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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速之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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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当星汐再次醒来,已是凌晨五点。此时晨光未照,浮云遮月,残星点点,整个世界依旧沉浸于梦境的边缘。
她是被手机订单的提示音叫醒的。
“早上好,您有一笔新的订单,请尽快完成……”
她缓缓伸出那只已被压麻的左臂,按下了手机的开关,感觉手脚筋络一点点回血,当双臂那种又痒又麻的感觉将她从待机状态中一点点抽离出来时,她才突然发觉,自己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睁开双眼,双目朦胧间,她看到了昨夜被压在手臂下的那张照片。
她不免有些恍惚。
“我等你靠近,等来海啸入侵……”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将她从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当中生拽了出来。
她忙按下通话键,电话那头有个伶俐活泼的女声传来。
是雅茗打来的。
“喂,雅茗?”与此同时,她将通话界面切换到后台看订单,发现是一束紫罗兰。
“喂,星汐,生日快乐哦!”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的雅茗突然神秘地笑了一声。
“嗯呐,我记得你今天还有工作要处理,怎么这么早就醒啦?”星汐一面说,一面从衣橱里找出自己今天要穿的白色羊毛打底衫和黑色绒大衣,反正店里暖和,也不用穿得太厚,反显臃肿。
“你猜呢?”雅茗依旧不松口,看样子是想给她个惊喜。
“那就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已经把这个大客户提前拿下了?”雅茗工作能力向来很出色,但凡是公司指派给她的工作和客户,就算喝酒喝到胃出血,熬夜熬成黄脸婆,她也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到最好。
“说对了一半,我不仅成功把这个单子签下了,还通宵处理完了所有工作,今天就会有人来交接,我可以飞回去给你过生日啦!”
星汐有点吃惊,开心之余更多的是心疼,“你这死丫头,叫你好好注意身体,爱惜自己,尽量别熬夜,你偏不听,我……唉……”
“哎呀,没事,这不是赶着回来给你过生日嘛,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她在电话那头说得信誓旦旦,可在电话这头的星汐显然对她的这套说辞有些无奈。
“那行吧,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哎呀,不要对人家那么凶嘛……不瞒你说,我这次回来,还有一桩大事要处理。”
“什么事?”
“等我回来你就知道啦!”电话那头的语气俏皮又无辜,跟小时候古灵精怪的她如出一辙。
星汐捂着脸,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丫头,不卖点关子,还真不是她了。
挂断电话以后,星汐便麻利地换好衣服,下楼打包顾客的订单。
昨夜的香薰蜡烛已经燃尽,整个一楼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雪松香气,裹挟着店内本就存在的热气,充斥着星汐的鼻腔,一时间,她竟有些喘不上气。
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冲散了不少雪松的味道,她人也清醒了不少。
只不过初冬的寒风带着点雪粉,有点凛冽,冷暖交替,激得她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她从店里找出些最近新到的紫罗兰,按着订单上的要求,用一张写满英文的牛皮纸打包起来,并且要辅以一些满天星做点缀。
花束很快打包完毕,她将订单打印出来,跟花束放在一起,并细心地铺上防尘纸。
去洗漱间收拾了一番后,她人也彻底精神了,开始着手打扫店里卫生,本就白皙如雪的皮肤在此刻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更添了几分灵动俏皮。
“现在是南城时间,早上七点整”。
一通忙活下来,已经早上七点钟了,马路上开始陆续有来往的车辆与行人,却很少听到汽车鸣笛与路人间的高声畅聊。
星汐觉得,这就是住在老城区最大的好处,生活节奏适中,物价稳定,用不着为了生活四处奔波,回家也可以吃上一顿热腾腾的晚餐,就算四处奔波,也能抽空慢品这人间四季,不至于被生活压垮脊梁,失去最初的梦想。
在给店里的花洒上水后,星汐就把店门口的牌子翻了过来,“暂停营业”变为“正在营业”。
她将店里所有的窗帘都拉开,原本略显暗沉冰冷的屋子霎时被照亮,阳光倾泻,温馨动人。
“欢迎光临”,机器人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门口的心形风铃被微风吹动,叮铃作响。
有人来了。
“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吗?”她低着头,在准备今早的咖啡。
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您好,请问我今早预订的紫罗兰花束好了吗?”
星汐条件反射地想去拿柜台上包装精致的紫罗兰,却惊异地发觉,这个嗓音似乎有点熟悉。
她抬起头,眼前的男人身着一件棕色呢子大衣,发型做的是韩系纹理,眉眼深邃,肤色煞白,看人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傲慢之态,一副黑色细框眼镜显他斯文不少。
这张脸,这副姿态,再加上这个声音,虽然已经褪去了稚嫩,但星汐依然认出了他。
“沈墨轩?”
那人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说道:“洛小姐不打算把我的花先给我吗?”说罢,指了指柜台上那束紫罗兰。
“好的,那请您先把订单给我看一下。”
花店老板与客户间的周旋,看不出一点故人之间的熟稔之感。
在仔细查验过订单后,洛星汐才将那束花交到沈墨轩手里,语气有些冰冷疏离,“感谢光临,愿您在未来的日子里天天好运!”
“洛小姐这是打算逐客吗。”
“那请问您还需要别的吗?”
沈墨轩低下头,轻笑了一声,随后将花放到一旁的座椅上,摘下眼镜,轻轻拭去上面的灰尘。
“洛小姐,难道不想知道这六年里,都是谁在为你准备礼物吗?”
星汐正在磨咖啡粉的手顿了顿,目光再次回到他身上,万千疑惑尽在唇边,无人为她解答。
但此刻,能为她答疑解惑的人,就站在她面前。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不紧不慢地戴上眼镜,唇边噙着一丝笑意,“洛小姐不如多煮一杯咖啡,坐下来我们慢慢聊。”
“我今天还有别的顾客……”
“今天你这店里所有的花,两倍价,我全包了。”
她紧抿着唇,不作声。
“还请沈先生信守承诺 。”
“当然。”他应声,自顾自拉开一把藤椅,顺势用脚推出面前另一把,“一杯美式,常温,枫叶拉花,谢谢。”
沈墨轩双手交叠撑住头,饶有兴味地看着星汐,言语间尽是傲慢。
星汐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不悦,迅速做好沈墨轩的美式,又给自己简单泡了一杯拿铁,装在盘里端过去,一杯推给沈墨轩,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两人相对而坐,还是沈墨轩率先打破沉默:“这店不错,不论是装修风格还是商品质量,在南城,应该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缓了缓,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抿了抿嘴唇,继续道:“只可惜开在老城区,宣传也做得不到位,暴殄天物。”
“酒香不怕巷子深,老一辈留下的真理,你忘了?”星汐从桌底掏出一盒纸巾,推到中间,自己也抿了一口咖啡,“看来还是西洋文化更引人入胜,竟让沈少爷这等身份的人也动了心,忘了本。”
赤裸裸的讽刺,对方却并未生气,继续接上:“洛小姐这话就说笑了,我并未忘本,只是在陈述事实。”
“沈少爷不妨有话直说,不必这般客气,我想你今天来的目的也不是买花和话家常,不是吗。”
听星汐这般说,沈墨轩也就开门见山,从怀里掏出一个方形礼盒,递到星汐面前。
“受人之托,来给你送今年的礼物。”
星汐接过,放到自己面前细细端详着,这是个木制礼盒,有一股独特的清香,盒身并无花纹装饰,看上去更像是手工制作。
虽然好奇,但她也并未当面打开,而是小心翼翼地收在了桌底的抽屉里。
“为什么不打开看看?”沈墨轩背脊始终是挺直的,谈话的间隙,他又抿了一口咖啡,语气似是无意,眼角余光却一直瞥着星汐。
“让你失望了,如你所见,我也并不是很好奇里面是什么。”星汐捋了捋额角垂下的发丝,面上始终保持着营业式微笑。
沈墨轩抬起鼻梁上的眼镜,轻轻揉着睛明穴附近的位置,很明显不相信她的这套说辞。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受谁之托而来吗?”他重又整了整眼镜,脸上的表情仍是波澜不惊。
星汐脸上的笑容一僵,虽然她已猜到那个人是谁,但当真相披上面纱,半遮半掩地站在她面前的前一刻,她的内心还是会为之激动。
见她面色毫无所动,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
“打开那个木盒,里面有封信,等你看完,就什么都明白了。”
语毕,沈墨轩举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同时转身,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点了点身后的花:“这些全部帮我打包,价格双倍,一会会有人上门来取。”
就在他即将起身的下一秒,星汐终是忍不住开口了。
“慢着!”她说这话时,底气十足,落在桌上的拳头却是微微颤抖着。
沈墨轩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掌往前递了递,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沈默……是不是沈默让你来的?”
问题出口的一刹那,她突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那个她曾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出口的名字,如今还是出口了。
“洛星汐,你明知故问是吗。”沈墨轩摘下眼镜,放入大衣口袋,捏了捏鼻骨,剑眉微蹙。
见他面露愠色,星汐就知道,自己押对了。
“你知道的,我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沈墨轩一掌拍在桌子上,逼近星汐,原本被他强制压下的心绪与怒火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你是不是还想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那我就告诉你,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哥就已经去世了,他去世了你明白吗!”
“他已经去世了”这短短的六个字一直在星汐耳边徘徊,久久不散,她不敢相信,曾经在她生命里那么闪耀,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少年,那个曾立下誓言,说要为祖国医学事业作出贡献的少年,竟然就这么死了。
她还是不敢相信,还在反复确认:“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洛星汐我告诉你,他心脏病发,躺在病床上的那天,最后的遗愿就是让我把那个破盒子交给你,无论如何也要交给你!”
她抬起头,眸中早已泪水涟涟,眼神空洞,只余下无尽的苦涩和绝望,她更恨她自己,她明明那么自私,那么想要把他从自己的回忆中抹除,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沈墨轩声嘶力竭地向她控诉,字字句句,都在向她陈述一个事实:她的少年不仅从未想过要忘记她,甚至在心脏停止跳动的最后一秒,都在遗憾,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电光火石间,她抹去脸上的泪痕,一颗心如坠地狱,如同被烧得滚烫的刀子一片片剜心割肉般,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疼啊,怎么能不疼呢,她爱了那么久的人,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的人,原来一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守护着她。
“你怎么不说话了,啊,说话啊!”
星汐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一言不发。
至于沈墨轩之后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
满脑子只循环播放着那三个字。
他死了。
是啊,他死了,死在了她准备彻底放下他的那一年。
沈墨轩最后还是放弃了,苦笑了一声:“我也是可笑,明知道你早该把我哥给忘了,却还是要和你费这些口舌。”
她突然抬起头,红肿的双眼对上他猩红的眼眸,眼中满是愤怒与决绝,她紧咬双唇,双手死死攥着衣角,努力不让自己情绪崩溃。
此时此刻,她多希望心脏停止跳动的是自己,而不是他。
并不是因为有多喜欢,而是因为如果他还活着,国家的心内科医学事业,或许有机会更上一层楼。
她在努力说服自己,不要被这些儿女情长所乱了心智。
但她早已骗不了自己,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蹦出来一般,自己的心跳每快一分,她就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葬在哪里。”
沈墨轩错愕:“你说什么?”
星汐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问你,他葬在哪里。”
沈墨轩不想再直视她的双眼,只撂下最后一句狠话。
“你不配知道。”
说完,他留下一张银行卡,再度道:“这卡里的钱,足够双倍买下你店里所有的花了,等会我会让人上门取货。”
沈墨轩走后,星汐并没有如她所想象的那样悲恸不已,那样肝肠寸断,就如沈墨轩所言,她一直是一个自私且冷漠的人,哪怕对沈默的思念日益加深,她也绝不允许自己沉溺其中,只是在这十年间的无数个日夜里,不断麻痹、折磨自己,她傻傻地觉得,只要自己不主动去触碰有关于他的那段回忆,那么,时间会逐渐淡化并治愈一切。
但无论她如何折磨自己,也无法改变一个令她心碎到绝望的事实。
她辜负了他的爱意。
她一直觉得,她和沈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因此哪怕对他的心意再深,再刻骨铭心,也始终没有去争取过。
她并不害怕结果,只怕会被嘲笑自不量力。
但十年后的今天,她才明白,从头到尾,辜负了她的,只有她自己,是她自己甘愿画地为牢,守护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所以哪怕错过,也不愿主动。
思及此,她捂住胸口,胸腔剧烈起伏,心口像是被巨石堵住了一般,一用力就疼得喘不过气,阻挡了她与外界的气体交换。
很快,缺氧的窒息感便将她包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一般,她面色涨红,双唇苍白。
她本想靠近柜台去拿药,却在离开藤椅的一瞬间,全身脱力,失去重心,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