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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爱意 ...

  •   往后的十几年,只余独孤镜一人在院子里练剑、弹琴、画花草鱼鸟……

      他的寝宫里挂着一副画像,画中人温婉贤淑,笑起来慈眉善目,那是他的母亲。这些年他知晓了一个道理: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包括所爱和所恨。

      为了防止自己忘记母亲的样子,独孤镜每日都会在画像前看上几眼,有时候看得出神,想起了往日在一起的时光,他又会在不知不觉间流下泪来。
      ……
      这样的日子清闲寂寥,过着过着,他也慢慢习惯了。

      虽然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这样的日子一点意思也没有,可他总觉得,上天能有这样的安排,一定不是巧合。旁人求也求不来的长生在自己身上显了灵,那便将这条命留着,日后,总归会有用处。

      是啊!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很多事都已经变了,人也变了,一切仿佛都已经物是人非。如今,他也信了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崇德帝赵翊登基后朝局更加稳固,朝内外皆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十分恪守礼法,每个礼拜都会去镜苑向太君请安。

      独孤镜与他向来话少,但打心底里,独孤镜肯定他的处事之风,他确实比赵权更适合当皇帝。

      后来赵翊的后宫日渐充盈,独孤镜便寻了个良机劝导这位贤君,“殉葬”制度最终被彻底废除。后宫妃嫔们皆感恩陛下和太君的仁厚。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十几年后,独孤镜的父亲死了。他得知消息时,心底并没有什么波动。

      几十年不曾见过面的父亲,进宫后对自己也不曾有丝毫的过问,其实,独孤镜早已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说起来,他与陌生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大概,也就只有那剪不断的血缘关系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独孤镜看着停在枝头喂食的麻雀,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妈妈含辛茹苦地照顾着自己……
      父亲承担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以前母亲总对自己说,父亲是为了自己的商业不得不迎合大夫人,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那时独孤镜是相信的,他体谅父亲的难处,所以对他,也没有过多的埋怨。如今想来,却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如果爱只藏在心底而不被人看见,那这份爱究竟是存在的还是虚无的?

      他叹了口气,看着自家的方向,跪地向那方缓缓叩了一首。

      几年后。

      宫内外静得太平,朝臣几乎无事可谏言献策,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一切井井有条地进行,便是足矣。为了避免无效朝会,赵翊将上朝制改为三日一朝。

      而后御史大夫和几个属下在御花园闲逛,正巧撞见独孤镜在花园闲坐,几个人上前问安后离开了御花园,其中一人说道:“这太君怎么还这般年轻,该不会是什么妖怪吧!”

      另一人道,“可别乱说!”

      御史大夫细思,自打自己入宫以来,这太君便是这番模样,如今……确实有所蹊跷。

      既然皇帝没提及此事,那多半被妖物迷惑了心智,此事若是私下谏言恐遭不测,不如……

      三日后朝会上,御史大夫公然进谏:“臣有不敬之言要奏。”

      赵翊瞧着他,讪讪笑道:“御史大人有何谏?”

      他跪地躬身道:“臣怀疑太君独孤镜乃是妖物化形,他多年来依旧宛如少年,此等情况绝非寻常人,陛下难道就没怀疑过吗?臣恳请陛下将此等妖物捉拿,以儆效尤。”

      其他大臣也面面相觑,小声嘀咕起来,片刻后,接二连三地有人跪地附议。

      赵翊瞧着殿下众人,眸中闪出一丝清明,他并非没有察觉,当年的内情,他也知晓。御史此番谏言,倒是正中了他的计策,给了他将“独孤镜吃下长生药”一事公之于众的机会。

      赵翊刻意笑出了声,“众卿既然对太君的容貌有疑虑,那孤便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

      群臣听得目瞪口呆,皆觉得长生之药太过虚无,难辨其中真假。

      “难道世上真有长生之药?”

      赵翊起身,眼底深不可见,仿佛藏着很多心事,“长生与否,说起来还得看机缘,当年太上皇与先皇后,不也没能得到此药吗?可见,长生一事,强求不得。”

      紧接着,赵翊佯装出怪罪的模样,“御史大人,虽说不知者无罪,但此事由你起头,那便由你出面,亲自向太君请罪。”

      御史大夫愣了愣,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在他一人身上。

      他重重叹了口气,神情哀怨,扶手道:“臣定会亲自去向太君请罪,谢陛下开恩!”

      独孤镜正在院中练剑,听得一阵脚步声,他倒没停下,继续舞着手里的剑,直至那人出现在苑门口,随即独孤镜一剑刺了过去,吓得御史大夫差点摔在地上。

      剑架在御史的脖子上,他惊慌道:“太君,是老臣啊!”

      独孤镜轻扬着嘴角,收回刺出去的剑,将其扬在身后,问道:“御史大人,许久不见了,你今日怎么想起来本君这里?”

      御史大夫深吸了一口气,赫然跪在地上,“臣不知太君往事,不该在朝堂上言太君乃妖物,臣自知臣罪该万死,还请太君原谅!”说最后两个字时,御史大夫将头重重嗑在了石子路上。

      独孤镜静静看着他,轻声道:“不知者、无罪。”

      御史大夫倒是真没听清这句话,抬头疑惑地看着独孤镜,二人目光相触,御史赶忙低下头。

      独孤镜轻笑,勾着唇瞥了他一眼,遂敛笑道:“行了,本君不怨你。不过御史大人认为本君是妖物,究竟是你想的,还是受了旁人的挑唆?”此话好似询问,又好似在威胁对方。

      御史大夫不敢抬头,“是……臣胡思乱想……”

      独孤镜瞧他额头的淤青,开口道:“御史大人还是先回去给伤口上药吧!若是您老出了什么问题,岂不是坐实了‘本君乃妖物’的传闻。”

      “臣……臣叩谢太君!臣——告退!”

      独孤镜看着他慌张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谁都有可能在背后嚼舌根,旁人不可怕,若是自己人算计,倒也是帮了他。长生药一事本就荒唐,若是主动提及只怕难以服众,如今反将一军,自己占据主导权,那便是他们理亏……

      “参见太君。”

      独孤镜正想得出神,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他转头看去,是赵翊。

      “陛下是来与本君解释今日朝堂之事的?”

      独孤镜丝毫没有避讳,赵翊也不用拐弯抹角,“看来太君已经猜到了。太君可会怪孤自作主张?”

      独孤镜轻笑,摇头道:“你帮了本君,本君又怎会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说起来,本君应该谢陛下才对。”

      赵翊点头,“太君不怪罪便好,孤今日尚有朝务处理,改日再来探望太君。”

      独孤镜点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带笑。

      他走到苑中的水池边,看着水里投射出的那张脸,不禁伸手摸了摸,这张脸,还真是许多年不曾变过了。

      “独孤镜……”

      他念着自己的名字。

      “独孤……”
      独孤这一脉中的兄弟姊妹和姨娘们,几乎都没了音讯,或许都没入了黄土。

      记忆中那个曾经长大的独孤家,早已模糊得连轮廓也看不清,他不禁苦笑……

      “独孤……我这一生会有多长呢?是不是,早就注定会孤独一生……”

      二十多年后,赵翊驾崩。

      他的太子赵越即位,改国号为“圣明”。

      按惯例,独孤镜被册封为“皇太君”。

      赵翊的死让独孤镜再一次审视起自己的人生。一个意外吃了长生药的人,会永远年轻,永远无病,永远不死……

      永远目送身边的人离开。

      新帝登基后,独孤镜为遵先帝遗诏,渐渐参与到朝政之中。

      他对政事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且每次提出的意见总是对国民大有裨益,群臣也不反对他参与政事,久而久之,他在朝中渐渐有了声望。

      可独孤镜明白,若是这声望大过皇帝,定会给自己招来祸事。

      后来,他主动向皇帝提出‘不再参与政事’。皇帝倒也没多说什么,应了他的请求。

      因为自己长生的缘故,独孤镜身边伺候的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每次辞旧人迎新人时,他都会想起记忆中那些熟悉的面孔。

      他一直不喜欢分别的感觉,尤其是生离与死别。

      后来,他不再需要、也不再想要宫人伺候。

      他习惯了一个人生活,除了每日来送膳食和热水的人,其余时辰,镜苑冷清得与冷宫无二。

      独孤镜渐渐爱上了种花。

      他常去皇宫的后花园赏花,偶然间瞧见了那一簇簇开得娇艳的紫荆花,心中顿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这感觉中夹杂着忧愁、又好像是与某些人的久别重逢……

      赵权、王胜……一张又一张模糊的面孔,在他脑海中闪现。

      那日过后,镜苑中又有一块土被挖开,种上了与他息息相关的紫荆花的种子。

      圣明五年三月十五日,独孤镜在后花园撞见了与宫女太监们玩耍的小殿下赵盛,他是赵越的第一个皇子。

      赵越和他的皇后少有带这孩子来拜见独孤镜,独孤镜也鲜少能见到他。

      独孤镜远远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嬉闹,也不知何时起,脸上便挂着笑意。自己竟看得痴迷起来。

      赵盛这般天真而不知愁苦的年纪,是他向往却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独孤镜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赵盛玩得欢乐,也没顾着看路,一头撞到了独孤镜的大腿上。

      宫人们见到他,自是惊慌,连忙垂着头恭敬道:“皇太君。”

      赵盛抬着头望着他,细细念道:“皇太君……”

      独孤镜看了眼宫人,“免礼。”继而低头看着这张可爱的脸蛋,心情莫名大好,蹲下身子与赵盛齐平,温声问道:“小殿下,还记得我吗?”

      赵盛看着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正经道:“我记得皇太君,皇太君,特别好看。”

      独孤镜只当他是小孩儿对自己的欣赏,眉眼弯了弯,应道:“你也很可爱。以后得闲,可愿意来找皇太君玩?”

      赵盛自然愿意,而且愿意得不得了。他猛地点点头,“愿意,盛儿答应皇太君,盛儿一定会常来看皇太君的。”

      “那盛儿,知不知道皇太君的住处?”

      “盛儿知道…皇太君住在镜苑。”

      独孤镜心里欢喜,觉着这孩子不但可爱,而且很聪明。

      “那我们拉钩!”

      二人拉着勾相视而笑,眼底皆有对方的影子。

      后来赵盛一有时间,就会悄悄来到镜苑见独孤镜。

      二人一起练字、下棋、弹琴……若是赵盛有了心事,他也会说与独孤镜听,独孤镜会温柔地安慰他,细心地开导他,直至笑颜重新挂在他的脸上。

      后来赵盛越长越大,他们又开始对诗作赋。

      赵盛觉得,这世间好多事都能与皇太君一起做,好像……也只有和他一起完成这些事的时候,自己才是开心的。

      时间过得很快,仿佛一眨眼,赵盛的十六岁生辰便到了。

      那日,赵越特意为赵盛在朝中举行了生辰宴。

      宴席上,赵越有意为赵盛寻觅太子妃。

      其实,早在两个月前,赵越就安排好了一出戏。

      今日不论是献舞的还是弹琴的女子,都免不了有官家小姐混在其中,其目的不言而喻,若是赵盛能够看上其中一人,那皇家的喜事也就近了。

      赵盛能料到,这是父皇早就做好的安排。

      赵越问他是否有中意之人时,他看向了独孤镜,而后快速收回眼色,思量了片刻,回道:“儿臣近日想钻研兵书,并无心娶妃……”

      “娶太子妃可是大事,你那兵书,放几日再研究又何妨!今日,你必须在这些女子中选一个做太子妃!”

      赵盛知父皇打定了主意,也知自己拗不过他,于是将在场的女子都扫了一眼。他的目光,还是停在了独孤镜身上,随即缓缓抬手指过去,开口道:“儿臣选他。”

      独孤镜脑中一震,心中乱作一团,他指的人是……自己?

      所有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而后笑道:“恭喜陛下!恭喜太子!”

      赵越瞧着,也满意地点头,“原来孤的太子看中了丞相家的千金,那丞相,意下如何啊?”

      独孤镜偏头看了眼前方,原来自己前面坐着丞相家的小女儿孙玉莲。他顿时松了口气,幸好……事情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荒唐。

      孙丞相自然高兴,回赵越道:“陛下皇恩荡漾!臣和女儿万分荣幸。”

      群臣皆喜,一个接着一个道贺,皇帝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人群中,只有那两个对坐着的人静默着,各有各的心事。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他们不安的神情……

      宴席散去时,赵盛佯装醉酒被宫人扶回了寝宫。赵越瞧着他的背影,得意地笑道,“这孩子,酒量比不上孤啊!”

      宫人离开寝殿后,赵盛立马清醒了过来。他拿出私藏的侍卫衣物乔装了一番,悄悄溜出了自己的寝殿。

      月色皎洁,白光洒在地上,把整个宫廷照得透亮。

      独孤镜沐浴完,刚换好新的里衣,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会来?

      如此大胆,只敲门却不出声。独孤镜走近门口看着门上的投影,便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盛儿,这么晚了,你来本君这里做什么?”

      “我……我不舒服……”那声音听来还是醉着的。

      独孤镜没有多想,开门将他扶进了殿内。

      赵盛靠在独孤镜怀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是紫荆花的香气。

      赵盛抓紧了独孤镜扶着自己的手,声音不再朦胧嘶哑,反而异常清晰,“你可不可以不做我的皇太君?”

      独孤镜听清了每一个字,宴席上那股令他头皮发麻的感觉瞬时回到了他的身体。

      他赶紧挣脱赵盛的手,退后两步道:“本君,永远是你的皇太君,也只能是皇太君。”

      赵盛闻言,起身看着他,一步又一步迫近,“你心里当真没有我吗?”

      独孤镜没有退后,拿起一旁没有出鞘的剑抵在了赵盛的肩膀处阻止他再靠前,“本君只当你是未来的储君,对你的关照,也全是出于长辈对后辈的疼爱。若是本君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本君……愿向陛下自请领罚。”

      赵盛看着他,眼底盛满了泪,压抑道:“可是我已经喜欢上了你!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独孤镜收回剑鞘,拿起身旁桌子上的茶杯泼了过去,冷声道:“清醒了吗?以后,别再来见本君。”

      独孤镜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越过赵盛进了屏风后,没再说话。赵盛知道,他没有开玩笑,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可是,自己的心好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独孤镜开口道:“夜深了,本君要休息,你回去吧!以后也别再来了。”

      赵盛闻言,一阵低声苦笑,他瞧着屏风后的人影,缓缓开口,“好,我走!”

      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看着他的身影,“我不会死心的。”

      空中多了几片云将月亮给遮住了大半,这条回寝殿的路,变得昏暗了不少。

      那一晚,赵盛回到寝宫便唤了太监拿酒。也不知喝了多少,喝到自己真的醉了,方才沉沉地睡下。

      而独孤镜,并没有睡着。他在床上来回辗转了不知多少次,思绪想了千山万重……这一夜,漫长、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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