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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纯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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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鹬哼着小调出来时,陆持在停车棚垂着头抽烟。她脚步顿了顿,放慢步伐,默默走带他身边,静静地等他抽完。
“不觉得呛人?”
“比胶片燃烧的味道好闻点。”
“成绩怎么样?”
“过线了。”
“哪个大学?”
“京北大学。”
香烟已经燃尽,陆持仍做着掸烟灰的动作,他真心祝福,扯出一个笑:“祝贺。”
西鹬看着他勉强扯出来的僵硬表情:“你笑得好难看。”
陆持轻嗤一声,从兜里掏出烟盒,想再抽一根。
西鹬不会安慰人,也不想兜圈子,她直言道:“你考得不理想吗?”
陆持摇摇头:“如他们所愿。”
“水市大学?”
陆持那声“嗯”很轻,轻到听不见。
“你如果不喜欢,以后还有机会考研,那个时候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大学,未来的路还很长。”
西鹬对陆持父母略知一二,他们很爱陆持,爱到没办法放开手,处处关照,处处约束。
因为自己是狸水中学的老师所以把陆持安排在自己班上,陆持因为她打架被他们摆平免去学校处罚,有亲戚在水市大学所以一心要帮他报考。
她想再过四年会不会好一点,人老了会不会少一点执拗。
“西鹬,四年太长了,北京太远了,”他鼻音有点重,声音微微颤抖,“你远走高飞了,我该怎么办?”
西鹬无法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我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你可以过好自己的人生。”
陆持讽刺道:“你无牵无挂,乐得逍遥自在。”
陆持早该知道,对于西鹬来说,他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甚至还不如那个住在她家的租客。
西鹬被戳到痛处,但转念想到陆持此刻说的话是意气用事,也不跟他计较:“你是我的朋友,是我被造谣时唯一站在我这边的人,就算离开狸水镇,我也会记得你的。”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你想要什么?”
水鸟般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每眨一下就抛开一层他的心。
陆持移开目光,顾左右而言他:“赶快走吧,走的远远的。看得人心烦。”
他烦躁地将头盔扔给她,启动摩托车。发动机尾气灼人,老烟枪似的,咳出难听的声音。
“陆持,”发动机的声音震得她手微微发麻,西鹬提高音量,“你别喜欢我了。”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西鹬被说中心事,垂下眸子,险些抠破头盔内衬:“是。”
“纪敛冬?”
西鹬惊诧抬眸。
这么明显吗?
陆持难以置信:“你才认识他几天你就说喜欢?那个男的比你大那么多!”
“他人很好的。”
“小鱼,像他那个年龄段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在他面前简直一览无遗,你喜欢他就是自讨苦吃。”
“他又不喜欢我。”
“他喜欢你才是不正常。除非他是个喜欢诱骗无知少女的惯犯。”
“你骂谁呢?”
“你们差距太大了,年龄、阅历、社会地位、认知水平完全不在一条线上,他如果真有那心思,玩弄你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别把我想得那么无知,也别把他想得那么全能行不行?”
“可事实就是这样。”
西鹬无法反驳,因为陆持说的都是令她苦恼,令她望而却步的现实。她喜欢他,隔着年龄、阅历、级别、地位。
她怕纪敛冬喜欢她是因为她青春懵懂可以像小宠物一样逗弄,也害怕纪敛冬从没有动过喜欢她的想法。
现实很残酷的,像纪敛冬这样在她眼里十足美好的人,如果跟她说他爱上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他的所有美好都可以被抹杀掉。如果跟她说他爱她,她难免会不停地猜想,违背道德的爱情是否会揭露人格的卑劣。
陆持的后座风很大,吹得她鼻酸脸疼。她不觉得自己爱得无可救药,但是一想到纪敛冬落雪般的眉毛、受难钉样子的瞳孔,她就无法克制地牙齿疼痛与心头瘙痒。
纪敛冬,我们怎样才能世俗地相爱。
陆持把西鹬丢在酒吧门口,就骑着摩托扬长而去了。
西鹬略感恍惚,站在原地晃神了好久,才被梁笑牵进店里。
“陆持那小子呢?”
“把我放下就走了。”
梁笑拉着她端详了几秒,红唇开开合合像捕食植物:“他欺负你了?”
“没有,”西鹬胃里发酸,“我只是觉得还没开始,我的爱情就被杀死了。”
“那有什么要死要活的。”
西鹬尬笑:“是夸张了点。”
“爱情虚幻又短暂,”梁笑猩红的指尖捏着红得发紫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妹妹,你这是见识的男人太少了。你见多了就会发现,男人都是不过如此的生物,不如喝酒好玩。”
西鹬像是来砸场子的:“我不喜欢喝酒。”
“荔枝水、甜甜圈、跳跳糖呢?”
“那请问老板有荔枝水吗?”
“出门左转是便利店,右转是水果摊。”
九点三十分,西鹬唱完最后一首歌,便把话筒交给下一个唱歌的男孩。
“Tres Cepas”大概是三茴街这个时间点最热闹的地方了。西鹬靠在酒吧墙边,了无生趣地单脚在地上画圈。霓虹灯一阵红一阵绿,她想起那天陆持也是这样,任由灯光在他脸上闪烁其词。
路上行人稀少,一条路悠长黢黑。她觉得自己走回家不是明智的选择。
酒吧内响起她第一次唱的《为你我受冷风吹》,西鹬无语:要不要这么应景。
其实外面挺热的,西鹬甚至出了点汗。“冷”是一种心境。
她打了个电话,没人接。
今早他说剧组团队要来,大概是被诸事绊住了。
九点五十一分,西鹬接通来电。
纪敛冬的声音在电话里有种机械质感:“抱歉,西鹬,刚刚没看手机。”
“没事。”西鹬真的觉得没事,让他来接她已经很麻烦了。
“你先在酒吧里坐会,我马上来。”
晚风吹得她心里发紧:“纪老师。”
“怎么了?”
“我是不是挺麻烦的。”
“哪里。”
他没有说“不”,还是有点麻烦的吧。
站得有些累了,西鹬索性靠墙蹲了会。
纪敛冬的纯白色车头灯像两只审视的眼睛,从远处快速移过来,一点一点,吞没她。
警察抓犯人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用强光照射人的眼睛,让犯人觉得无处可逃。
纪敛冬着急下车,车门关得比平时响些。
“西鹬。”
车头灯暗下来,西鹬仰头看他。
风尘仆仆,衬衫黑裤。霓虹灯在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绿。
纪敛冬向她解释:“抱歉,剧组聚餐差点脱不开身。”
“没喝酒?”
“没有。”
他蹲下与西鹬平视,声音一如往常温和:“怎么不在里面等?”
他来时大概洗漱过,靠近时能闻到柠檬薄荷味。饱满的卧蚕里好像续了许多水,西鹬没见过他掉眼泪。
西鹬随便找了个理由:“外面安静。”
“要不要站起来?”
西鹬猛然回神,她蹲在这里很像流浪汉。
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蹲久了头晕腿麻的。
“纪老师怎么不问我考得怎么样?”
“我相信你。”
西鹬撇嘴:哪来的多余的信任。
纪敛冬努力证明他此言不虚:“上次我去学校接你,你们宿舍楼下,贴着成绩单的。你成绩很好,你阿婆也说你是不用她操心的孩子。”
“万一我发挥失常高考失利怎么办?”
纪敛冬失笑,反问道:“你会吗?”
西鹬差点跳脚:“那你也应该走个形式问问啊。”
“好,”纪敛冬从善如流,“那你考得怎么样?”
西鹬左右脚重心转移,右脚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挺好的,过了京北大学的线。”
“这么优秀?”
西鹬笑得狡黠:“当然。你真幸运,交到我这么优秀的朋友。”
纪敛冬微笑颔首:“我的荣幸。”
烟枪摩托沿着小街呼啸而过,留下石板路一波一波接受余震。
“怎么没看到你的那个紫色卷毛同学?”
一阵心慌爬上来,她想起陆持禁止条令一样的话语,西鹬指尖微微陷进掌心:“他很早就走了。”
“我还以为他常驻酒吧。”
西鹬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今天拒绝他了。”
纪敛冬想说些什么,又发现自己在他们的关系里没有发言权,他沉默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还没表白,我就拒绝他了。我的心是不是挺硬的?”
纪敛冬理性分析:“如果你不喜欢他,早一点说明白或许是好事。”
西鹬很懊恼:“我连在这里唯一的朋友都失去了,还是我不知好歹拒绝掉的。”
狸水镇在慢慢离她而去。阿婆撒手人寰,圣女席让位,陆持一拍两散,她与这块土地仅存的联系也快消失殆尽。她本是一株无根之树,培养数年终于伸出细小的根,现在被她亲自拔起。
浮萍尚且有水可倚。
纪敛冬两只大手轻握住她的两臂,他掬起她,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睛:“西鹬,别害怕。鹬鸟本来就是候鸟,哪里温暖舒适,哪里就有巢可织。西鹬会飞到更温暖更幸福的地方去。”
夏日是不缺少热量的,纪敛冬手掌的温度将她箍住,由神经末梢随着血流涌入心脏,“砰”的一声,泛出酸水,“砰”的一声,涨红了脸。他的瞳孔不是受难钉,是圣钉,“嘣”地砸下来,让她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
她的感受他明白,这也恰好证明,她在他面前,一览无遗。
你会在那里吗?
如果那是温暖幸福的地方。
西鹬很讨厌陷入某种无法自拔情绪的感觉,又开始插科打诨:“你怎么不说我名字和“西域”同音,未来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取得真经?”
纪敛冬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本来就是‘西域’,是他们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来见你。”
十点十八分,梁笑接到陆持来电。
男生起伏不平的喘气声断断续续,被电波渲染出颗粒效果,梁笑听得左耳发麻.
“梁笑,三茴街12号斯诺克台球厅,来接我。”
“打架了?”
对面回了一句几不可闻的“嗯”。
“让我趟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