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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演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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鳞跃的除妖任务并没有什么困难,基本上全是调皮捣蛋盗窃或惊吓儿童的小妖,没有大奸大恶的妖怪和魔族,更何况还有何长生这个龙傲天在身旁,涂铃基本上没有费多少力气。
整个任务过程,就是二人拽着那些主犯——指上述提到的那些调皮妖怪,给他们贴上符咒以示惩戒。而那些从犯或者在违法的边缘试探的妖怪,就去狠狠恐吓他们,或者搜刮他们的储备以示警戒。
小妖怪胆子也小,被恐吓一下便抱着脑袋哭唧唧地求饶了。
总之就是非常轻松。
涂铃也认真考虑着,万一哪天天华派给自己踢出门派后,就来这养老吧。
除妖结束,涂铃回到大院洗漱了一番后就上床休息。
屋内昏黑,清幽的月光透过窗户散着余晖。
涂铃躺在床上,心中细细打算着。
明日有何长生约她去逛鳞跃,她决定趁那时去一趟月落口中的,她的“医馆”。
毕竟明天结束后就要走了,如果解不清心中的疑惑,就只能埋葬在心中了,走之前就去一趟,权当临行前打个招呼,顺便碰碰运气吧。
涂铃已经做好和鳞跃告别的心理准备了,无论找得到还是找不到,遗憾还是喜悦,她都打算当做是旅途的一部分并默默接受了。
………
这样想着,涂铃伴着沉沉月光,逐渐睡去……
在意识朦胧之中,涂铃的脑袋晕晕地想起一件事——
………说起来她是不是还没有还何长生替她付的住宿钱啊。
翌日一早,涂铃便缓缓睁开了眼,混沌的脑袋慢悠悠地想起今天不用去学堂,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还泛白的天色,于是立即倒头重睡。
直到半个时辰后,踏入院门的何长生来接涂铃,就请梨婆进去看看状况,梨婆便亲自开门把她拖了出去。
“……”
“……真的非常——抱歉……”
洗漱完毕的涂铃低着头站在何长生面前,初春辰时的清晨带着阵阵寒意,吹着教人清醒的冷风,涂铃却汗流浃背,为自己睡过头还被人发现的举动和当事人战战兢兢地道歉。
“……嗯?”
何长生的状态好像也不是很好,一头金发较之昨天有些暗淡和毛躁,耳边的小辫也没扎起。现在正边掩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犬牙大大咧咧地露了出来。
听到涂铃的话,才勉强从眯着的双眼中,睁开一只红瞳,看了眼低着头的涂铃,一边摆摆手不以为意地说,
"没关系没关系,啊——大早上的谁不困啊………"
因为他自己现在也困得要死。
下次再干这种活,他一定得让月落“加钱”。
得到了没事的答复,涂铃放心了几分,虽然心中仍有几分过意不去,但她害怕将自己的不自在表现出来,反而会给已经安慰了她的何长生添麻烦,便暗自决定在之后的路上补偿给他。
何长生睡眠不足导致有些不在状态,没有像往常一样朝气蓬勃地绕着涂铃转圈摇尾巴,只是习惯性地客套了几下,便带着涂铃先去吃早饭。
涂铃老实地跟在他身后,疑惑地问:“为什么刚刚不在梨婆家吃早饭?”
因为她出门前,梨婆手里端着馒头,还问了他两要不要吃了早饭再走。
何长生语重心长地回答:“家饭没有野饭香。”
……如果这话被梨婆知道了,估计又要抄起拐杖开启修罗降临模式了。
涂铃决定到了那时把锅全推给何长生。
吃完了早饭,何长生也缓过劲来,恢复了状态,二人的休假就正式开始。
鳞跃整体虽然又小又落后,但是对于没出过几次山门的涂铃来说,一切都很新鲜,也不觉得无聊。
何长生虽然是出于月落的委托而随便找了个理由挽留了她一天,但是看到涂铃专注的样子,心中油然而生的一点得意的少年心思让他更加鼓劲,不自觉地也沉浸了进去。
市井集市、偏僻野路、官府宅邸………何长生能想到的地方全带涂铃逛了一遍。
涂铃喜欢鳞跃悠悠的烟火味,市井的生鸡活鸭、泛着水光新鲜的果蔬,野路上在二人的注视下慌忙逃窜的蟋蟀,以及官府前悄悄偷懒,鬼鬼祟祟地偷吃早点的门卫。
偶尔途中会遇到何长生熟识的人上前招呼,在鳞跃呆了一天的涂铃也没有昨天那么紧张了,也跟在何长生后面和他们乖乖问好寒暄。
…………
太阳从东头溜到西头,颜色由浅入深。
二人坐在小摊上喝着糖水,小憩片刻。
天边残云如火,夕阳拉长街道的影子,涂铃听着小贩的吆喝声和孩童的玩耍声,慢悠悠地用勺子挖着碗里的糖水。
泡着甜梨的水面漾着一层柔柔的光,随着黄昏的微风和勺子的拨动微微荡漾。
一天下来,致死的运动量打不倒修道的道士,只会让他们更加酣畅淋漓。
涂铃不怎么累,额头上只流了几滴汗,甚至都不喘气。
她在心中盘算着,这个吃完,就找理由让去月落的医馆,然后收拾行李回天华派。
……不过月落的医馆在哪啊?刚刚溜街的时候好像也没看到啊。
一起混了一天后,涂铃已经没有了一开始对何长生的戒备和紧张,毫不犹豫地转头去问他:
“月小姐说她有个医馆,还说欢迎我随时去找她,你知道地点在哪吗?”
何长生摇糖水的动作一顿,面色渐渐僵硬,额头冒出一滴虚汗。
坏了,把正事给忘了。
何长生唇畔微微颤抖,想着待会月落含笑看着他的脸庞,不由得全身发冷,
“……嗯——我……应该知道……”
涂铃:“?”
二人喝完了糖水后,何长生便将涂铃带向月落的医馆。
何长生一想到自己犯的没有含金量的错,就不禁抚额长叹,一头金发也被夕阳染上了暗淡的余晖。
涂铃在想着昨天的月落和站在门外看不清脸的少年。
二人在心思迥异的沉默中,走到了月落的医馆前。
涂铃随着何长生停在一家幽静的铺子前,抬头打量,却让她瞪大了一双眼——
门前点着两盏灯笼,黑底的牌匾上,清秀端庄的“医药馆”三个大字,朴实无华,毫不做作。
涂铃:?
想着月落周身温柔娴静的气质,举手投足间不慌不忙、有礼有序,涂铃原本以为她的医馆会叫一个更加,呃——更加有深意的名字。
结果就叫“医药馆”。
就像是满怀期待地去食堂干饭,点了一份老婆饼,结果发现只是一块饼,其他什么都没有的感觉吧。
怎么说呢,比想象中……直接太多。
涂铃在困惑和震惊间跟着何长生进了铺子内。
黄昏时分,天色渐暗,屋内点了烛火,光线明亮清晰。
月落靠在柜台前拨着算盘,闻声抬头,点点笑意如同星光从眼眸中升起,
“欢迎——”
涂铃第一次来,还有些拘谨。何长生是熟客,但此时却不知怎的,进去之后就站在门口,不肯迈进一步。
月落放下手中的算盘,走出柜台,款款迎了上来,
“各位来得‘真巧’,再过一会,等知珩回来,铺子就要打烊了。”
说着,若有若无地用那双含笑的眼眸瞥了几眼在门口准备悄悄溜走的何长生,
“长生道长怎么不进来,吹冷风对身体不好——”
突然被点名的何长生肩膀一抖,鬼鬼祟祟的脚步顿住,在身后的月落散发着的无形压迫下暗道倒霉,只好悻悻地摊开手,回头打了个招呼:
“……嗯,下午好,月落姑娘。涂铃——师姐说要过来,我便带她过来了。”
月落关怀地回道:“哎呀——那还真是‘辛苦’长生道长了。”
何长生:“……”
涂铃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打量了一眼店内,药材摆放整齐,视线清晰,此时只有月落一人在看店。
涂铃便委婉地问出心中的疑惑:“月落姑娘……为医馆取了一个很简单的名字啊。”
涂铃看着月落缓缓投来的柔和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从中看出来一些莫名的幽怨。
月落淡淡地说:“是啊——大家都说这个名字比之前的都好,简单易懂……”
何长生看着月落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在没人注意到的角度,背地里捂嘴偷笑着。
涂铃:“……这样啊。”
涂铃得出结论,原来是为了照顾镇里的人啊。
月落当时为这座医馆取名,可是费了一番老劲。
并不是因为取名困难,相反,药店的典故一翻一大堆,她便随手题了个“岐黄居”在上面。
可挂了不到两天,就有不少人来问:
“囡囡啊,这个岐黄是个什么东西啊?是——什么药材吗?”
月落耐心解释道:“阿婆,这是医学名著《内经》和它的作者,不是药材。”
“还有,我已经二十了,您可以不用喊我囡囡的……”
老人看着店名,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嘴中说着这样啊,便心满意足地背着手走了。
结果过了不一会,又有小孩来问:“姐姐,你这个岐黄居是干啥的啊?”
月落:“……姐姐这里是卖药看病的,家里或者自己有了什么不舒服的话可以来姐姐这里。”
小孩点了点头便飞快地跑开了,边跑边和远方等待的小萝卜头大喊着说:这里不是卖吃的!是治病的!治病的!
月落:……
意识到典故可能在这偏僻的城镇中有些难以理解,于是她给医馆换了个通俗易懂的名字:“济世阁”。
一开始还好,结果到了第三天,隔壁殡葬馆的人来她这里叙旧。
那人坐在济世阁的台阶上。看着日落西山,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起了昨天:
“城南的那个老乞丐没挨过去,前些日子死掉了。就算城里的大家天天看他可怜,给他一口饭吃,也没有办法代替他活,直到昨天有人觉得那地方太臭了,进去一看,才发现他的尸体都烂掉了,苍蝇在上面飞呀飞……”
说到这,他又叹了口气,
“你说这世上为什么就没有一个能真真正正地救济世人的地方呢?生活苦……百姓苦啊——哪怕不求能够让每个人幸福,也求他能救济世上每个可怜的好人啊——好人啊——”
月落:……
之后她便看着这人被他老婆大嗓门地喊回家吃饭的狼狈模样,又看了眼自己的医馆名。
于是之后她便和月知珩一起,在周边征集了自家医馆名,得到的有且不限于以下:“二十年名医专治疑难杂症”、“看病抓药请进,没病勿进”、“京城入口”、“长寿养生包教包会”等等……
那一天,自认见识匪浅,通读百书的月落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绝望的文盲。
不使用这些名字是她良好世家教养下的最后倔强。
于是她一气之下,写了个最通俗易懂的“医药馆”挂在上面,并发誓再也不心软改名了。
向来冷感的月知珩知道了前因后果后,站在门口看着牌匾,发出一声嗤笑——
结果被恼羞成怒的月落一个算盘正中脑袋。
好汉不提当年勇。
月落心系全局,抛下羞耻往事,看天色渐暗,给二人沏了茶,便把涂铃喊进屋内坐下,让何长生帮忙关上门也进来坐。
涂铃在月落和何长生的鼓励下,大胆地将心头的疑问,和那天在郊区发生的事都说出来。
涂铃说得绘声绘色,十分生动,引人入胜,只可惜——
从开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何长生:“竟有此事!”
谋划了一切的月落:“真是太可怕了!”
二人用精湛的演技相互配合。
涂铃得到了反馈,有人愿意‘相信’她,让她渐渐安下心来,还不等她询问是怎么一回事时——
“咔哒——”
大门突然被打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何长生防不胜防,打了个喷嚏。
“……郊区溜进来了一只孤魂。”
少年冷淡的声音随着冷风一同传来,像是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从门外进入。
月落眼神一暗。
这可不是她安排的剧本。
熟悉的声音令涂铃想到昨晚的少年,好奇地转头去看,就见那人一身黑色,发间飘着一条红绸,右耳带着泪滴状的耳坠。年轻俊秀的脸上神色冷淡,正将手中的剑鞘放在身后的柜台上。
何长生朝他打了个招呼。
月落为涂铃介绍:“……这位是家弟,月知珩,平日里帮我一起打理医馆。”
涂铃没有认出他是那天的黑衣人,也打了个简单的招呼,随后又赶忙接着问:“孤魂?难道郊外的奇怪事就是它引起的?”
月知珩神色不变,朝她略一颔首,算作之前打招呼的回礼,随后缓缓开口:“……有可能。”
涂铃瞪大了眼睛。
既然自己在那里遇到的是孤魂,又自称“武依梅”,那所有事都说得通了。
一时间的大量涌入的信息,和疑问有了答案的兴奋感,一时间让她忽略了为什么武依梅和月落长得一模一样。
月落见状,也不管那孤魂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趁虚而入,循循诱导:“孤魂啊……想必两位道长又要在鳞跃费一番力气了吧。”
何长生收敛了笑意,担忧道:“嗯……确实,出现在鳞跃,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说着,作扼腕叹息状,有些闷闷不乐地开口说着:“师姐你就先回去吧,这里毕竟是我负责的地方,师姐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将不舍、眷恋,全部包含在其中。
和月落不同,何长生将绿茶的本领磨练至极致。
虽然口中说着让涂铃回去,实际上用那种不舍的语气,依依不舍的眼神,整个人像是淋湿的小狗,一红一蓝的两只异瞳可怜巴巴地看着涂铃。
涂铃:……
放在平时,涂铃可能会根据实际情况在内心纠结纠结该怎么办。
但在现在,一种莫名的感觉驱使着她做出选择。
不是月落的催眠,也不是何长生的“可怜”迫使她这样做。
是对“武依梅”的留恋吗?还是另一种更强烈的,莫名其妙的感觉,在耳边对她不断轻语着,诱惑着她做出选择,告诉她非去不可。
沉默中,月落抿了口茶后,便将茶杯捧在手掌中,眼神复杂,余光去看坐在对面的涂铃。
为涂铃沏的茶温度开始逐渐冷却,清透的茶水上,涂铃沉思迷茫的倒影缓缓摇曳。
三人默默地等待涂铃做出回答。
…………
…………
半晌,涂铃缓缓开口:
“…………那个孤魂……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