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木杳袅》闻骄

2、一

　　他静静地伫立于沙滩之上，凝望着面前的海天一色，目之所及皆是沉郁的黑。海面风平浪静，海底却是暗流涌动。他褪去鞋袜，□□的脚踩在沙滩上，一步步没入水中。脚下踩着的沙砾随着他与海的距离越来越小而愈来愈湿润，海水渐渐没过他的脚踝。
　　此时正值深冬，人们都忙于春节，无人在意海边站着的那个衣着单薄的少年。少年便是荆溪白，那个在读初三的刚满十五岁的抑郁症患者。距离上次与云清淮的公园谈心，已过去一个秋天。
　　他以平稳的步伐向海里迈进，他感受到微小的阻力。许是他的身体太冷，在冰冷的海水中他竟感受到几分暖意，海水已经漫过他的胸口，他的心脏虚弱地跳动着。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世上的牵挂已然消逝，只留下许多不算太深的羁绊，那些羁绊不足以成为他走下去的支柱。
　　他克服海水的阻力，一步一步深入。胸腔受到挤压，肺部因为水如烈火灼烧，身体却充满暖意，他需要一个深呼吸来缓解病痛，但他更需要用冰冷来冷静。他其实不会游泳，只是心情烦躁，想冷静冷静。
　　忽然，脚底一滑，他本稳稳站立的沙地出现一个小的凹陷，这便是他脚滑的原因了。他没有立即跌倒，而是被水托着摇摆，他已经失去掌握身体的权力。
　　“好痛苦啊，唔，现在，会死吧....他们……会为我伤心吗？应该不会吧，唔，快了，快……”他的意识模糊不清。
　　“如果可以，我想在祝福下死去的.“可惜啊，一声未被说出的叹息咽下。
　　他生于冬，死于冬。他孑然一身地来，又独自一人地走，他在冬天死在海里，一切都如他所愿。
　　海浪温和地将他裹住，推至深处。他慢慢合上双眼，沉沉睡去。
　　他脱下棉袄毛衣，毫不犹豫地走进海里，他本来只想清醒清醒，结果到圆了那个遥不可及的反抗。他没有看见，追上他的云清淮，也没有听见，来自云清淮的呼喊。
　　云清准面如死灰，他在心底呼喊：“4425，怎么回事？他怎么脱离线了？”
　　“嗞啦一一嗞！系统判定，001号世界线男主荆溪白因为锁的断裂，脱离线，请玩家云清准将线修复。荆溪白即将进入258号世界，请玩家将荆溪白带回001号世界线。
　　“滴——滴滴”
　　他醒了。
　　他的双眼不过刚刚清明便见一个护士打扮的女孩，女孩发现他苏醒，高兴地叫起来：“8238号醒了！”
　　女孩的眼球因为兴奋而跌出眼眶，她自言自语：“哎呀，又掉了。”而后她面不改色地眼球摁回眼眶，荆溪白神情丝毫未变，她用灰白的手整理僵硬的面部表情使其看起来勉强正常后开始唠叨：“先生，这边是阴间停尸房呢，您的尸体已经被黑白无常带去忘川，他们马上回来，您先休息一会儿。”荆溪白点头，俨然还沉浸在死前的记忆中。
　　不久，他的床边走近两只鬼。
　　高帽上分别写着“一见生财”、“天下太平”，大抵是女孩儿口中的黑白无常。白无常为白色长发，身着白袍，头戴白色高帽。黑无常同样是这样的装束，只不过衣装颜色是与白无常相反的黑。二人的瞳色皆为猩红，非人感极强。
　　他从记忆中回神，周身仍然弥漫着忧郁气息，显然他正在为自己的走向与计划相悖而与自己生闷气，见到无常他努力收敛郁气佯装好奇，明知故问道：“你们是无常？”
　　得到黑无常淡淡的一瞥，他摸摸鼻子掩饰尴尬，负面情绪也因此如野草疯长，他模拟几个深呼吸的动作让自己放松，而后偏头看向白无常，白无常笑眯眯地盯着他。
　　白无常眼底的冷意若是忽略不计，也算是个平易近人的好鬼。白无常微微颔首表示荆溪白的猜测正确，他翻开一本小册子，大概是生死薄：“荆溪白？”荆溪白点头，他凭空取出一支笔，在小册子上轻轻划过几笔。
　　白无常挂着没有一丝笑意的笑颜道：“走了，去阎王殿，阎君的审判等着你呢。”荆溪白表情始终如一，他跟随黑白无常在阴间漫步，不过片刻便将圈王殿收入眼底，殿顶高耸入云金壁辉煌。
　　殿前，白无常提醒荆溪白：“拜见阁君时不要直视他，不要盯着他的脸。”荆溪白点头，心里好奇却并未开口询问，只是仿佛乖宝宝般紧跟于黑白无常身后。
　　阎王殿内，荆溪白想起白无常的警告静静盯着地面。地上铺着一块块光滑的石板，犹如一面面明镜，反射着他们的身影。他并非没有好奇心，只是心中充满负面情绪，乏于变化，更何况有白无常的警告，再者好奇心害死猫。
　　阎君的声音忽然响起，“荆溪白，抬头！”阎君形貌跌丽，却面容严肃，目光如炬。荆溪白抬起头，目光落在阎君的脸上，这阎君到确实有几分姿色。阎君的声音同他的美人面成正比，如清泉流水般悦耳动听，且听他淡然开口：“开审！”
　　“荆溪白，十五岁，意外死亡。”白无常诵读生死薄上属于荆溪白的信息，阎君神情怜悯，宣布审判结果：“荆溪白，发配至境。”荆溪白面色平静，只是周身气氛又沉郁起来，他被黑白无常带出阎主殿。
　　白无常笑容不变：“你运气不错，只要你净化境里的罪人残魂就可以回人间，对了，净化就是杀死它们。“荆溪白闻言故作惊讶地腼腆一笑，心里苦恼：“我没学过任何类似于拳击跆拳道的招式，怎么净化它们？”心里这么想着，他也就问出口。
　　白无常笑容不变，“它们不难对付，用刀剑砍头就行。”
　　荆溪白弱弱道：“那....刀？”
　　白无常转头看向已经悄无声息去而复返的黑无常，笑容真诚：“这不有了吗！”黑无常提起剑，递给荆溪白，语气冷漠寡淡：“阎君给你的。”
　　白无常神色惊变，转瞬即逝，重新挂上笑脸：“无妄？”荆溪白闻言疑惑：“无妄之灾？白无常听罢大笑：“有这么一个递进关系，”他盯着荆溪白的脸，语气一转：“不要妄想，一旦产生妄想，就会被无妄之灾找上门。”
　　荆溪白缄默不语。白无常忽然轻笑一声，眼神竟透着几分真挚：“如果是它，你会安全些，祝你好运！“黑无常面色如常的冷也纾尊降贵地开口：“好运！”他们目送荆溪白进入境后，不声不响地离去。
　　荆溪白手执无妄走入境，白光一闪，他便落在最低层。这下惊住正在休息的一只白发鬼，以及其它五颜六色的鬼。
　　那些鬼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盯着荆溪白的眼神古怪。白发鬼见到他也小声喃喃：“自上次已经千年没有鬼入境做客了。
　　荆溪白扫视整层内的鬼，犹豫再三，似乎只有白发鬼看起来比较正常。他不得已走近白发鬼，温和道：“先生，请问这里是境的第几层？”
　　白发鬼闻言转转眼珠，眼中闪过一道光，抬头盯着荆溪白，声音微哑却不难听：“有九层。这里是最底层，可以容纳千百人。只要让上层的人开门，杀死上一层的人就能顶替他的位置，如此上至第一层就可以到达奈何桥。”
　　他仿佛不经意道：“只可怜我生前便是个布衣读书人，被官府欺负，如今死了还要让其它鬼欺负。”
　　荆溪白被白发鬼的脸惊艳，意识到白发鬼已介绍完毕便低声道谢，丝毫没有帮助白发鬼的意思。白发鬼见其转身准备离去，咬牙可怜道：“小朋友，帮帮我吧，我跟着你，我绝不拖后腿！”
　　白发鬼的脸实在我见犹怜，白发圣洁清冷，那双与无常相似的红却显出些邪恶来，总而言之他的气质很独特。
　　荆溪白闻言点头：“可以，你跟上。”存着几分疑心，掉住绳子开门，上层的人无资格拒绝，通道开启。
　　境外，白无常忽然顿下去人间的脚步，黑无常不解地回望着后方的白无常，白无常为难的做出不像笑的笑：“我好像忘记告诉他境里的……”残魂是人被分离出的恶念，恶魂想投胎是困难的，毕竟正念与恶念被分割开后就投胎了，但困难不代表不能，恶魂上楼的条件就是杀死生魂顶层，也只有生魂能叫开通道，然而入境的生魂千万年才有那么一个。
　　荆溪白确实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抉择——杀人。他虽然嘴上说一旦控制不住自己就上街砍人，然而事实是他连鸡都没杀过。但是，当通道被打开时，荆溪白身后的白发鬼小声提醒：“小心他们。”
　　八层的鬼开启通道并大声道：“小兄弟，快上来吧！”荆溪白不紧不慢走上八层，手轻按在无妄剑鞘上，而第八层的鬼将通道收起，第八层的鬼比第九层少得多。
　　八层的其中一鬼笑道：“小兄弟，新来的？”荆溪白升起警惕心，面上却也故作天真地笑着点头。那鬼与其它几个鬼靠近荆溪白，仍然笑道：“小兄弟，哥哥几个是过来人，这里很危险的。”它的笑容加深：“我觉得吧，你还是留在这比较好！”它的面目狰拧起来，魂体有几分散乱。
　　白发鬼悄悄后退一步，远离那些鬼针对荆溪白的包围圈，
　　荆溪白闻言发现它们的危险性，无奈摆手：“哥哥们，不至于这样，有话好商量……”随后快速抽出无妄，砍去最近一个鬼的头。几个鬼还在大笑："哈哈哈！你就用这么个小破刀就想杀我。"它们不可置信地低头，目视着地上的那团黑雾涌动：“你！”荆溪白天真地笑着，将余下的鬼杀死，喃哺细语：“抱歉啊，你们这种垃圾还不配当我的哥哥。”
　　然后故作无奈地笑道：“本来想好好说的啊，你们怎么不听话呢，真是，过分啊。”他笑得更加灿烂。白发鬼眼底闪烁着兴奋。
　　他在境中杀出一片腥风血雨，他最爱装得天真无邪最后沐浴在被杀之鬼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而白发鬼当着一只小透明，纵使如此他也花了很久才到第一层。
　　第一层只有一只鬼，长得还算清秀，见着上楼的人也不惊讶，很平静。它并未看向荆溪白，反而盯着低头用发遮住脸的白发鬼，你终于上来了，百媚。
　　白发鬼露出脸，羞涩一笑。然后出乎点料地飞身上前，生生掰断了清秀鬼的头，他提着清秀鬼的发夸奖道：“做得不错，你确实守住了一层，可以去死了。”
　　荆溪白云淡风轻，不惊讶白发鬼的藏拙，毕竟能不被砍头说明他是有一定能力的，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厉害，不得不说，百媚这个名字与他的脸很配。
　　荆溪白似乎打算认输，他将无妄丢在地上，将手举起，“我认输，请不要杀我。“百媚笑开颜，无情道：“不信！别的鬼不清楚你，我跟你这么久，岂不知你在装可怜？”
　　荆溪白唇角含笑：“冤枉，我认真的。
　　百媚思素片刻，歪歪头：”可是我对你的信任度不太够。荆溪白摆摆手，耸肩无奈道：“好吧，那你杀了我吧。”
　　百媚摊开白净的手，“有点痛哦。
　　荆溪白弯腰捡起无妄，将双手举起，平静道：“用它吧。
　　随后缓步走近百媚……瞬间，他将无妄架在百媚肩侧，执剑的手用力。
　　百媚弯弯唇角，红瞳充满恶意，与同样暗藏戾气的眸子对上“小朋友，我有个办法能让我们一起上去。”荆溪白挑眉：“愿闻其详。”
　　百媚红唇轻启，隐隐透出舌头，“共生。”
　　“共生？”荆溪白眼神警惕，由于他发现境里的鬼无一只单纯，他被迫成熟。“别紧张啊，就是暂时让我们的魂体产生联系，让境主判定通关一人，出去我们就分开。百媚见荆溪白仍然在犹豫，继续道：“共享的只有气运，反正气运该是你的就跑不了。”
　　荆溪白迟疑后点点头，他无法拒绝，毕竟他打不过百媚也出不了境，百媚笑逐颜开，立刻开始乱七八糟地比划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随后他的嘴角溢出血痕，荆溪白只当他是被反噬。
　　确实是反噬不错，却不是结契的反噬，而是偷气运子的气运所遭的反噬，毕竟结果是高等世界的能力，区区一个来自混沌世界的流放气运子怎么能学会？
　　荆溪白只见一道铭文打至自己身上，他便化作一道光消失，再回神，他已置身奈何桥上，百媚不见踪影。
　　奈何桥上，孟婆给每个排队的鬼一碗汤，跨过往生门时限下即可。汤的色泽漆黑，看起来与寻常中药一般无二。荆溪白捧着碗，汤是热的，前面排队的鬼很多，等他排到往生门大概又是个百年。
　　荆溪白无聊地站在桥上，盛汤的碗飘浮在不远处的半空中。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具体多久他也不知道。他的记忆苍白甚至用不上孟婆汤，唯一能想起的只有一道女人的轻笑和一张模糊不清的脸，每每触及这部分记忆，他总忍不住鼻子一，泪水随时可能夺眶而出。他现在只记得怨恨和无边的内疚，他却想不起原因，空空地望着远处发呆。
　　忽然，他感受到一个很小的力量戳在他的肩膀上，他回过头看见一个笑得灿烂的少年。是了，他的身后一直没有排鬼，所有鬼都要赎罪才能上奈何桥回人间，而赎罪要很久很久。
　　少年的长相很乖巧，是讨喜的长相。如果说荆溪白是水，平静淡然，那少年大概是火，是炙热的太阳，张扬明媚。与荆溪白截然相反，是他最羡慕的样子。
　　少年自来熟地介绍道：“我叫路元无，狭路相逢的路，元气的元，无限的无。”荆溪白语气淡然：“荆溪白。荆棘的荆，溪流的溪，白色的白。“路元无看起来似乎很高兴：“那我们很有缘呢！”(他们的名字出自于同一首诗)
　　空气一瞬间凝固，路元无开始找话题：“我在这任职将近一万年了，既然我们这么有缘我告诉你个秘密吧！不要往外说哦。”荆溪白仿佛生了兴趣，向路元无侧目。
　　路元无见荆溪白默不作声却口嫌体直的样子，弯弯嘴角：“这要从奴隶社会说起：古时人们对神格外敬重，部落还未统为一国，民间就传出各种神话，其中广为流传的便是六界轮回
　　世上本只有人间一界，因为人的信仰，六界诞生，但六界皆无入治理。直到人间出现第一位主，统一各部落。王称自己为天子，可笑的是他是个无神论者。死后的王到了鬼界，发现他依旧能成为万鬼爱戴的鬼王，他将人间制度搬至阴间，成为万鬼之主，如今的阎君是他几百代几千代的孙子，作为他的代理人。
　　它们说鬼王投胎了，实则不然。
　　荆溪白从路元无的语气中听出轻蔑，路元无继续道：“这里有很多鬼看不惯王，因为他掌权太久，在权力渐渐迷失良知，他已经不是明君了。不过这里是云青霭的管辖范围，他是个真正的明君。”路元无的眼里满是钦佩，半晌他反应过来解释道：“云青霭，那个美人阎王。”荆溪白了然。
　　荆溪白以为路元无说完了，转身排队，还没转过去被路元无扯住：“没说完呢，现在有个组织叫不忘，势力庞大，正在帮云青霭夺权，他们主要在研究怎么化去孟婆的药效，现在在托我找入试药！”路元无似乎意识到什么，加了几句：“药没毒，你要是有记忆投胎回来就到不忘去！”
　　荆溪白愣了一下，丝毫不在乎地点头同意，毕竟如果投胎了就与“荆溪白”无关了。路元无欣喜若狂，引来荆溪白的侧目。
　　路元无见目的达成，向荆溪白告别。临别时他在荆溪白那碗浮在半空中的孟婆汤里洒下粉末，粉末彻底融入汤中时，路元无早已走远，荆溪白静静地盯着路元无远去的方向许久，最后转身也没有那个扯他衣袖的太阳。
　　约莫又是百年，荆溪白终于站在往生门前。他捧过从半空中降下的汤，如刚盛时一般温热。他在鬼差的眼前饮尽了汤，汤很苦，那一瞬间他终于看清女人的脸了，他忍不住流下泪水：“妈妈，我好想你！”
　　人生也是这般滋味，不断的苦，间接的甜。漫长的痛楚，短暂的幸福。深不见底的优愁，眼到头的欢乐。人间，据说是难得的六道聚集之地。
　　他的记忆逐渐模糊，女人的脸也随之变模糊，他不禁小声轻喃，但没有人听到他究竟说了什么。抬起脚时，他的记忆已然变为空白。
　　跨过往生门的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欢迎回到人间！”与之一同的，是一道充满恶意轻笑。
　　4425号系统已抹除男主荆溪白于001号世界线的记忆，并将其记忆领于其大脑深处，解锁密码是：久病无医，及时行乐。其感情封锁于其母之生死，若其母死锁开。请玩家尽快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