想要放开过去窥一眼前方的路的时候,就有人跳出来再把那段灰暗风雨从记忆深处钩出来,搅得人心神不宁烦躁不堪。

      封项阳修长的手指摆弄糖纸,玩笑似的说:“嗐,迟哥,你要是转走了我多无聊啊。”
      迟熠眼皮子撩起来,轻嗤了声。心说,敢情老子存在的意义就是给你解闷呗。
      封项阳没等到下文便也不再往下说,打开书包翻出俩沓文件袋。
      “这是什么?”
      “马文博的档案,还找来学校的学生家长。”
      “一共17个人,11个是6班的家长,两个家长小孩初中时候参加过竞赛培训班,马文博也是那届的,想认识也不是难事。”
      迟熠手指尖拈过一张张A4打印纸,厚厚一摞,几百张。
      封项阳得花了多少心思才能查到的这些?
      少爷眉眼一弯:“谢了啊封爷。”

      但无论是不是马文博和这些人家的小孩说了什么,是不是让他们去撺掇家长,家长能找到学校交涉就说明他是被人忌讳的。
      现在只是17个,但明天呢后天呢下个礼拜呢?
      没人能保证事态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消息总是能传得很快。
      大哥能压得住学校,但同学之间的事情却是他哥也插手不了的。

      封项阳眼睛垂着:“你当年那会儿都没走,这时候一因为个傻逼几句话就打算出国去了?”
      迟熠牙尖咬住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留在江州到底在较什么劲儿,只隐约有个念头,当年的坠楼案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算了。
      他想要一个答案,他想知道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迟熠突然就说:“我没推曹蒙,我是想推开他,但我没碰到他。”
      他说着自嘲似地自言自语:“第一次见曹蒙是8月13号那天,远无仇近无怨的,我干嘛推他。”
      “我跟着他进的实验楼然后上了天台,他站在天台边上,我以为他想跳楼就过去想把人拽下来,谁知道他突然伸手拽我,监控没拍到曹蒙动作,那角度正好就拍到的我抬手。”
      迟熠吁了口气,神情郁郁:“然后他就掉下去了。”
      这段话他当年说了无数次,对老师对同学对家人对警察。

      封项阳侧过脸看他,略有犹豫但到底还是问:“你为什么跟他上楼?”

      这问题也是当年迟熠被问了无数次的,仅次于被问到为什么8月13号当天,他一个明明不是奥数集训的学生会在暑假期间跑学校去。
      曾经他说“看见同学一个人往实验楼走,情绪不好,就跟上去”,但这会儿他突然想说句真话。
      “你真想听?”迟熠眼睛微眯起来,牙尖咔嚓将被嗦得缩水了大圈而变得薄脆的糖球“咔嚓”一声咬碎。
      “听。”

      初二暑假8月13号那天数学奥赛集训营最后一天,参加集训的同学都各自在教室,这个时候他看见曹蒙一个人走向实验楼。
      “这人没有影子,所以我跟了上去。”

      封项阳从牙缝里嘶了声,眉心皱起来。

      迟熠没抬头也就没看见他的表情。
      “我跟他进了楼,有阵子没看见他人影,只听见了脚步声,等追上去再看见他的时候……怎么说呢,他全身都挂着血,四肢的骨头就像是折断了一样,顶骨处塌陷下去一大块,动作扭曲的顺着台阶上天台。”
      封项阳忍不住打断:“不人不鬼的玩意儿你还跟?”
      迟熠耷拉着眼皮:“我那会儿怀疑自己没睡醒么,觉得在做梦。之后的事情就我刚说的那些了。”
      迟熠顿了顿,突然迅速瞥了眼封项阳,没安好心似地说:“还有后续,要听么?”
      迟熠也没等他答应,就压低了声跟讲鬼故事似地开口:“其实警方尸检之后发现,曹蒙坠亡的时间在凌晨五点到六点之间。”
      .
      魏苗苗打了个冷颤,压低声问前面的孙泽刚:“网上不说曹蒙死在集合往礼堂走的师生面前,是上午十点多那会儿?”
      17班众人此前跟着封项阳到旧实验楼,从西面楼梯上楼,此刻正躲在三楼走廊,本来只靠楼外路灯透进来的光照个亮的旧实验楼就有点吓人,偏还赶上迟熠还给讲了个“鬼故事”——
      他悠悠的声音从楼梯方向传来:“所以说,其实我遇见曹蒙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话音落,同时窗外光亮消失,所有人眼前一黑。

      刹那间旧综合楼内响起一片尖叫鸡的“啊啊啊啊啊——!!!”

      旧综合楼外,姚文挡住了要往里头进的陆郸。
      “陆主任,哎,停电了,陆主任快发个通知这晚自习怎么办嘛……”
      “声音?什么声音?哪有声音?哦……教学楼那传来的吧?学生都大惊小怪,停个电吓一跳。”
      “我看我们还是赶紧的一块儿回教学楼,黑灯瞎火万一那个发生踩踏事故……”
      .
      迟熠站在二楼半,对着楼梯上方二十几号手机灯光自下而上照着脸的鬼魅。
      迟熠:“……”
      “嗐,迟哥,早。”万瑶在后排出声打破尴尬的沉默。
      迟熠视线从魑魅魍魉脸上挪下来,落在他们人手一个的“打光神器”。
      人手一个手机就抓手里?照亮用得着这么些?在学校里教学区还这么大胆,不知道藏袖子还是口袋里的么?
      众人视线跟着迟熠往下,落在瞬间99+的群信息界面上。
      众人熄屏。

      孙泽刚明晃晃的微信群直播成了黑暗中最耀眼的星。
      他佯装作不在意,关屏:“嗨,本来是想采访一下,一不小心就群里直播了。嘿,当事人现身说明了多好的题材……”
      一直在班上默不出声假装透明人的窦垚同桌罗洋开口了:“那什么、谁还没个朋友吗对不对,也不是只有马文博有朋友嘛。”
      虽然结果好像是个听张震讲鬼故事,但有说到警方的尸检报告就够了,那是做不了假的,他们至少知道要是真闹起来了,要出示证据他们能上哪讨要实证。
      迟熠麻木道:“先能来个人照个亮么?”
      众人:“……”
      封项阳开了手机。

      袁成:“哎,迟哥,警方不都有尸检报告了么?你之前咋都不说?”
      迟熠没说话,自嘲地笑了下。
      封项阳就说:“之前警方通告不可能没有发过,你看不是还有马文博这种傻逼么?好了好了,散了散了,快回去了,停了电老师肯定回班,当心逃晚自习被抓。”
      众人一哄而散。
      .
      学校停电,老师都进班去维持秩序等通知了,校园黑灯瞎火寥寥无人。
      封项阳拽着迟熠沿着空荡荡的路走,封项阳突然喊他:“抬头看。”
      迟熠顺从抬起头,就见头顶是倒悬而下的漫天星河。
      “秋天是四季亮星最少的季节。”封项阳说,“但还是挺壮观的。”
      他手掌从迟熠手腕上往下滑,拽住了迟熠的手掌,牵着他踩着一地星光回宿舍楼。

      迟熠宿舍早两天就搬空了,就被封项阳拽进了他的宿舍里。

      封项阳把充电台灯开了,从塑料袋里把打包的炒饭递给迟熠,又给他掰了一次性筷子:“先吃饭。”
      迟熠:“……为什么不拿勺子?”
      封项阳:“……”
      五分钟后,俩人都只好端着饭盒扒拉。
      学校食堂蛋炒饭本来就不大行,这会儿冷透了就更糟了,又油又硬,蛋花像奇怪的拉丝状物,入口就像砂子儿在舌尖上翻滚。
      迟熠吃得挺机械,封项阳吃得放弃思考,直着脖子往下咽,末了俩人大眼瞪小眼。
      封项阳叹气起身去给迟熠倒了杯水:“这也太难吃了。”

      “喂,迟哥。”封项阳把杯子放回桌上,侧头注视着迟熠双眼,充电台灯灯光映在他眼底,宛如流动着暖光。
      “每个小朋友在出生后起运前都富有天赐的灵性,可视世间万法之相,通万界,但此后这灵性却消失,泯然众生,你知道为什么吗?”
      迟熠摇头。
      封项阳打了个响指:“因为那样将活得更顺遂而轻松。真实被视做谵妄,视而不见获得奖赏,在岔路口,多半人选了虚假的坦途,而你选了真实的歧路。”

      电来了,宿舍灯光亮起,逆光站着的封项阳犹如带着华光的神祇,单手一点迟熠眉心,宛如在做某种郑重其事的宣告:“你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勇敢的小朋友。”
      迟熠倏然就笑起来,鼻背上皮肤因为干燥而绷起细小的竖纹,封项阳屈起食指指关节在他鼻梁上一刮。
      温暖的皮肤,少年人坚硬的骨节,触碰的刹那迟熠觉得心突兀的跳了下。

      手机铃响,是来学校接他回家的小刘。
      迟熠起身往门口走:“我该走了。”
      封项阳站姿松垮下来,又是寻常那副懒散样儿,但依旧看起来十分英俊。
      “送你。”
      俩人一路走到楼梯口,迟熠说:“我走了。”
      封项阳点点头,看着迟熠下了楼,突然又追下去半层,凑头对楼梯井喊:“迟哥,明天会来上课么?”
      一会儿后迟熠声音传上来:“来!干嘛不来,我就是回去收东西。”
      语罢他两手插着口袋一边下楼一边高声道:“我要好好学习!”
      后一句听得封项阳脚底一滑,险些栽下去。
      .
      电到底没及时修好,学校决定放人。迟熠一路逆着因为突发事件而兴奋得叽叽喳喳的同学往校门口走。
      不知道哪处先有人起了头,张口就来——
      \他们说要戒了你的狂\就像擦掉了污垢\

      悠悠旋律突然就响起来,有人仗着人群遮掩开了手机音乐,走调的歌声被带回正轨——
      \那就让我不可乘风\你一样骄傲着 那种孤勇\
      群体的大合唱像流动的圣节。
      \谁说对弈平凡的不算英雄\

      学生们的小手电的光晃动得像演唱会上的荧光棒。

      陆郸的大吼声夹在歌声里:“是谁——都给我安静!”
      这一下激起了这年纪学生们的逆反心里——
      \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迟熠忽然就似有所觉,转头,就见封项阳在人群中拿着手机一晃,对他勾起嘴角。
      他身边,17班人逐一回头,一起抬手对他潇洒一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8月13日的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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