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时欢》小大A

49、认定

　　画面变幻，忆起种种，痛恨种种，却又……怀念种种。

　　那段日子虽苦，护者动机不纯，所遇之人可恨，但他能听老秀才唠叨些为他好的话，能用拳头回击面目可憎之人。

　　哪像现在，处处受制，为人诟病。

　　“嘶！”长箭被人小心拔出，却抑不住连筋带肉的剧痛。

　　“这位公子奇怪得很，既已有所准备，却又为何只护住心口，其余却不加防护？”

　　“小兔崽子，专心看着我施药，净问些不该问的！”

　　“哎呀，知道了师傅，别老敲我头哇！”

　　“费劲玩意儿，出去煎药去，搁这净耽搁事。”

　　“知道了知道了。”脚步声渐去，“老头子脾气越发怪了……”

　　“啪！”什么东西击在人身上的声音，“师傅，您这只鞋不要我就带走了~”

　　门扇阖闭后，室内重又恢复静寂。

　　沈峘忍着那阵剧痛，脑海中浮起与沐刀义相识后发生的一切。

　　那日他莽莽撞撞踏入京城，以为任所遇之人如何凶险，他凭着赤手空拳也能进入宫中。

　　可架不住人心凶恶，一伙人将他逼到巷中，纷纷亮出长刀以有序阵势与他缠斗，若不是独枭及时赶到，恐怕他当日已被斩成肉泥。

　　来人下手极狠，又都与他隔着一定的距离，长刀又极锋利，不出一刻便将他衣衫刺得零落，无数伤口血色淋漓。

　　此时天色已深，独枭将人驱走后，他撑在它身上一路隐在暗处离了那条巷子，找了处稍显喧嚣的地方藏着。只待撑到天亮，体力恢复一些后往宫门去。

　　选在这处有一定考量，此地人烟繁盛，那伙人要追来免不得得考虑万一动静过大，引来禁军该怎么办？万一连累了他们幕后的那位，被追责又该怎么办？

　　他本以为对付那些酒囊饭袋不至于此，可老秀才弥留之际与他说了许多许多，还真叫他说中了。现状与老秀才的猜测一一叠合，他不得不照着那人的提议去做。

　　纵然那人初始动机不纯，但再怎么说，他的这条命，也是那人以自己的一生护下来的，他……会好好活着，不负那人所盼。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很重，三三两两的人路过巷口总会向这边看上几眼，但没一个人敢进来。不，或者说不屑进来更贴切，毕竟人死是常事，一个人受了重伤不治而亡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们称这叫什么来着……对！天命，什么生死有命之类的废话。旁人又何必多管闲事，万一惹上麻烦可就不值当了。

　　他冷眼瞧着那些人，亦不屑向他们求助，十多年的人情冷暖让他早已看透人心。既清楚自己死不了，干什么多此一举。

　　直到，那个身形消瘦的人，出现在他视线……

　　他听见那人与他侍从所谈的一切，一向淡漠如烟的眉心，蓦地跳了一下。

　　他看着他渐渐走进，看着他轻轻翕动着自己的鼻子，看着他坚定地站到自己的面前。

　　“独枭，别动。”他察觉到它的躁动，忙呼住它，怕它……伤到面前这个看似一折就断的人。

　　那人对他说要带他去处理伤口，他默默地打量着那人，看他眉眼间是否有他所熟悉的奸诈险恶。

　　那人又说，他是国公爷私生子，若有意害他，大不了做厉鬼来找他喽。

　　他因着那人面上的赤诚选择相信他，将自己的面遮上后，他撑在那人肩上一步一步朝外去。

　　他想，这人救他到底有何目的？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再后来，知道了他叫沐刀义，认定他是个沉迷酒色浮华的浪荡子。

　　可，越接触越觉得这人身上有种他所渴慕的洒脱疯癫，亦有几分小机灵。

　　若将这人收入帐下，做个乐子似乎也不错。

　　但他向来疑人，必须让这沐刀义彻底诚服，为他所用，他才能许他一世荣华与安宁。

　　若那人有一丝不臣之心，他会以最狠厉的手段将他折磨死，再将其葬在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如此……也算两不相欠。

　　遇刺一事他早有所察觉，他存有一丝侥幸，看他那父皇会不会将这事阻住。

　　龙椅之上的那人心思向来细敏多疑，京城内外不知布了多少眼线，狱中一事更不可能瞒过了他。

　　可……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纵着那对母子下手，要将他除去。

　　他对那人最后一丝幻想破灭，既父不为父，他又何必自居其子。

　　因着那丝幻想，他只在前后心口护上铁甲，其余部位未加防护，他想赌一次。

　　可一切败给人心，他赌输了。身体上的痛楚告诉他，抛却一切幻想，为已早做筹谋。

　　他说:“好。”

　　可到底是收获了一丝暖意，他一向觉得疯癫的那个傻子，竟为着他，做出如此凶残之事。血溅了那人一身，可那人却只呆呆地看着他，眼中，似有无尽悲意。

　　罢了，还试探什么呢，他只是个傻子而已。就让他，好好呆在自己身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小姐，您醒了！”抚枫本颓坐于地，见榻中人缓缓睁开了眼，忙撑起身子凑到沐皎儿面前。

　　“天……亮了。”

　　“小姐，您一直睡到现在，肚子饿不饿？可想吃些什么？”

　　沐皎儿摇了摇头，“抚枫，将药备好，那副袖弩……也找出来放在桌上，做完这些你就回去吧。”

　　“小姐，您……”

　　沐皎儿轻轻牵动唇角，露出个勉强称之为笑的表情，“我没事，快去吧。”

　　“……好。”

　　她将头埋入臂间，听着抚枫走动时衣裙的窸窣声，待门扇阖闭后，一切归于无声。

　　慢慢挪到地上，她赤足走到桌前，仰头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只过得片刻，不适感消退。

　　又走到书案间，执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将纸固定在墙上后，沐皎儿穿戴好袖弩，一下一下对着那处射击。

　　“若……若我会使这东西，李木头就不会有事！沐皎儿，你真是无用至极！”

　　她一遍遍说着，一次次射着，可就怎么都把握不好，袖箭无一击中圆圈。

　　抬手将面上囫囵一抹，眼中虽有水痕但到底看清了些。

　　“沐皎儿，你必须学会！不要做个懦夫！”

　　现在的她看上去，十足像个被执念所困的疯子……

　　抚枫低垂着头蹲坐在门外，听着屋中传来的动静，她忧心之余却不敢有所动作，只能默默守在这儿。

　　视线中出现一双鞋靴，她抬头去看，果然，又是沈公子。

　　“她醒了吗？”

　　抚枫点点头，不敢出声，怕喉中哽咽让那人疑心。

　　“那就好，抚枫姑娘，今日你守好她，我出府有些事情，怕得夜半才能回来。”

　　抚枫仍是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沈丞徽看着那扇门，终未向前行一步，转身极快地走了。

　　日头正中，又渐渐西倾，小姐始终未出房门，更没有唤她。

　　房内，沐皎儿眼中渐有喜色，小小袖箭围了那纸一周，却有几支钉在了纸上。

　　觉出体力有些不济，沐皎儿胡乱塞了几口糕点，就着冷茶下肚，又走回原处，一遍又一遍练着。

　　袖弩渐渐与沐皎儿相融，一击之下箭无虚发，纷纷钉入纸中。

　　一寸一寸，袖箭向正中移走。

　　最后几支，皆钉在正中圆心，她……做到了。

　　踏出房门，天色已暗。沐皎儿推了推蜷在门口发抖的那人，“抚枫，你怎么睡在了这里？”

　　“小……小姐……”神思慢慢清醒，“小姐您饿不饿？您怎么赤着足？！快回房将鞋子穿上！”

　　“好，你快回去歇息，明日再来见我。”

　　“小姐……”

　　“我累了，不想吃什么，你快回吧。”

　　“是。”

　　目送着抚枫走后，沐皎儿轻舒出一口气，关门回了房中。

　　室内未燃灯烛，沐皎儿就静静地坐在桌前，拢入一片黑暗。

　　沈丞徽与那妖邪男人缠斗了一天，不高不低打了个平手，但他总疑心，这人是不是刻意在让着他。

　　毕竟同样的剑式，先前这人可都接住了的，怎么今日，反倒让他得了手？

　　“小子，有长进！回去再练些日子估计就差不多了。”

　　沈丞徽墨眉微挑，“老头，怎么感觉你今日有古怪？”

　　男人步子一顿，“什么？”

　　“你刻意放水。”

　　男人未言语。

　　沈丞徽冷声道:“我不愿一切得来不明不白，既是比试，就当堂堂正正各竭其力，你今日所为，是小瞧我？”

　　“这不……想让你快点胜吗！”

　　“老头，我不用你让！你且记住，早晚有一日，我定让你心服口服！”说罢，沈丞徽破门而出，直惊得庭中众人纷纷瞪大了眼。

　　“挺豪横啊！这小子啥背景？”

　　“嚯~莫非那男人喜欢的是这一款，这么宠着……啧！牙疼。”

　　“……”

　　男人本冷着脸，见沈丞徽走远后霎时破了冰，“嘿嘿，我就知道，小子就吃这一套！这剂猛药下去，还不得激地他没白没黑练上几日~”

　　沐皎儿本闭眼静坐着，似是察觉到什么，猛睁眼朝窗前看去。

　　窗上，一个影子，渐由浅映深，久久立在那。

　　沐皎儿眼睁睁看着，那人似伸出了手，以指为点在窗上轻刺。少顷，窗纸破出一个小洞，这洞渐渐拓大，食指褪出，那人身形微动，一只眼出现在洞孔处……

　　“无耻之徒！”手迅速抬起，对准那人位置，一声微鸣，袖箭嗖地射出，破开窗纸击中那人。

　　窗上立时映出几滴暗红。

　　正要再射出第二□□人已极快转身隐入廊下暗中，沐皎儿透过被破开的窗纸往外看，只看得一袭遮身黑袍，隐入暗中不见踪影。

　　沐皎儿将窗纸一把扯下踏在脚底，“若想死，就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