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荆》银河众生

3、第 3 章

　　四周的交谈声拉回南嘉的思绪，南嘉又抬眼望向那个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子。
　　人群中虽然充满了同情，但却始终没有一个人上前，每个人都害怕和聚宝阁扯上联系，那是普通百姓被生活打磨的趋利避害的本性。
　　南嘉等了一会，年轻男子挣扎着起身，但似乎身上的伤太痛了，过了好久，才勉强支起身子，这时周围的人已经渐渐的散开了。
　　男人抬头恨恨地看了一眼聚宝阁的牌匾，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去。
　　“想报仇吗？我可以帮你！”男子突然听到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男人惊了一瞬，大声问道：“你是谁？”
　　南嘉慢慢从阴影中走来。
　　再三犹豫之下，南嘉还是决定打劫聚宝阁，至于这个男子，不过是捎带上他，让他能够亲手报仇罢了。
　　男子看着眼前身穿黑袍的女子，没出声，仔细地打量着。
　　南嘉没时间跟他在这里耗着，开口道：“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说话！”
　　男子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神秘的女子，不知怎么的，心里想的居然是相信她，他低声开口道：“跟我来。”
　　男子一瘸一拐的在前方引路，南嘉在不远处跟着他。
　　渐渐的，走出城镇中心的热闹，来到一个看上去较为破落的小巷，男子看了看身后，转身走进了巷子里。
　　南嘉站在男人身旁，看着眼前破败的房屋，不发一语。
　　男子轻轻的推开了院子的篱笆，看向南嘉说道：“进来吧！”
　　进去的房屋似乎比外面还要破败，一张黑漆漆的桌子，两条勉强能坐的椅子，以及一张算不上床的床和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老者。
　　年轻男子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快步走到床前，带着哭腔说道：“爹，你没事吧？你别睡，千万别睡，马上我就能找到药了。”
　　老者没应，但在年轻男子轻轻的摇晃中，微微动了一下手指。
　　南嘉站在门口，看到此景，叹了口气说：“让我看一下吧！”
　　男子连忙求南嘉救救他的父亲，似乎已经慌不择路了，早已经忘了眼前的南嘉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南嘉来到床前，握上老者的手腕，静静地把脉，男子期待地站立一旁。
　　“抱歉，没救了，他的生机已经没有了。”南嘉沉声说道。
　　“不会的，怎么可能，求你了，救救我爹吧！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了！”男子大声地带着哭腔喊道。
　　声音似乎惊动了床上的老者，他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皮，浑浊的双眼似乎已经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一时不知看向何处。
　　男子看到老者睁开了双眼，连忙激动的上前，握着老者的说：“爹，你别有事，你再坚持一下！”
　　整间房里只有男子的声音回荡着，让南嘉觉得格外荒凉，南嘉从男子的身上移开视线，看向漆黑的院子里。
　　老者似乎这才清醒，终于把视线定格在了男子的脸上，年轻男子的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右脸颊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
　　看着年轻男子，老者那双浑浊的眼里浮现出万般情绪，但却始终未发一言，只是看着男子哭红的双眼，慈爱地、用尽全力地、颤抖地抬起了他苍老的只剩皮包骨的手，轻轻地抚了抚他的面庞，然后他手就无力般垂落了下来，就如同迟暮的夕阳，散尽了它的最后一点光。
　　“爹！”男子放声痛哭。
　　过了许久，男子才止住哭声，恨意已经取代了刚才哀痛，“你不是说要帮我报仇吗？怎么帮？”
　　南嘉看向男子，伸手递出一颗回灵丹，“把这颗丹药吃了吧，能治你的伤。”
　　男子道了声谢，毫不犹豫地接过了药吃了下去，男子知道，他这具身体浑身是伤，不治疗的话就是一个累赘。
　　吃下丹药，男子明显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恢复，连伤口也消失不见了。
　　他激动的看向站立的南嘉，连忙跪下身来，“你是仙人吗？”
　　南嘉没答，只是看着跪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起来吧！”
　　男子没听南嘉的话，只是低着头恭敬的说道：“仙人，小人叫徐守，是个猎户，我爹得了病，我们家穷没钱治病，我就想自己上山打点猎物，换点钱治病。”
　　正说着，徐守的眼睛里又发出恨意的光，“小人有幸找到了一株灵草，但又不清楚药性，所以我去找认识的人看一看，居然是株千年蕴灵草，那我也不懂，只是听他们说能治我爹的病。我正高兴着我爹的病有救了，结果聚宝阁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消息，假惺惺的说是来买，结果却只给了小人几个铜板。”
　　说着话，泪光不住的在徐守的眼睛里闪现，“我爹的病拖不得，所以我上聚宝阁理论，却被聚宝阁的人打了一顿轰出了门外，现在我爹，我爹他……”还没说完，男子又抑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南嘉心里忽的那么被刺了一瞬，但她的脸上仍然看不出表情，只是淡淡的似乎会被风吹走的“节哀”两个字飘进了徐守的耳朵，恍惚的仿佛让徐守觉得他自己听错了。
　　良久，南嘉整理好了情绪，看向徐守，语气一如开始的平静，“你整理一下吧，今晚我们就去探探聚宝阁，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南嘉就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等着徐守，徐守在屋里遥遥地望过去，只能看见那个在月光下，和黑暗几乎融为一体的纤细背影。
　　不过多时，徐守抱着父亲瘦弱干瘪的身体走了出来，望向南嘉说：“大人，我不知今晚能否活着回来，怕我爹无人收尸，我想将我爹火化，如果我死了的话，希望你能将我爹的骨灰埋在一个好地方。”
　　南嘉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看着南嘉点头，徐守脸上扬起了一个苍白的、带着苦涩的笑容。
　　徐守轻轻的将父亲的尸体放在院子里，仿佛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看着躺在院子里的父亲，心底的酸涩止不住地涌上来。
　　“我的父亲曾经是云山镇最厉害的猎户，甚至他还能打死老虎，小时候我父亲最爱把我抱在他强壮的胳膊上，他可以轻轻松松的把我抛起来再接住，他教导我打猎的本领和做人的道理，他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似乎回忆起什么，徐守嘴角不自觉地笑了笑。
　　然后他将父亲的平时衣物盖在了他的身上，随手拿出了火折子，满是眷恋和不舍的望向父亲。
　　“哗”的一声，火苗瞬间点燃了衣物，飞快的席卷了尸首，徐守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爹，即使是丢掉我的命，我也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你放心，我会拉着那些人一起来地狱陪你的。”声音低的似乎只是徐守的喃喃自语，但南嘉分明看见泛红的眼角一滴泪悄然落下，很快就融入到了漆黑的夜里。
　　南嘉无言的看着这样一幕，她自以为早已无所不侵的心脏似乎在隐隐作痛，南嘉又被普通人的力量触动到了。
　　东林国从不流行火葬，他们认为完整的躯壳更能获得上天的恩赐，而残缺不全的尸体只能轮回进入地狱成为恶魔，这是所有东林国普通人的信仰，没有人敢违背。
　　而在南嘉面前的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违抗了几百年堆积而成的神明，只是用尽全力为自己即将去做的，那件可能被所有人所认为是愚蠢的事情，做好了一切准备。
　　那不仅仅是必死的决心，还有他所能付出的一切。
　　“你会如愿的！”南嘉从始至终都静静的站立一旁。
　　南嘉提着徐守飘在屋檐上，忍不住的想：倒是第一回来干这种事！
　　徐守被南嘉提着，强忍着心里的震惊和害怕，尽力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镇定，给南嘉详细的说明了聚宝阁里的人员情况。
　　聚宝阁简直太仰仗岐山派了，也或许是东林国对于岐山派过于敬畏，竟导致只有十几个锻体期弟子的聚宝阁，也能在一方作威作福，南嘉听了徐守的描述简直觉得可笑至极！
　　锻体期的弟子根本只是以灵气入体修炼体魄，除了能感应灵气外，也只是比普通人更为强壮而已，如果百姓们奋起反抗，也并非没有打不过的可能。
　　南嘉懂他们的明哲保身 ，也知道他们所期待的安宁生活，可他们的懦弱和忍耐只会成为别人变本加厉的砝码，最终欲望和贪婪的火焰会席卷每一个人。
　　到了聚宝阁的上空，南嘉捂了捂胸口上牵动的伤，微皱了一下眉头，随即从聚灵袋里拿出和她身上相同的一身黑袍，扔给徐守，告诫他：“记得蒙住脸，千万别出声，不要他们认出你！”
　　徐守接过黑袍，连忙点头答应。
　　事情比南嘉想象的还要顺利，南嘉轻松放倒了十几个守卫，掌柜看着南嘉的匕首从守卫的脖子上划过，早已经没有了开始的嚣张气焰，他一个劲地磕头求情，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
　　徐守看着以前眼高于顶的陈掌柜现在正跪在地上摇尾乞怜，心中突然觉得讽刺极了，他紧紧握紧了手中的猎刀，眼里是隐藏不住的愤怒。
　　南嘉解决完了最后一个守卫，徐守期盼地望向南嘉，南嘉看了看跪在地上头发散乱、哭花了脸的掌柜，收回匕首，转过了身向屋里走去，默认了掌柜交给徐守亲自处置。
　　徐守欣喜的而又癫狂的看向跪着的掌柜，握着猎刀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轻微泛白，看着陈掌柜眼里的卑微求饶，恍然间，徐守好像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他嘴角不禁扯开一个笑来，原来主宰别人的命运是这样的感觉，有那么一刻，徐守觉得自己像是成了掌管生命的神。
　　陈掌柜许久没感觉眼前人的动静，暗自欣喜自己可能有机会活下来，他慢慢的抬起了头，看着眼前裹着黑袍的男人。
　　可看着眼前男人的眼睛，陈掌柜一时心惊，那里面充满了无数的恨意，像是要将他拆吞入腹的野兽，陈掌柜被吓地不自觉地后退。
　　还不待陈掌柜反应过来，徐守握紧猎刀直接捅进陈掌柜的胸膛，在意识的最后一刻，陈掌柜听到男人包含着恨意的诅咒：“下地狱吧！”
　　很快陈掌柜就没了气息，但是徐守整个人似乎被恨意裹挟了，他抽出猎刀，然后狠狠地一刀又一刀地插进陈掌柜的胸膛，鲜血溅了他满脸，配上他嘴角可怖的笑容，真就像是从地狱而来。
　　南嘉出来就看到这种景象，她走上前去，手上微带了几分灵力，按住了他的肩膀，徐守微愣了一下，看着眼前皮肉翻卷，鲜血直流的尸体，惊的一下丢掉了手中的猎刀。
　　徐守有那么一瞬间的无措，他一生本分朴实，连和别人吵架都没有，更别提杀人了。
　　可徐守看着手里的鲜血，却并不后悔，他想：终于为父亲报仇了!
　　南嘉叹了口气说，“走吧，别再耽搁了”，说完南嘉又提着徐守飞出了聚宝阁。
　　南嘉很快来到镇外，放下了徐守，看着他说：“你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好好过日子吧，忘掉今晚的所有事，去重新生活。”
　　南嘉边说着，边从怀里拿出刚从聚宝阁里拿来的装着金子的钱袋递给徐守。
　　徐守没接，只是急切地看向南嘉，“仙人，让我跟着你吧，虽然我不会法术，但我想跟着你报恩，你放心，我绝不会拖累你的。”
　　南嘉苦笑着摇摇头，她自身都难保，不知道什么时候追兵就会来，他又是一个普通人，照她现在的情况，根本保护不了他。
　　徐守一再坚持，南嘉看着他眼里蓄起的死志，默然。
　　徐守其实只是想跟着南嘉报恩，因为他现在好像已经根本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仇确实是报了，但徐守除了开始的兴奋之后，就是迷茫。
　　他一辈子勤恳度日，老实本分，可他的生命就像是别人开的一个玩笑，他用尽全力的活着，可依旧在有些人眼里像是无足轻重的蝼蚁。
　　今晚的徐守固然快意于陈掌柜的跪地求饶，可那是徐守前几十年所面临的命运。
　　没有陈掌柜，还有下一个王掌柜、李掌柜，到那时没有今天的幸运，那么他又会重新回到任人宰割的局面。
　　徐守不愿意再重蹈覆辙了，他是一个英勇的猎户，可以和猛兽搏斗至死，但决不愿再屈膝于苟延残喘的命运，如果可以，他愿意用手中的猎刀砍出一条生路。
　　南嘉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答应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很喜欢徐守这样的小人物，很普通，但有自己的坚持。
既有懦弱的时候，也有勇敢的时候。
可能大多时候，都没有南嘉这样主人公出现。
但还是要充满希望的活下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