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木杳袅》闻骄

16、十五

　　荆溪白拍拍宁久微的肩，转身走回小院，他对着单膝跪地的秦淮酒嘲讽勾唇：“你倒是条好狗。”秦淮酒也不恼，直直站起身，“美人儿此言差矣，草民便是狗也不算什么好狗。”
　　云清淮站在秦淮酒身后，一片风清云淡，微风轻抚过他的月白长袍，与他勾起的唇角衬着，真有几分神性。与之相反，荆溪白虽有张精致的小脸，还有着神子之名，却总是面无表情，至少在外人面前是个高岭之花，孤傲高洁。
　　荆溪白无语凝噎，他不再管秦淮酒，他看向云清淮；“一定要这样吗?”
　　云清淮浅笑不语，活脱脱的一个笑面虎。
　　荆溪白垂眸，牵着杨时休的手向外走，但云清淮并没有叫住他。
　　“他是我好几年的朋友了，”从他有记忆的时候云清淮就在了，他们一起上幼儿园、小学、初中……然后他死了。
　　“我以为我们不可能再见了，”他以为云清淮是世界里的人，不会和他一起离开，但他发现云清淮也来了。
　　“我把他当朋友的，可他居然要杀我!”他怎么敢的，怎么敢背叛我?!
　　杨时休发觉荆溪白身上的戾气愈来愈重，便想着转移荆溪白的注意，他轻轻唤了声殿下：“臣给您唱首曲吧。”他心底也有疑惑，他从殿下小时便以不同身份陪同左右，为何从未见过云清淮，况且云清淮几个月分明还是不受宠皇子。
　　荆溪白敛了气性，语气平淡：“你唱，孤听着。”
　　“久病无人医，无药可救己。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忽然间，这串多年前的词出现在杨时休嘴边，他不由想起曾经付家灭门时，他在宫中待着的日子。
　　付家灭门时，他还是七岁的付杳，皇后娘娘偷偷将他救下留在宫中与四岁的殿下做伴。殿下是当时宫中唯一的孩子，三个公主都各自在宫外公主府住着，只有几个年纪小的松卫陪着殿下，但殿下似乎只爱读诗书。
　　那时他被仇恨和痛苦迷了眼，被皇后带到殿下身边也只是独自陷入苦闷。殿下小小的一团，穿着红色貂裘，像个年画娃娃，想和他玩就暗戳戳地和皇后说好无聊，然后在皇后娘娘坏心思捉弄下主动与他交流。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团黑暗中突然出现一束亮光，仿佛从未相信过的神明终于下凡，可以说，如果没有殿下和皇后娘娘，他大概会去刺杀荆宸墨，然后以刺客的身份乱棍打死，被扔进乱葬岗家人团聚。
　　其实殿下和余小侯爷捣乱那天，他也在宫里，但他很早前就自觉疏远了殿下，因为他不能以付杳的身份出现在楚王都，也不能拖累殿下，不如将他忘记。
　　那天，国师找到他，让他唱一首歌报答殿下，唱完后，殿下将他彻底忘了，还变得更加……沉稳，所以他觉得殿下不再需要他，便自请离宫了。
　　荆溪白恍惚了一下，这句词他太熟悉了，那是使过去与现在的他融合的词。他喃喃出心中那四个字：“窈窈姐姐……”脑中忽的映出杨时休缩小的昳丽的脸。
　　他从大团记忆中扒出一段回忆：母后带了个好漂亮的小孩儿，不知道是哥哥还是姐姐。有宫女姐姐说长得好看的孩子是女孩子女扮男装，不能随便戳穿的。这个姐姐叫yaoyao,是窈窕淑女的窈吗，我今天刚看到这首诗，是窈窈姐姐。
　　荆溪白分析着乱七八糟的记忆，得出一个猜测：“你是付杳?”
　　杨时休不摇头也不点头：“付查已经死了，世界上只有杨时休。”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的是他家殿下脱口而出的yaoyao姐姐，殿下真是从小到大都分不清他的性别。
　　荆溪白也顾不上生气，他羞愤道：“笑什么笑，孤认不出来该是你的问题，你长这么好看干什么啊，窈窈姐姐!”
　　杨时休不恼：“殿下的yao是哪个yao?”
　　“窈窕淑女的窈!”荆溪白哼了一声，突然他想到让他长点心的某个自称为义父的秦聿生，冷哼两声。
　　“过几天生辰宴，完事儿直接回荆国。”荆溪白抬头望天，被阳光灼得眯了眯眼。
　　杨时休嗯了声，算作回答。
　　荆溪白仿佛突然想起什么，“杨时休，咱们以前在子城初见那次，你讲话挺得理不饶人，现在这么高冷?”
　　杨时休抿唇，朝廷上舌战群儒的状元郎，感情表达的木头桩。他不知如何是好，难道说他是发现嘴毒这个面皮不容易讨殿下欢心，像小时候一样高冷更正常。他实话实说：“臣当时是怕被陛下发现臣是付家余孽。”其实是怕殿下发现他是杏洢引得殿下嫌恶。
　　荆溪白点点头，两人间虽安静但气氛融洽。
　　回到小院，二人便看见荆宸甚悠哉游哉地坐在亭中喝茶，他的两个侍卫正在互相切磋，一派岁月静好。荆溪白毫不客气地自顾自倒了茶，食不知味地喝下去。
　　荆宸甚一脸牙疼：“你小子，本王好不容易寻来的二两好茶叶，怎么就被你小子这么浪费了!”
　　“左右不过是二两茶，最终都要让人喝进肚里，大不了侄儿赔你。”荆溪白又倒了杯茶，递与杨时休。
　　荆宸甚这老顽童登时眼睛冒绿光：“那成，本王要荆宸墨前些日子拿到的铁观音，顺便从他的宝贝酒窖里偷出几坛，好侄儿，交给你了!”
　　荆溪白翻了个白眼，拉着杨时休坐下。
　　“过几日我们就回荆国，皇叔有什么想要的可要快些说了。”荆溪白把玩着杨时休的手，骨节分明，大拇指和食指间还有使鞭子留下的茧。
　　荆宸甚摇摇头：“这没什么想要的。”
　　荆溪白了然。
　　之后，荆溪白没有再见到云清淮，因为即使是在宁国皇帝的寿宴上，云清淮也没有现身，只有一个使臣代表云国送出贺礼。
　　荆溪白在思考着，是否将宁久微带回荆国，但是显然宁久微作为一个不受宠皇子与他回国，无论是他还是宁久微都会处于风口浪尖，这是他不愿看到的。可把宁久微扔在宁国，很难保证宁久微能长成他想要的样子。
　　宁国冷宫里，荆溪白玄衣猎猎，面前是衣服勉强蔽体的宁久微。
　　“宁久微，孤要求你在这里活三年，如果你连保全自己都做不到，孤不能保证你的价值值得孤付出。”
　　“我知道。”
　　三年，是他给宁久微的承诺，也是他在给自己压力，三年内，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