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之内》离扬

2、第2章

　　深冬的早晨总有一股强大的吸力把人牢牢地吸在床上，太阳的光芒和暖意已透过玻璃在枕边尽情挥洒着，仲亚已经醒了，但他还是蜷在被窝里一动也不想动，连续的熬夜让他的头和五脏肺腑一阵阵的疼痛，欠的觉也像是无底洞一样不管他怎么利用各种碎片时间去小憩却总也睡不够，很多时候他在想要是今天能不上班就像这样不受外界打扰躺一天该有多好，这样的想法还没结束，刺耳的铃声已经充斥着整个房间，仲亚拿起手机，身上不禁起了鸡皮疙瘩，昨晚竟有几个未接电话和数条未读信息，手机铃声似乎越来越响，好像催促他赶紧拿起电话一样，他顾不上查看信息赶忙接了电话，“昨天晚上通知你怎么没回？你人现在过来了吗？”电话那边传来王建峰责问的声音。仲亚还在心里着急应该怎么解释时，王建峰没有等他回答：“你现在先来单位，我们今天还要继续下去跑。”仲亚来不及多想，匆忙穿好衣服走出门去。此时此刻，专班的所有其他人员和几个领导正在会议室里召开一个紧急临时会议，高帆说道：“昨夜从几个刚被检查过的兄弟县市那边得到消息，省委督导组这次很可能会去看非公企业的党建工作······这一块一直是日常工作的短板，平常也没有太重视，这要是检查到了容易出问题，今天还是按照分组再把市里几个重点企业过一遍，不留一点死角。”正说着，会议室前方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仲亚伸着脑袋蹑手蹑脚地往会议室后排的一个空座位小跑过去，他极力地想躲开众人的视线，但是在这样一个毫无遮挡的空间里注定只是徒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众人的眼神一直跟随他一路小跑而来，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这短短数米的距离竟是这样漫长。“马上请王建峰科长把刚刚的会议内容跟迟到的几个同志再讲一下，另外我再顺便强调一下纪律，我们这个专班为了完成专项工作的，随时可能有紧急工作，不能只满足于日常的上下班点，手机要24小时开机，随时接听电话和信息。”高帆盯着仲亚对众人说。周宏伟小声对坐在旁边的沈志超嘀咕着：“这老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自己每天只要说说就行，开完会早早就回去了，我们还要24小时待命，当我们是机器啊。”沈志超调侃道：“领导嘛，指导你就行了，谁让你不是领导呢？听着做就行了呗，还是人家仲亚猛啊，直接不接电话不回短信，会快结束了才来。”仲亚已经从刚刚的尴尬中回过神来：“你妹，我是真困急了没注意，昨天到家就睡着了，早上老王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沈志超那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高帆看到沈志超跟仲亚几人正在低着头窃窃私语，便直接当众喊了几人的名字。顿时意识到刚刚声音大了的几人立马正襟危坐起来，周宏伟跟仲亚都低着头不再吭声也不敢直视高帆的眼睛，只有沈志超假装不在意地回敬高帆一个善意的眼神并高声讲到：“高部长，我们没有补充的。”高帆也没有再问下去：“那下面各人就按分组去点上吧······哦，对了，有个事情我还要跟大家强调一下，昨天我去了一个村，看见村委会的健身房锁着，问村书记怎么回事儿，这个村书记说这个锁就是为了不让村民进去的，我就想问这个村书记不让村民进去你建这个干什么，这是个村书记该说出来的话吗？你们今天下去也顺便看看各个点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再遇到什么健身房、公厕之类上锁的让他们马上打开，告诉他们我们以后随时检查。”
　　车子飞快地行驶在县道上，王建峰和仲亚都斜在座位上打着哈欠半眯着眼睛，沈志超开着车发着牢骚：“这领导不来连公车都没有了，还得我们自己开车。”仲亚接过话茬：“你看你说的，王科长不是领导吗？”说完仲亚方觉得话说的似乎有些不妥，但已经收不回了，沈志超本来只是在开个玩笑，但仲亚这句话一出让他觉得自己刚刚的话也被带的不妥了，便赶紧找补一下：“王科长这是随性、接地气。”但王建峰好像表情并没有太大波动：“申请公车太麻烦了，我们跑点还是自己开车方便。”车辆越来越密，车速也越来越慢，到最后车流已乱做一团分不清车道堵停在道路上。“奇怪啊，前面是出事故了吗？这不都出城了吗怎么还会堵成这样？”沈志超嘀咕着，王建峰跟仲亚伸着脑袋在车窗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原因来，只能跟着车流不断缓行，就这样几百米的路程竟蠕行了近半个钟头，直到走上一座临时搭建的铁桥几人才发现堵车的原因原来就是这个吉川河桥。原来吉川河桥正在施工重建，在原桥旁边不远的地方临时建造了一座铁桥供来往车辆通行，临时铁桥是单通道，只有一边的车过去之后对向的车才能通行，刚才就是因为两车在桥上僵持进退不得才会造成严重的堵车。“这桥不是前年刚修的吗，怎么今年又修了？质保就管一年？”沈志超过了大桥也不忘吐槽一下。王建峰也破天荒地吐槽了两句：“我以前在丁溜镇上班的时候每天经过这儿，天天堵，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仲亚补充道：“这样也好，等领导来了也在这儿堵一堵感受一下，这样估计桥很快就修好了。”这话倒是提醒了众人，跑点前过一遍路线也是流程之一。“如果到时候领导去‘坤能’的话就不走这条路了，重选一条路，绕一点没关系。”王建峰对着二人说道。
　　“坤能”集团是江北市招引的重点企业之一，占地超过一千亩，投资超过百亿，是江北市的一张名片，但凡上级领导来江北观摩工业经济“坤能”集团都是首选观摩点，在集团内部已经建立了一条完善的专供观摩的全景生产线，从生产线的解说、观摩、产品体验等都有体系化的流程，本不需要再额外检查。但这次省委督导组主要看的是非公企业党建专项，这一块还需要再查漏补缺。一行人来到坤能集团门口，虽然已有心里预期，但这个特大型企业还是让初次到来的沈志超和仲亚震惊了，这里巨型烟囱林立，各种管道纵横交错，机器运行的轰鸣声透过车窗玻璃直击耳膜，震的耳膜阵阵胀痛，空气中弥漫着的刺鼻气味也钻进车里，让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从厂房里驶出的重卡整齐地排列着向路的尽头沿伸，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车行驶了很久，才在厂区的一座办公楼前停下。迎接他们的是一个生产线上的车间主任刘方农。刘方农是个四十有余的中年男性，一身淡蓝色工装配上一顶橙红色安全帽是他工作时的固定穿搭，由于常年累月同机械打交道，黑色的油污不仅给他的工装和安全帽涂上了抹不去的色彩，更深深地浸入了他的皮肤和指甲。刘方农也是这个特大型企业里为数不多的几名党员之一，企业成立党支部的时候就被任命为党支部副书记，具体负责企业的党务工作，但民营企业都是只有产出经济效益被放在第一梯队，其他事项都排在生产之后，再加上企业里工作入党意愿不强，刘方农在入职坤能集团担任党支部副书记之后几乎没有做过具体的党务相关工作，也没有参加过来访领导的接待，这次被临时叫来接待王建峰一行，他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种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在与王建峰握手时就表现为戴着沾满油污的手套直接握上去，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好在王建峰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而是直入主题请刘方农带他去坤能集团的“党员之家红色驿站”去看看。到了党员活动中心，墙上除了一面国旗之外空空如也，图书架上也仅有几本旧版的党章和党建刊物，党员笔记也是大片空白，存在不少漏项。这不禁让已有心理预期的王建峰焦急起来，他一刻没有耽搁，马上拿起手机向高帆汇报这里的情况，刘方农就站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地看着，等待着他们的讨论结果。王建峰对刘方农说：“你们这个党员活动中心还有很多问题，现在要马上按照市政务服务中心的那个党员之家的标准去整改。”刘方农一脸疑惑地说：“市里的那个什么党员之家我没去过啊，我不知道什么样子。”王建峰愣了一下指着仲亚和沈志超说：“我马上让他们两个把要整改的列给你，你们马上就照样弄。”王建峰还没说完的话又被刘方农打断了：“领导啊，我不好弄啊，这些都要跟我们总经理报告，总经理不同意我也弄不了啊。”王建峰说：“那你现在就联系一下你们经理。”刘方农说：“领导，我哪能联系得到经理啊，别说我没他号码，我就是有号码打过去他都不一定接。”王建峰听到这话有些着急了：“行，那这个我来想办法，你把所有的党员叫过来，让他们先把缺的党员笔记补起来，补完之后把我们印的这些重点问题都看一看，心里先有个数。”刘方农摆出为难的表情：“人家都在不同的线上上工呢，现在肯定走不开，再说别的线上的人我也不好叫啊。”王建峰脸色一沉，已经明显有点不耐烦：“那麻烦你能不能跟这些人协商一下，让他们找个人先替一下，这个事儿很重要今天必须要全部弄好，要不然出了问题哪个能负责。”刘方农就更加为难了：“这个真不好替啊，线上哪个没有事啊，都没有闲的，再说生产也重要啊，这要是出了问题整个线全部要返工，这哪个能负责啊。”王建峰被刘方农的话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在那儿干瞪眼。此时的沈志超和仲亚脸已经憋得通红，硬是强忍着没笑出来，在他们跟王建峰共事以来除了高部长和部里几个主要领导之外还没有人像这样怼过他，看的出来这次王建峰被气的不轻，但毕竟是部里最年轻的业务科长，不至于遇到这点事就被拦住，于是拿出手机一连打出去好几个电话，果不其然，很快坤能集团的行政经理孙重文从办公楼里一路小跑出来，老远就喊“王部长你好你好啊，刚刚在接待，直到您来了我那边没结束就过来了，下面工人不会说话您别介意，有什么事您跟我说就行。”王建峰听到这话脸色才柔和了一些：“孙经理，你们徐总应该跟你说过了吧，明天省长可能会来坤能看看非公企业党建这块，坤能这里现在什么都没有，这要是领导看到了怎么得了，起码基本的东西要有。”孙重文一边掏烟一边赔笑着说：“王部长您直接吩咐，要补哪些东西，我马上让他们弄。”王建峰用手做了一个推的手势并显严肃地说：“谢谢，我不抽烟，这个事情很重要，今天就要全部到位，孙经理，这几面墙的氛围都要营造起来，最新的理论方针这些都可以贴到墙上去，书架上再弄些理论书籍和报刊，这个我马上让他俩提供一些材料给你，另外麻烦你把所有的党员都叫过来，除了把学习笔记补补之外还有一些问答让他们都熟悉熟悉。”孙重文说：“行，我现在马上叫人弄，老刘，你去把各个线上的党员叫过来，就跟各个线长说是我说的，让他们找人替一下他们。”
　　就这样一大帮人一直从上午忙活到晚上才把党员之家装饰好，一眼看去整个党员之家焕然一新。新搬来的实木桌椅整整齐齐排放在房间中央，桌椅的正前方架着一个新购进的大尺寸液晶电视，整屋子的铁书架和部分旧刊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成排崭新的木质书柜和齐全的党建书籍。孙重文说：“王部长，您看这样行不行，还有什么不行的地方我们继续整改。”几人里里外外仔细查看一番，连角落饮水机上发黄的水桶都逃不过一行几人审视的眼睛，“饮水机的水都发黄了，这有多久没用了，把这个也换掉，换一桶新的过来。”王建峰补充道：“其他这些应该没有什么了，但是我最担心的还是万一抽查提问到几个党员要是什么都回答不上来这不就遭得了，让他们今天什么也别做了，就好好把我们列出来的那些要点背熟，这上面千万不能出岔子。其他的我拍个视频给高部长看看。”
　　通过高部长的视频验收之后一行人才离开。饥肠辘辘的几人回到市里并没有直接回班上，而是找了一家饭馆准备先填饱肚子。此时正值饭点，本不大的小饭店里只剩靠近门口的一小条桌还空着，几人坐着便喝起茶来，平时张口闭口都是工作的王建峰今天却破天荒的主动跟沈志超和仲亚聊起了家常：“志超啊，你谈对象了吗？对象哪儿的？”
　　“我对象在东州市工作。”
　　“在省会啊，好地方啊，在东州做什么啊？”
　　“在省审计厅工作。”
　　“可以啊，那你以后准备调过去啊，两口子在省会工作很不错。”
　　“我哪有那本事调过去，还得希望王科长帮我找找人，关照关照。”
　　“年轻人不要紧，机会还很多，先好好工作，以后考试啊提拔啊都有的是机会。”
　　“王科长你对象现在还在下面乡镇吗？”仲亚或许不想被问到那段伤心往事便主动插嘴问道。
　　“前段时间调到民政局了。”
　　“那恭喜王科长了，以后上下班就方面多了。”
　　“你看你恭喜都恭喜不对，王科长对象是调到那边当局长了，以后要叫宋局长。”沈志超一向被称为小灵通，对这些事情十分关注。
　　仲亚发现自己消息是真的闭塞，赶忙也说恭喜恭喜。王建峰忍住心中的得意：“只是副局长，不是局长······”谈话间时间已过去不少，几人才发现除了一盘炝黄瓜之外什么菜还没上，沈志超直接对着后厨喊道：“服务员，我们这桌的酸菜鱼怎么还没落实好？都等半天了。”话音刚落，周围食客异样的眼光便蜂拥而至，不少人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他们，也有人瞄着他们偷偷地笑，甚至还有几个中年男人不避讳地看着他们大笑了起来，沈志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噗呲一下就红了，但还是强作淡定：“饿昏了，口误。”王建峰也忍着笑说：“人家也忙，这么多桌菜还没上呢，着什么急。”仲亚一只手搭着沈志超的肩膀一边调侃道：“酸菜鱼落实起来需要时间，先来口酒开开胃。”
　　“明天省长过来检查呢，喝个锤子酒啊。”
　　“省长过来检查跟你有多大关系啊，我们的事儿已经做完了，难不成你还想去省长面前露个脸啊。”
　　“今天是工作日，最好别喝，你问问王科长也不会同意啊。”沈志超今天并不想喝酒，他凭着对王建峰的了解断定他今天不会喝酒，于是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王建峰，但他估计错了，王建峰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甚至已经到了一种馋酒的地步，恐怕连王建峰自己也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这个令他无比迷醉的东西会将他带入深渊。最近因为准备要二胎一直在备孕，在老婆宋云倩的强制要求下不得不暂时戒了，所以专班的人大都不知道老王的这个嗜好，这几个月王建峰只是夜里在家偷偷摸摸喝过几次，喝的既不过瘾也不尽兴，这一问正中他的下怀：“你们要是问我，我肯定要说工作日最好不要喝酒，但是——”王建峰故意停顿一下：“大家这两天也辛苦了，工作也完成的差不多了，明天的工作也不需要我们陪同，晚上稍微喝一点也说的过去。”沈志超有点急了：“王科长，今晚喝不太好吧，明天还上班呢。”“没事，少喝一点，只要不过量就行，让服务员拿瓶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