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在下》旧城北里

104、他长大了

　　一日，沈琼玉在正在屋内看书，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个蛇首人身的，他一挥手，关闭的木门打开。

　　“沈仙师，路小仙君罚期已满，今日便会出仙境台。”

　　通常情况下，若是有门下弟子被罚，惩罚结束后，都会有人来支会一声的，不过也就是随便一个人知道就成，可千星白御现下没别人。

　　“嗯，有劳。”

　　那蛇首人缓缓鞠躬而后消失不见。

　　春去秋来，三年日月交替也是挺快的。

　　沈琼玉垂着眼眸，颇为镇定的将手上的书合上，他下意识规整着桌面上的物品，愣了一下，又重新将书本摊开了。

　　读了两行，看串了，又重头开始读。

　　也不知….他如今什么样子了。

　　沈琼玉已有三年未曾见过他，当时刚入仙境台的时候，他不过也才十九岁，沈琼玉记得最清晰的便是少年桀骜的笑，那样明亮澄澈，他还从未见人笑的如此热烈火热。

　　是啊。

　　沈琼玉的手指缓缓划过书页。

　　他确实生的很好看。

　　即便活过几十载岁月，他见过无数张面孔，可都没有路栖云那么让人记忆深刻。

　　意识到自己在走神，沈琼玉垂头盯着那书本上的字发呆，脑中又突然想起来，他那屋子三年不曾住人了，平常无人打理，也不知怎么样。

　　沈琼玉起身走到之前路栖云睡的房间，木门在静谧的夜中缓缓拉开，室内陈设一如之前。

　　自从路栖云被罚进仙境台，沈琼玉便再也没来过这里。

　　刚打开的门带起了些灰尘，在月光下如银雪飘洒，他下意识的用袖子遮挡住鼻子，眼前一闪而过，重现当年模样。

　　“师尊我腿疼，肩膀疼，浑身疼。”

　　“谢谢师尊！师尊最好了！”

　　“您是良药。”

　　“娘亲，我要娘亲。”

　　视线一晃，烟消云散。

　　路栖云就像是小狗一样，每次总会犯错，可是做了错事之后每每跪在地上看着沈琼玉，那眼神委屈的不行，沈琼玉也不是心狠的人，虽然不常与人亲近，但是看见他却总是忍不住心软。

　　时辰到了，该去接他了。

　　沈琼玉动身前往仙境台，到了地方路栖云没见着，倒是见到了坐在台阶上等他的临渊。

　　“….你真身能出来？”

　　“按理说，不能。”临渊一把小扇子扇的飞起，可整个卧仙山都是白雪不化，也不知他这么扇出来的的风凉不凉。

　　临渊用扇子遮住下半张脸，那双眼睛审视沈琼玉。

　　“你很疑惑？我真身已无，只是栖在仙境台里罢了，平常想要出来有些困难，但也不是完全不行，若是满月也能有一时三刻出来透透气。”他指了指头顶，见沈琼玉果然仰头去看，他又紧盯着对方，想再看出点什么来。

　　“你很紧张？”

　　沈琼玉浑身一僵，意识到自己内心所想在被窥探，立刻用灵力隔绝开了。

　　“啧…每次都这样，不好玩！”临渊腿一蹬，耍起脾气来。“你就让我看看嘛，我很好奇你心里想什么。”

　　沈琼玉根本没搭理他这茬，“路栖云呢。”

　　临渊瘪着嘴，小扇子一滑，在他面前出现一道镜子，那镜子寒光一闪，一道身影便从其中显现出来。

　　那人看起来无精打采，似乎还没有恢复意识，他一脱离镜子便直挺挺的往地上扎过去。

　　好在沈琼玉接住他了。

　　可这一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琼玉整个人叫陌生的重量压的差点起不来，他下意识用手紧紧抓着路栖云的胳膊，只觉得手掌下的臂膀结实如铁，沈琼玉第一反应是捏了捏，笑话，根本捏不动。

　　这个身高重量都比三年前有不小飞跃的男人，是路栖云？？？？

　　他勉强扶住昏迷的人，“我带走了。”

　　沈琼玉召出卧月，想要御剑载他回去，山路崎岖，背他根本不可能。

　　临渊的小扇子刷啦一声又打开了，语气里多了两分调笑，“你呼吸乱了。”

　　“………”沈琼玉停下脚步，一只手费力的将下滑的路栖云揽在身侧，另外一只手执着卧月，剑尖扫在地上。

　　“心也乱了。”临渊缓缓陈述。

　　沈琼玉看都没看，反手挥剑将剑气荡了过去，他没有下狠手的意思，被临渊用扇子一扇便打开了。

　　“哼，你就知道与我撒气，好啦好啦，我不说便是了。”他在嘴上比划了一下禁声，见沈琼玉要走，又着急了，“哎！你也不问问他在仙境台中都发生了什么？”

　　沈琼玉原本不想问，看路栖云现在的样子没有疯疯癫癫应该心智无碍，至少没被折磨的太惨，但是究竟为何昏迷不醒他还不知道原因，本是想先带回去好好调理一下，现在临渊这么一说让他多了两分猜忌，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他沉甸甸的回望，等着临渊继续说。

　　“你这宝贝徒弟，把我这仙境台毁的不成样子，我还没找你这个做师傅的算账呢。”

　　“毁？”

　　临渊站起来插着腰，“当初罚他入仙境台三年，于界内可是整整三十年，也不知这三十年到底是罚他还是罚我来了，你还说让我照看他？我看他若是狂性大发，能把我直接撕了。”

　　他这话多少有些危言耸听在里面，堂堂仙主还能叫个二十来岁的人弄的没有还手能力？

　　沈琼玉显然不信，“我看你倒是无事。”

　　临渊撇撇嘴，“在自己的地盘若是还压制不了他，我这仙主换他当好了。”

　　沈琼玉沉默了半晌，费力的将路栖云不断下滑的身体又托了托，似是懒得等下去了，“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吧，仙境台的惩戒不外乎已惧畏为主，越是做了亏心事的人入了幻境中被折磨的越惨。”他用扇子指了指垂着头的人，“他的不一样，他的惧是受苦来的。”

　　“.....”沈琼玉品着他的话，下意识就联想到了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你是指……幼时所发生的？”

　　“看来你知晓。”

　　沈琼玉却没直接回答，“他在仙境台中......可做了什么？”

　　“做了。”临渊立刻点头，“他把幻境撕了，里面的人也杀了个干净。”这两句话听着简单实际背后所经历的可非同寻常，要知道已真人之躯入镜内，他的心境，身体都会重现当时，路栖云所惧怕的事情是发生在幼时，他的思想也不成熟，若是一般的普通人也就只能日日夜夜硬生生熬着，可他不一样，他破了。

　　“起先我还没注意，统共也就不到百次吧，等我再去看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撕裂幻境了，这小东西心智倒是坚韧，那样污血满身的立在尸堆上，我险些以为他入魔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自己是谁，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罚来的。”

　　沈琼玉侧头扫了一眼怀中抱着的人，月色清冷，路栖云的面孔隐匿在黑暗当中，他突然觉得心内一阵慌。

　　到底是怎样的意志才能支撑他从头到尾意识清明，又是谁能让他亲自动手撕碎自己往日梦魇。

　　“哎，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徒弟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小心点。”

　　临渊看似忠告实际上也没想插手这件事，踩上卧月剑身的沈琼玉顿了顿，而后点头算是应了。

　　两人乘风而起，不一会便没了影子。

　　这轮满月好看，挂在枝头空灵寂静。

　　临渊看着两个小点彻底无踪，便转身退回仙境台，边走还忍不住嘀咕，“没准有转机呢？也不知究竟谁是谁的劫难。”

　　仙楼关闭，刚才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

　　千星白御。

　　沈琼玉带路栖云回来了。

　　他已有三年不曾见过路栖云，身旁的人不论是气息或者样貌都发生了许多变化。

　　三年前，他还是个没长开的少年，可如今已然成了个实打实的男人。

　　至少…从外形来说是的。

　　沈琼玉将他扶到房间里，一挥手将烛火点亮了，因为昏黄烛光的原因，让室内看起来不是那么冷了。

　　他扶不住路栖云，这一路上几乎是咬着牙将他拖着抱回来的，此刻放到榻上，沈琼玉才有空好好看看他。

　　仙境台内的时光流逝与界外不同，路栖云的躯体在其中度过了三年日月，而他的意识却在其中经历了三十年的惩罚。

　　沈琼玉缓缓扫了一眼。

　　长高了不少，至少比自己要高了半个头还多，他身上肌肉紧实，如果原先只能说是身材匀称，那么现在完全成了挺拔魁梧的模样，穿的衣服还是三年前的，现在也再不合身，布料过于局促，裹在身上绷紧了，其下肌肉起伏很是明显。

　　领口处显得很局促。

　　沈琼玉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徒弟看不合规矩，立刻收回目光。

　　他…. 似乎沧桑了不少，脸上覆盖了一层青胡茬。

　　路栖云的五官长开了，比少年时候还要英俊上几分，以前还会有些婴儿肥，下颚的棱角圆润，搭配上那双弯弯的笑眼，总是很招人喜欢。现在倒不是，脸颊瘦了，下颌也要锋利不少，整个人褪去了圆滑却多了两分进攻的味道。

　　不过…仍旧是好看的。

　　沈琼玉恍惚间反应过来自己在走神，他上前想要将卧榻里侧的被子拽过来给路栖云盖上，身子刚探过去，突然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下来。

　　紧接着结实的手臂从他的背后交叉，硬生生将沈琼玉按在怀里不撒。

　　“别走！救救我！救救…..”

　　沈琼玉浑身僵硬，整个人脑子都不转。

　　成…成何体统。

　　身为师傅却被弟子抱在怀里，不管是谁也不能保持镇静吧，如此亲密的举动还是这么处于劣势，根本接受不了。

　　“放手。”沈琼玉如今整个人趴在路栖云身上，他的胳膊被束缚在身侧，只能撑着床榻，想要蛮力挣脱开。

　　“你！你放开！”声调徒然升高，沈琼玉已经尽量压着自己的脾气，可在意识到根本挣脱不开后，他甚至在考虑直接废了路栖云这双胳膊。

　　“师….尊….”

　　难道醒了？

　　沈琼玉扭过头看了一眼路栖云，那张脸离得很近，甚至呼吸都是近在眼前的，他哪见过这幅场景，一个害怕，又把头扭回去了。

　　“疼…师尊我好疼。”路栖云似乎不太舒服，他将怀里的人又搂紧了一些，勒的有些喘不过气。“好难受…..”

　　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变得低沉了不少，他尾音带着颤，沉沉的男人声像是在向他撒娇。

　　不对。

　　沈琼玉蹙眉，方才变化太大，他怎么没在第一时间探查到。

　　他在发热。

　　“路栖云，醒醒。”沈琼玉用还算自由的一只手在他的胳膊肘上戳了一下，力量不大正好让他一时无力，他趁着这空档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赶忙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热，怎么会这么热。

　　路栖云的身体一向很好，哪怕是上次灵隐村受了那样重的伤也没有引起过身体过多不适，更别提凡尘的疾病了，伤寒发热都不曾找上过他，怎么从仙境台出来后突然病了。

　　沈琼玉摸了一手汗，路栖云放开了制约他的手，一把扯着自己的领口想要将衣服脱掉。

　　这幅模样。

　　沈琼玉突然想起来，他见过的，当初将路栖云带回千星白御之时，他也曾发了一场热，那次高烧多日，不管吃什么灵石妙药都不管用，沈琼玉那时候没有办法。

　　他统共也就八岁大，身体长得慢显得很小。

　　仙君不曾带过这么小的孩子，之前下山除祟曾看见过凡尘中的母亲在大门口哄睡着的孩童，她们都是将小孩的身躯抱在怀里的，然后一边摇一边还会唱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小调儿。

　　当时束手无策的沈琼玉为了让路栖云好受一些，便整夜整夜的抱着他不曾合眼，可他不会唱歌，于是一遍一遍的背天地通史。

　　可能是沈琼玉修习心法的原因，身体偏凉，他抱着幼小的孩童起到了降温的作用。

　　再加上衣不解带的照顾，病就这么过去了。

　　…… 难不成，现在还要抱着吗。

　　沈琼玉僵在原地无从下手。

　　最后意识到这样不行，沈琼玉便将路栖云那身小了一圈的外袍脱下来，又打了些冷泉的水，巾子沾湿，给路栖云擦拭手脚和脖子。

　　敷在额头上的布不过一刻便要拿下来重新过冷水。

　　好歹忙了半宿，路栖云的情况看起来不是那么糟了。

　　后半夜沉沉入眠，沈琼玉将被子给他盖好，自己一个人在椅子上坐着打盹。

　　他睡的轻，若是路栖云有什么事便能立刻知道，只是沈琼玉没想到的是，此刻的路栖云还在梦魇中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