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记》乙晏

1、册封

　　独孤一族总想着有一日能鲤跃龙门，自家的娃却总是命运坎坷，不是出生时夭折，便是未过十二岁就出了这样或是那样的状况，要不就出意外少了条胳膊，要不就不慎摔断条腿……为此独孤家的老爷独孤豁达和夫人们没少去寺庙里烧高香，此事却还是得不到根源上的遏制。

　　独孤老爷子不禁叹了口气，“老天爷啊！你这是要我独孤家绝后啊！”

　　谁能料到，他刚说完这句话没多久，自家府上伺候他的女佣翠娘就害了喜，大夫看脉，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独孤老爷子精神一振，喜道：“老爷我又有孩儿啦！”

　　于是独孤豁达在大夫人的准许下，立马吩咐下人请人来看了黄历，三日后，独孤老爷子便将翠娘娶进了家门，给了她“四夫人”的名分。

　　八个月后，翠娘诞下了一名男婴，独孤老爷子瞧见孩子的第一眼差点摔了个踉跄，“这孩子……”

　　他激动得有些口齿不清，小心地抱过自己的儿子高声笑道:“我可真是老来得福啊！我闺女长得也太动人心魄了。”

　　接生的稳婆差点被这句话呛死，忙解释道:“老爷，这是男孩儿。”

　　“男孩儿？”独孤老爷子收笑看了眼孩子肚脐下方，果真啊！

　　“男孩儿……男孩儿也好啊！现在不是流行那个什么……”

　　“老爷！”大夫人赶忙来跑来瞧了一眼孩子，顺便让独孤老爷子“闭嘴”，别把那龌龊心思给显摆出来，让别人也知道了去。

　　“老爷，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啊！”

　　“名字？”

　　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却听屋内丫鬟跪地道:“夫人恕罪，婢子不慎将您的铜镜打碎了。”

　　怀中的婴儿也在这个时候哭了起来，大夫人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听独孤老爷子拍手道:“他！就叫独孤镜！”

　　“独孤镜？为何？”

　　老爷子摸了摸他的脸，“这孩子软软嫩嫩的，就和镜子一样，容易碎掉。”

　　大夫人那火爆的脾气立马上来了，怒斥道:“……你到底会不会取名字啊！你忘了前面几个……”

　　“夫人！”独孤豁达赶忙解释一通:“前面几个儿子即便取了长生、富贵这样的名字，不是都不遂我们愿吗！这次我们就跟他反着来！”

　　“……”大夫人觉得这是歪理，心道:“你怎么不取个独孤碎呢！”

　　老爷子看着自己的儿子，笑问:“镜儿，喜不喜欢爹爹给你取的名字呀？”

　　独孤镜肉嘟嘟的小胖脸被亲爹捏了一把，当即哇哇大哭起来。

　　那一天的独孤府上很热闹，独孤老爷子摆宴请了方圆十里的路人来府上吃酒，还捐了五百两的香火钱到十里外的缘因寺，点名要给送子观音……

　　三个月后，大夫人和二夫人也相继怀孕了。好巧不巧，她俩这一胎，也是个男孩儿……

　　起初大夫人想着让独孤豁达找时机将独孤镜过继到自己名下，却不料自己还能再有子嗣。这下好了，也不用打那小娃娃的主意了，照顾好自己的仔才是正事。

　　后来的五年里，独孤府上的人丁兴旺了不少。虽说老大独孤长生有些痴傻，老二独孤月走路不利索，老三独孤富贵没左手，但幸好从独孤镜开始，后面的孩子都顺利地长大了。

　　老五往后数到老八，四个都是儿子，也都是独孤家捧在手心里的宝。

　　老四独孤镜，作为老爷子最后一房妾室的儿子，从小便被这些好手好脚的弟弟们欺压。唯有姐姐独孤月会时不时站在他这边训斥这群臭小子，可他们压根儿也不怕这位走路不利索的姐姐。

　　独孤月十四岁那年，独孤豁达寻媒人为她找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一个富商大贾，家中已有妻室。独孤豁达对这门亲事还算满意，也没问过独孤月的意见就擅自为她做了决定。

　　独孤月出嫁后，除了三日回门那一次，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也是独孤镜最后一次见到这位姐姐。她当时的神色看起来并不好，也不知那人对她究竟如何。

　　独孤镜本想上前询问一番，却被一个小厮抓住了胳膊，当即拖进了后院的柴房。

　　“砍完这些柴，是你今日的任务。若是砍不完，你就别吃饭！”

　　那小厮乐呵呵地走了，完全看不见独孤镜脸上的阴鸷和握紧的拳头。独孤镜冷哼一声，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后，方才气呼呼地拿起斧头，从上一挥而下，那柴变成了两半。

　　他早就砍习惯了。

　　不过十一岁，手上就已经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府里的丫鬟婆子和小厮中，见风使舵的人不在少数。她们只在老爷子面前装出一副谦卑恭敬的态度，老爷子一走，便学着主子露出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指唤着独孤镜母子。

　　独孤镜曾问过母亲，“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爹爹？”

　　“因为你爹爹，也帮不了我们。”母亲叹了口气，眼底沉郁，没再说话。

　　是了。
　　独孤老爷子看着威风，可那有权有势的外表下，还是得依附大夫人一族才能过活，否则他的商业周转，便是难上加难。

　　翠娘了解的，以他的脾气，哪里敢与大夫人叫板。

　　三年转瞬即逝，那一日，风清云淡，万里无云，是独孤镜的十四岁生辰。

　　刚好是那日，圣朝的皇帝赵权请来了一位仙师去宫里算命。除了为国算运势外，他还想让仙师为自己寻一个有福泽之人以助长生。

　　仙师占卜完毕，断定圣朝未来几百年定然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而陛下寻求的那位福泽之人，正好东南方向的独孤府上。

　　“回陛下，那人名唤独孤镜。”

　　一道圣旨快马加鞭地来到了独孤府，整座府上的人都慌了神。不少人心想是不是老爷子的商业出了问题，朝廷派出人马来彻查了。

　　一太监下了马，高声道:“孤独镜出来接旨！”

　　独孤镜和府内众人皆不明所以。

　　独孤镜才懒得管来人是谁，先把自己的鸡腿拿到手再说其他。

　　只见他悠哉地从厨房走了出来，咬了一口鸡腿，边吃边道:“我就是独孤镜。”

　　太监虽是诧异了片刻，但立马就正经起来，“独孤镜接旨。”

　　独孤镜稀里糊涂地看着众人跪在地上，心想这人一定大有来头。

　　大夫人见独孤镜还直直地站在原地，好像一点也不会察言观色，低声斥道:“独孤镜，还不快跪下！”

　　孤独镜看着自己今日刚换的新衣服，这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为自己缝制的，他哪里舍得把它压在这脏兮兮的地上。

　　“不能不跪吗？”这一声虽语气淡淡，在场的众人却皆在心里唏嘘。

　　这音色带着几分少年的的清冽，可其中，还夹杂着几分随性的傲慢和无礼。

　　“你……”大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能直接起来把他打一顿。

　　“好了好了。”太监拿着圣旨走到独孤镜跟前，“您啊，是贵人，您不想跪那便不跪。”
　　随后，太监照着圣旨念了一通，“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独孤家独孤镜，才貌双全，命承紫薇，实乃圣国之祥瑞，孤王之福星。今册封独孤镜为紫薇镜君，常伴圣驾，予孤王与圣国万千福泽。钦此。”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皇帝居然要招独孤镜入后宫！他竟然还是一颗福星？

　　“紫薇圣君？那是什么？”独孤镜的脑袋才与老太监胸口持平，只能抬着头望向他问道。

　　“您先去收拾东西与奴才一道回宫，奴才在路上慢慢说与您听。”

　　独孤镜瞧着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的姨娘们和仆人们，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快意，“是不是只要我跟你回宫，她们也会像害怕你一样害怕我？”

　　太监微笑道:“那是自然。”

　　独孤镜什么也不想了，高兴道:“好，我跟你去。但是我要带上我娘。”

　　太监愣了片刻，想起皇帝曾说:“只要能把他带来，他想要什么，都尽力满足他。”

　　太监笑道:“自然可以。”

　　独孤镜故意一蹦一跳地从姨娘们身旁招摇过去，回房与母亲说了此事。可母亲的脸色却变得甚是难看。

　　约半炷香后，母亲开始给独孤镜收拾起衣物，独孤镜的衣服并不多，只有三套，这两年来来回回补了不少回。

　　她本已打点好包袱，后又打开它，从里面拿出了一套衣裳，只留出两套给独孤镜带着上路。

　　“镜儿，你到了皇宫，这些衣服肯定也穿不上了。这一套，就让母亲留个念想。”

　　独孤镜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关切道:“娘，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翠娘摇摇头，“于情于理，娘都不该进宫。镜儿，你到了皇宫，一定要谨言慎行，切莫给自己惹上祸事。”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平安符，眼底的泪却已经渗了出来，不慎滴在了符上。

　　“镜儿，带上这个。这是娘给你的生辰礼。它会保佑你平平安安的，你一定要收好。”

　　独孤镜握着平安符，心中一阵排山倒海。忽然，他猛地抱紧母亲，“你不走，我也不走。”

　　母亲轻拍着他的后背，“你不得不走，你若不走，整个独孤府上，都难逃一死。”

　　“也包括你吗？”

　　“嗯，也包括娘。”

　　门口的太监在外面唤了声，“镜君，您收拾好了吗？要不要奴才派两个人进来帮忙？”

　　独孤镜没有应声，他擦去母亲脸上的泪痕，温声道:“我会回来看娘的，你要好好活着，若是谁还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出气。”

　　翠娘挤出一个笑脸，“好。娘一定会好好活着。”

　　独孤镜握紧自己的包袱，从屋子里走到太监面前，“你告诉她们，让她们别欺负我娘，否则定然会让她们十倍奉还。”

　　太监应了声，“是。”随即在丫鬟婆子面前重复了一遍，所有人都低着头应和，不敢多言。

　　太监笑问道:“这回，您可以上路了吧？”

　　独孤镜转身看着母亲那方，深吸了一口气，又跑了过去，推开房门叫道:“娘。”

　　翠娘擦过泪转身，只见独孤镜跪在了身前，正准备朝自己磕头。

　　“不！”翠娘上前握紧他的双臂，“你记住，此后万不可轻易让自己受伤，你如今，已经是皇帝的人，身上不能再添疤痕了。”

　　“可是我想……”

　　“娘明白。”翠娘将独孤镜紧紧抱在怀里，“娘都明白。”

　　“镜君，可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找到？需不需要奴才来帮您找啊？”屋外太监一阵询问。

　　母亲不舍地放开他，“快走吧！以后没有得到皇帝的允许，不能在宫里随意走动，更不能随意出宫。知道吗？”

　　独孤镜紧抓着怀里的包袱，“孩儿知道了。”

　　太监进了屋，赶忙将独孤镜扶起来，“镜君，我们真的该走了。”

　　翠娘从柜子里拿出几文钱递给太监，“有劳公公，希望他进宫后您能多提点他，莫让他冒犯了宫里贵人。”

　　太监自是不缺这几文钱，推了推她的手，“您放心，镜君可是陛下的福星，没人敢欺负他。至于陛下，定然会把他当宝贝一样护着。”

　　“如此，那多谢公公了。”

　　翠娘别过头不再看独孤镜，太监也看惯了这些离别，干脆自己来做这个坏人，拉着独孤镜走出了房门。

　　翠娘知道，独孤镜直到真正走出独孤府大门前，都是一直看着自己这个方向的。

　　可是她，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