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归宝

5、卷一·蛊梦·鬼邪派教学

　　夜幕中的眉目深隽，若诗画，似神祇，如鬼魅，赫然正是朱鹮。
　　他凝视着那个小小的白影在山谷中坡地树林里的坟场穿梭，神情莫测。
　　“朱老师，你为什么要放窥心鬼呀？”绿双喜蹲在朱鹮脚边，好奇地问道。
　　朱鹮一本正经道：“测验。”
　　“噢。”绿双喜龇牙咧嘴了一下，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疑惑了。
　　她呆在鬼邪派的时间已经不短，至少见到朱鹮带过五个所谓的候选学生回来，个个长得像模像样，看得她直流口水。
　　可这五个预备学生都没有通过夜宿荒村的考验。他们甫一进场就坟场的扛把子红衣厉鬼迷惑，卷入诛心幻境见识阳间险恶与阴间恐惧，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后浑浑噩噩，最终被朱鹮抹去记忆送回了家。
　　绿双喜对这一届的鬼邪派掌门人预备役白鸦相当喜欢，也看得出来朱鹮对白鸦的特别，至少朱鹮从来没对之前那五个候选学生承诺过保护。
　　本来绿双喜担心白鸦熬不过红衣厉鬼的幻境，偷摸过来想帮白鸦一把，结果却发现朱鹮头一次出现在了考场上。
　　当时她还以为朱鹮只是过来监考，没想到朱鹮居然把红衣厉鬼驱开，只放了窥心鬼。
　　所谓窥心，就是窥探人心的赤诚度。
　　按照她对鬼邪派入门考验的了解，窥心鬼应该是最后一个关卡。
　　这是不是说明朱鹮偏了心铁了心就是要收白鸦当徒弟？
　　而窥心鬼交代了白鸦的答案后，朱鹮嘴角抹不平的微笑弧度可真是……令她不禁侧目与浮想联翩。
　　看来这次终于能吃到么么哒的年下师徒了。绿双喜心里美滋滋地想着。
　　然而接下来坟场那边的动静却让她再次捉摸不透鬼邪派掌门人的心思了。
　　因为白鸦接下来遇到的居然是吞梦兽。
　　“卧槽，这可是个大杀器啊，你哪里找来的呀，朱老师？这对小白有点狠哇！”绿双喜一看到盘旋在荒村上空的阴影，就感觉发慌发悸。
　　无神论者的世界观里，没有灵魂的说法，但也有心理学家认为梦就是人类的灵魂。而在灵异世界的认知中，梦虽然不等同于灵魂，梦境却是灵魂的安身之所。灵魂则又是生命力的滋养。所谓失魂落魄，就是指灵魂受损而影响生命活力的形容。
　　吞梦兽是传说中的魔兽，专门吞噬生灵的梦境，将其在梦中置于死地。
　　绿双喜也只在鬼邪派的藏书中看到过吞梦兽的记录，没想到居然被朱鹮用在了对白鸦的考验中。
　　吞梦兽对于灵异世界而言都是个棘手之物，对手无寸功的普通人来说更是个致命利器。
　　朱鹮这分明就是想置白鸦于死地啊！
　　绿双喜震惊地感受到朱鹮散发的浓烈杀气，不由怵道：“朱老师……”
　　朱鹮修行多年，早已臻至仙风道骨的化境，寻常时看起来就不食人间烟火，怒气几乎都没有，更别说杀气。
　　在通过吞梦兽看到白鸦的梦境之后，他居然对白鸦动了杀机？？？
　　绿双喜被这杀气所压制，连想离开这里都不敢动弹，只好蜷缩在朱鹮脚下，默默向同人大神不断祈祷这对师徒绝对不要走上虐恋路线。
　　坟场里，白鸦找了一圈，看中了一棵比三个成人合抱还粗的歪脖子树，准备就在那树下靠着睡觉。
　　睡意来得很顺畅，他刚坐下没一会儿，就沉入了梦境当中。
　　这是一个复杂的梦，既恢宏，又悲壮；既绮丽，又苍凉——仿佛一把飘扬在金陵烟云间的苍白二胡曲，拔高处直探栖霞山，流泻处坠入秦淮河，最后都化为茫茫南洋的缥缈海雾。
　　这么一个梦，其实并没有持续太久，可就是让身处梦境的白鸦感觉漫长得就如他的一生。
　　梦里，他是另外一个人，似乎是皇家的天师，奉旨追杀一个事关国运的特殊人物。两人前后共同经历了秦淮烟云局、蜀边鬼音赋、云南崇火阵、岭南荔花瘴，直至远赴南洋，最后双双不知所踪。
　　梦中的白鸦知道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可那人的面目模糊在了海雾之中，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他只觉得心痛难当，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在脸上凉了一片。
　　这凉意直浸心头，令他茫然起来；茫然之际又突然遭遇天旋地转，直到熟悉的暗影涌来将他笼罩，他才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
　　“哎！”绿双喜远远望着坟场中泪流满面的白鸦在梦中挣扎着渐渐平静下来，似已昏迷，急得去扯朱鹮的裤脚。
　　“没看出来啊，朱老师！你这个浓眉大眼的掌门人，就这么残害小鲜肉，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我又不是人。”朱鹮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绿双喜的质问全堵在了喉咙里。
　　“……”半晌，绿双喜才愣愣道，“即使你已经500多岁了吧，可还是人……”她的话消失在朱鹮突如其来的锋利注视中。
　　绿双喜被朱鹮的怒气挤得悄悄挪到一边，才小心翼翼提醒道：“你不去看看你徒弟吗？我好像看到那个红衣厉鬼逃出来了……”
　　朱鹮眼神一凝，倏忽没了踪影。
　　眼见朱鹮随手收回了吞梦兽，绿双喜这才放心，喜滋滋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心满意足地记下来：“看朱老师对小白这担心劲儿，早就承认小白这个徒弟了吧？”
　　身份的变化，白鸦还不知道，他只发现自己的梦境又变了，现在身处一个荒僻孤村当中。
　　村子里正在举行某种仪式，全村的人都举着火把围在一个池塘边，将一个竹笼高高吊起，正准备沉入水里。
　　“安死这个贱人！安死！安死！安死！”村民们喊着愤怒的口号，慢慢将竹笼倾放。
　　白鸦这才注意到竹笼里挤着一个人，红衣红裙被摇晃的火光照得暗沉发黑，又长又乱的头发从笼隙漏出来，像极了粗硬水草。
　　村民有男有女，全都满脸愤恨，盯着竹笼一点一点被黑沉沉的塘水吞没。
　　竹笼剧烈挣扎起来，一个尖锐到变形的女声撕心裂肺地咒骂：“我不会放过你们！不会放过你们！我要让你们都不得好死，生生世世女娼男盗！”
　　白鸦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乡野私刑“浸猪笼”，正想赶紧上前制止，却震惊地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能靠在一棵大树下眼睁睁看着那个竹笼彻底沉入水中。
　　池塘水面冒出汩汩的水泡，村民们还不解恨地捡了石头纷纷砸去，直到水面终归平静。
　　“……”白鸦痛恨自己不能救下竹笼里的女人，可接下来看到的景象令他更加无法释怀。
　　昼夜交替间，这个村里陆续发生疫病，首先是苗禾果蔬枯萎，接着是禽畜死光，然后是村民生病……也有村民搬走，可没过多久就又回到村里，神态各怪地死去。
　　白鸦发现自己能看到死去的村民被一个红衣红裙的女鬼拘役在后山的坟地里修筑戏台，无法离开；待到戏台完工后，又日复一日围坐在台下，观看那女人唱歌演戏；最终面目呆滞，渐渐化为一幅机械重复的单调画面。
　　而就在他观看这幅孤村鬼图之时，总能感觉自己也在被观看。
　　那是一双阴恻恻的恶毒眼神，带着刻骨的仇恨与愤怒，黏腻阴冷，宛如毒蛇的蛇信轻轻舔舐皮肤，静默又显目地观察着他，寻隙到他松懈之际就暴起将他毙命。
　　他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这双眼神出自何处——竹笼里的女人沉没之时，他清楚看见了那个女人充满怨恨的恶毒双眼。
　　孤村鬼图不知重复多少次之后，白鸦觉得自己困顿无比，俨然靠不住自己背后这棵大树，晃晃悠悠着即将滑躺在地。
　　不知为何，他油然而生一种预感，当他彻底倒地之际，就是那个红衣女鬼取他性命之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红衣女鬼盯上，也不知道接下来会经历什么。
　　可就在背脊即将完全着地的关头，他却完全感受不到死亡的恐慌，坚信这不过是朱鹮的考验，笃定朱鹮会在不论何等危险的情形下保护他。
　　事实也是如此。
　　就当他终于躺倒在地，仰望的视线触及红衣女鬼残缺不堪的肿胀面容时，眼角似乎滑进一个西装身影。
　　“师父，救命！”
　　红衣女鬼也感受到了颤魂的熟悉气息出现，厉吼一声怒扑白鸦，意图用自己的烂脸重合白鸦的面目；同时暴涨出铺天盖地的鬼气，召唤整个坟场被拘禁的村民怨灵冒出来扑向这边。
　　朱鹮毫不在意周围，所有的眼神都锁住白鸦，凌空单手一挥，红衣女鬼裹着怨灵鬼气就被重击到了远处。
　　但红衣女鬼也已经用枯长发梢系住了白鸦的手腕，硬拽着白鸦也跟着飞了出去。
　　“胆敢！”朱鹮带着杀气重重冷哼一声，下一秒就消失在了白鸦的视线当中。
　　即使白鸦感觉手臂快要被女鬼的巨大牵引扯断，依然还是安心地相信朱鹮不会放弃自己。
　　果然，就在他再度要被女鬼的烂脸贴上之际，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捏诀掐印，先是一指轻点他的眉心，接着反手又是一个诀印，弹在了女鬼近在咫尺的额头上。
　　这一点一弹看起来相当轻描淡写，然而女鬼系在白鸦手腕的力道却骤然消失，女鬼本身也在朱鹮这个手印下，浑身涌现出大量的黑气，连挣扎也没有就消散在了呼啸的黑夜中。
　　随即，白鸦落入了一个清冷的怀抱之中。
　　“师父，我就知道你说到做到，肯定会来救我。”他仰望着朱鹮，喜笑颜开。
　　朱鹮垂眸看他，神情复杂：“测验通过。”
　　这也是第一课的教学内容——恐惧与信任。
　　白鸦完成得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