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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首辅白月光25 ...

  •   大漠孤烟,阳城关外。
      皑皑风雪中,一道人影伫立在城门前。
      城门依旧紧闭,连续发出震动的声响。
      “兄弟,你别敲了,上头有令,这城门不能开……”城墙上的士兵大声喊着。
      那人动作一顿,片刻宁静后,轰隆的声响再次打破了风雪。
      “怎么油盐不进……”士兵抱怨一声,揉了揉耳朵。这是上头下的令,他们也是奉命行事,纵然他敲到明日,这门也不会开。
      男子立在朱漆大门前,衣衫褴褛,分外单薄,“让应青来见我……”
      士兵怔然,面面相觑,应青是军师的名讳,军师日理万机,岂是他说想见便能见的?况且就他这幅模样,军师怎会同他深交?不过他上来直呼军师名讳,不会真是什么熟人吧?
      雪愈发大了,夹杂着轰隆声,那一拳拳仿佛砸在每一个人心中。
      再这样下去,他会冷死在这里的吧?
      万一,万一他真的认识军师,那他们……
      士兵们纠结着,不约而同望向一个地方。
      领队的士兵眉头紧锁,看了眼下头仿佛有使不完劲的男子,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阳城关内一处府邸,侍卫风风火火一路小跑,跨过两级石阶,停下脚步,恭敬地向院子里斜倚在竹夫人上的男子抱拳揖礼。
      “军师!”
      男子掀了掀眼皮,他掌中端着茶盏浅啜,举止得体从容,漫天雪花翩然而至,肩上积攒了莹莹白雪的玄青大氅随之垂落,一角没入青石板上的薄雪之中。
      侍卫连忙把城门之事禀告上来。
      “汀——”
      茶盏被人叩在一旁的小台上,台面是光洁亮泽的岩璧,茶盏落在的一刻碰撞出清脆玉音,捻着它的指骨莹白净亮,竟是比白玉茶盏更为润泽,指尖轻叩青灰墨纹岩壁,细微的闷声吞没于指指节相触之间,点点雪花散在岩壁上,冷意被吞噬,此刻它如同雪山上凝结的冰块,散发着刺骨的凉,而手的主人却仿佛感受不到这股凉意,叩桌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下了,掌心被寒意敛去了血色,却依旧停留在此处。
      应青缓缓起身,拢了拢发僵的掌,院子里的薄雪被踩碎,发出簌簌的声响,一抹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风雪中。
      大雪纷飞,银装素裹。
      男子倚在朱红城门上,他浓密纤长的黑睫上结了细碎的冰霜,唇色冻得发白,唇上绽开许多裂纹,冒着洇红的血色,眼眸迟缓转动,那只青筋蚺起的结实臂膀锲而不舍地捶动大门。
      雪愈下愈大,细屑雪子打在他身上,刺痛般的寒意扎着他,残破的秋衫无法抵御严寒,被雪化开紧紧沾在皮肤上,四肢百骸的血液都仿佛被一同凝结。
      苏元景的思绪逐渐模糊,仅剩的一丝理智支撑他咬破舌尖,温热血腥的味道在唇齿间漫开,一如他这些天身边萦绕杀机的鲜血滋味,他的思绪逐渐回笼。
      他不能倒下,快到了,他回来了。
      城门轰隆隆地响,不知过去了多久,声音逐渐迟缓沉重,宛如丧钟般厚重悲沉在众人耳边敲响。
      不知过了几时,城门缓缓打开,犹如提线木偶般重复敲垂动作的男子呆滞地转头望去。
      来者墨袍大氅,颈边玄色绒毛拥簇着那张略显平凡的面孔,熟悉的面容格外平淡。
      军师。
      半阖着眼眸的男子望见熟悉的身影,喜悦涌上心头,忽略了那抹异样,心头紧绷数日的弓弦忽然断了,高大威猛的身躯轰然倒下,一声闷响,溅起点点雪渍。
      意识消散之际,他仿佛听见了一声很低的叹息。
      待苏元景醒来,他躺在暗红幽闭的马车内,双手被束缚在身后,腿上捆着绳索,浑身疲软,动弹不得。
      是谁?他眸中掠过一道寒芒。
      他分明到了阳城,军师也见到了他,怎么如今出现在这里?
      脑海里闪过一丝猜测,他的心沉了下来。不可能,依她所说,他们宁可以军权交换,也不愿他出事,又怎么会害他?
      他低头看了眼身上厚实的玄青冬袄,想起了那个性情古怪的女子,分明早有预谋,却以救命之恩将他耍了一遭,让他打了几个月的白工,甚至连一件御寒的冬衣都不给他,他望着这身暖和的袄子,愣愣出神,这样想来,同样是居心叵测,她连如今绑架之人都不如。
      回过神来,苏元景眼里划过一抹幽怨,咬紧了牙关。
      既是怕他冷死,幕后之人想必暂时不会取他性命,也不知他昏迷了多久,身上的伤似乎被人包扎了,胸前干燥粗糙的布料贴着肌肤,伤口隐隐作痛只是,此人若是能从军师手上将他掳走,必是早有打算,他究竟有何阴谋?
      苏元景阖上眼眸,精力仿佛抽丝般散去,这些日子他疲于奔命,不仅有他那位好侄子派来的人,也有北地那些不安分的臭虫对他下手,幸而赶到了阳城,结果还没歇息养伤,又落入了困境。
      还真是生路未明。
      苏元景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该是这样的,但那道声音忽然消失抽离,散在虚空之中,他抓不住。
      马车还在行驶,偶尔碾在石子上,车舆随之颠簸,苏元景被颠撞在内壁上,发出闷沉声响。
      须臾之间,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外的人似乎是知道他醒过来了。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似乎刻意放缓脚步压制声响,苏元景眉梢微蹙,这人似乎未曾习武?
      这人在马车前顿了好一会儿。
      车帘忽然被人掀起,澄明的日光涌入车舆,照亮这方寸之地,寒风裹挟着几片雪花逸然飘散,脸颊蔓开几处微凉。
      苏元景瞳孔微震,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心下却有些果真如此之感。
      他早年间带兵打仗,杀退塞外异族,平反叛军内乱,所向披靡,终得战神威名,他的荣耀是马背上打下来的,他自知不是天生的野心家,若非狗皇帝排除异己,恐怕他一生都会守在沙场上,哪怕他这些年研读帝王学问,也只是略懂一些皮毛,同那些阴谋家们自是比不了。
      比如他身前这位军师大人。
      应青从进来起就没出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曾经的一方霸主,发现自己被掳依旧波澜不惊,见到他也不过惊讶了一瞬,他眼底流露出一丝赞叹。
      经此一劫,心性倒是沉稳不少,可惜了。
      苏元景眸光暗淡,薄唇翕动,最终归于平静。
      他已然做了,再追问缘由已无意义。
      应青也没打算告诉他,两人四目相对,陷入了沉默。
      苏元景面色苍白,他阖上眼眸,掩盖那抹痛色,想不明白,军师与他金石之交,是什么让他为之所动,放下他们十年的交情,反戈一击。
      他们相伴于微时,彼时他是隐姓埋名的无名小将,他是落魄无依的弃子幕僚,他在前方杀敌,他在后方坐镇,终归是杀出了一条血路,而后他功高盖主,引得狗皇帝猜忌,被关押在天牢中受尽屈辱折磨,是军师打通上下关系,给狗皇帝施压,最终为他求得一线生机,贬往北地。
      困难时日他们相伴着走过,如今王权霸业犹如囊中之物触手可及,只待他率领大军破开城关大门,九五之位唾手可得。
      可他却弃主了。
      他们这一路风雨飘摇,腹背受敌,一同并肩作战,他从未想过,身后之人会向他捅上一刀。
      他睫羽轻颤,“军师,他许了你什么?”
      应青抬眸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和你一样。”
      他阖上眼眸,心头震动不已,对方提供同样的条件,却能使军师放弃这些年的情谊重新择主,无非说明,他比他更有价值。
      应青想到那位女君,赞叹接上一句,“她比你合适太多。”
      应青是玄门弟子,玄门弟子稀少,他们自幼学习通天之术,出师后寻找帝王星,奉其为主,成就千秋霸业。
      他是这一代的佼佼者,精通占卜卦象,奇谋算计,苏元景是他出师后占卜的帝王星,星盘上昭示他历尽曲折后终成正果,他借机留在他身边,精心设计棋盘上的每一次落子,成为他的幕僚,得到他的信任,助他一臂之力,成为北地王城的军师,与他的帝王星并肩而行。
      可胜利近在眼前,他却犹豫了,仿佛舟楫迷失在山涧小溪,他心头一片白雾,看不清也拂不开。
      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回忆起生灵涂炭的城池,街头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孩童哭泣,那是他第一次生出了疑问。
      那是北地的一座小城,府尹不愿背叛大晟,兵临城下,他率领士兵们作战,誓死不屈,兵败后最终自刎于城墙上。
      城门大开,兵马先行,所有人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而他看见,街边的孩童看他们的眼神格外恐惧憎恶,嘴里念叨着逆贼。
      原来在百姓眼里,他们是破坏他们家园的罪人。
      他回想起在门中所学所问,辅佐帝王星登位,难道不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吗?怎么他们反而成了加害他们的仇人?他安慰自己这是必由之路,没有杀戮就没有和平,盛世繁花需要扎根在混着鲜血的泥土中,有朝一日天下统一,百姓自然会爱戴君王。
      可他却忽略了,百姓不会在意谁是统治者,他们只会在意今日赚了几锭银两,家人身体是否康健,晚膳有没有荤食,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谁就是明君。
      他们显然不得民心,他们占据城池的目的是饲养军马,征召士兵与大晟作战,扩充疆土,而非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身处其间的百姓不可能不清楚。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即劝服这位冉冉升起的帝王星休养生息,切莫再战,帝王犹豫片刻后同意了。
      但应青很失望,这是帝王的子民,而帝王心中没有他们。
      他们相伴多年,他理解他对皇帝的恨意,对世道天命的不公的谴责,但他毕竟不是他,他无法感同身受,更无法理解他买椟还珠的做法。
      他要将他受到的屈辱全数奉还给仇人,这是他谋反的缘由。那以后呢?等你取了他项上人头,你如何对待天下万民,帝王似乎没有想到那么长远的事情,他也没有问,只是放了些帝王之术的精典让他钻研。
      而当他见到那位女君,只此一眼,四肢百骸的血液沸腾起来,他折服于她周身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灵魂深处传来的臣服欲望令他战栗不已。
      当她告之来意,她要招降他,更要招降北地二十三城,她像是在说一个滑稽笑话,可她身上有种让人不明信服的能力。她与他谈经论道,畅谈天下大事,他头一回质疑了自己的学术,难道是他学艺不精,占卜错了?
      与此同时,他无比肯定,坐镇皇城的那位大庆君主是虚君。这两年来,大庆十三世族命脉被连根拔起,贪官污吏被屠满门,这等杀伐果决,恐怕都是眼前这位黑发红裙的女子的手笔。
      他喜欢女君的行事风格,更何况她给的条件足以让他为她卖命,鸟择良木而栖,他不认为自己有过错。
      车舆内的沉寂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打破,苏元景眉头紧锁,他腹鼓如鸣,无法忽略它的需求。
      应青起身走了出去,回来给他端了碗炙兔肉,一边解着绳结一边宽慰他,“路途遥远,你再忍耐一段时日。”
      即便是从前旧主,十年光阴也不是虚情假意,女君并未指明她的用意,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他能做的,也只是路上让他少吃点苦。
      苏元景讽刺地笑了笑,“怕是孤以后也吃不到了,阶下之囚谈何将来?”
      应青沉默了,看着他大口将兔肉撕碎吞食,动作迅速,并不斯文,却透着一股尊贵霸气的气息。
      这兔肉没放调料,肉质干柴无味,毕竟是在野外,不同王宫御膳房一般,然而男子却丝毫不在意,大口吞咽着。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彼时他率领大军冲锋中计被围困在雪谷,天寒地冻的日子,他饮着着浑浊刺骨的雪水等到了援军;被杀手围剿,他命悬一线,饥冷交加,生饮兽血才争得一线生机。
      懦夫才会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他历经万难才活下来,能拿走他的命是他们的本事,但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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