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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   章麓从得知徐邕有可能还活着起,就一直不停的在寻找他。

      一开始是因为徐将军为国身死,章家不能让这样的忠臣绝后。后来是因为查到了他幼时在德州兰西县的道观待过一段时间,那家道观在兰西县和金南现的交界处,观主是一位善人,时常帮助百姓丈量田产、救治牲畜。

      而这位观主也并非自幼出家,而是赴京赶考之后,不知是何原因回到乡里,变卖了祖产,转而去道观出家。

      徐邕的数术便是与道观观主学来的,平日里两县的百姓若是要分家都会请他来分地,也给了不少报酬。不过传言这位观主是个滥赌之徒,得了报酬就会去县城或者府城赌,不单单没有积蓄,反而欠下不少赌债。

      抵达德州的这两日,章麓让双竹去细查了一下道观的底细。但道观早就被付之一炬,知道情况的人少之又少。

      双竹将直刀抱在怀中:“我伪装成游侠借宿了几日,问过不少人,但那些村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我又悄悄去了趟道观,那里早已付之一炬,什么都查不到。”

      章麓想了想,道:“既如此,就只能去换物居问一问了。正好殿下去赴宴了,我瞧着厨房一时半会儿打扫不出来,咱们还是去换物居蹭一蹭吧。”

      *

      另一边,双竹前脚查人,金南县令后脚就得了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往司马府将消息告知了付瑜。

      金南县令狗腿的恭维道:“还是大人高瞻远瞩,料到有人会去查那算呆子的来历,早早打点了那群愚民。”

      付瑜都弄着笼中的鹩哥,笑道:“人啊,都是自私又贪婪的,你瞧瞧,不过就是免了他们今春的赋税,那一个个殷勤的比狗都快。”

      “可不是,一户的赋税才几两银子,还达不到咱们粮铺半日的营收。”

      付瑜敛了笑容,道:“这件事先盯紧了,别掉以轻心。咱们今日先打起精神对付三皇子,他可不是前朝那些走过场的巡察,而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就冲他那四千墨云骑,真想杀了你我也不过就是抬抬手的事情。这几日给我盯紧他们,有任何异动及时来报,若是查到了什么……就把相关的人都给宰了,左右不能牵连你我,明白吗?”

      “明白明白!”

      付瑜这番宴请,打得接风洗尘的由头,自然要带着其他官员一起。于是,等李鹤霖到的时候,平原郡四县县令、判司等官员已经在府上等候多时了。

      李鹤霖坐在上首位,未等付瑜开口,便道:“明日还要赈灾,今日不饮酒,可否?”

      他都如此说了,其他人难道还能说不?付瑜只能惺惺得让侍女将酒水都撤下去,换上了上好的青阳小团。

      李鹤霖抿了口茶,好半天才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然后低头吃饭。

      这是什么意思?付瑜等人面面相觑,他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番李鹤霖,发现他面上并无不满神色,心中微松,冲判司使了个眼色。

      不多时,一行姑娘娉婷而来,在李鹤霖面前站定,声音柔媚似水:“给三皇子殿下请安。”

      站在李鹤霖身后的卢康和萧雷同时挑了挑眉,然后同时看向付瑜,脸上写着四个大字:不知死活。

      这些姑娘漂亮吗?漂亮,但太漂亮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甚至与当今堪称倾国之色的雨陶郡主,洛阳第一美人的章引玉比都不遑多让。一瞧便知是精心挑选,且调教多年。这一下子送来七个,比皇室选妃都要厉害,这背后所需的财力、人力、物力,是难以想象的庞大。

      一个平原郡司马,当真能做到如此地步吗?

      李鹤霖扫了一眼,目光经过中间那位姑娘的时候,突然顿住。

      不止他,卢康和萧雷也顿住了,这女子的模样……

      付瑜很是会察言观色,直接留了那位姑娘,其余的都挥退,再上了十几个姿容上佳,却风尘气颇重的姑娘,陪侍在其余官员左右。

      被留下的姑娘姿容绝艳,气质上佳,若是在其他地方遇见,只会以为是一位大家闺秀,不会往其他地方去想。

      她走到李鹤霖身边,刚想坐下,就见一抹刀光横亘在自己面前,她惊得后退两步,抬眼看去,只见三皇子右侧一位身形挺拔,眉眼俊秀的小郎君正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而那柄刀出鞘三寸,刀刃正对自己。

      她自幼便被调教如何取悦男人,自然知道如何能博得男人的同情。

      她后退半步,盈盈眉眼期期艾艾地看着李鹤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殿下……”

      李鹤霖眉头一蹙,轻轻偏了偏头,卢康见状,直接收了刀,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不过盯着那姑娘的眼神依旧不善。

      而这姑娘也不敢贴得太近,因为她能感觉到身旁这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稍一有想要靠近的动作,对方的筷尖便会对准自己,虽然只是在手中转了个方向,但她能感觉到一股浓重的杀意。

      在卢康出刀的时候,付瑜的心简直提刀了嗓子眼里,待卢康退后,他才暗暗舒了一口气,心想,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我!

      这第一步走出去之后,付瑜脸上的笑意诚挚了许多,连忙唤上歌舞。

      舞姬和歌女的姿色也颇为上乘,然而,无论如何抛媚眼,都得不到李鹤霖的半点回应,他自顾自地吃着饭,时不时询问一下德州雪灾的情况。偶尔设下几个语言陷阱,令付瑜猝不及防。若不是有判司在身后提点,只怕早就露馅了。

      几次机锋过去,面前的几盘菜肴肉眼可见的快要见底。

      付瑜被问的满脑门子冷汗,春衫背后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这辈子心跳都没这么快过。

      他摸不透李鹤霖的脾气,又不好频繁的与判司交头接耳,只能在第三首曲演奏完后,抓紧时机端起茶杯冲着上首位道:“下官瞧着殿下来此,都没带个侍女,生活上恐多有不便,便做主送了几位去府上。还有西洲侯世子,虽然今日没来,但也不可厚此薄彼,便也做主送了三位过去,也好轮换着来,不至于累着。”

      李鹤霖夹菜的动作一顿,语气疏冷:“你送人去了府邸?”声音之厉宛若寒冬三尺厚冰,惊得一众飘飘然的官员一个激灵,纷纷看向他。

      付瑜有些忐忑:“是,殿下金尊玉贵……”

      李鹤霖‘唰’得起身,甩开正欲拦他的姑娘,带着卢康和萧雷快步朝外走去。

      付瑜彻底慌了神,赶忙追上去,边追边喊:“殿下!殿下!可是臣有哪里招待不周?”

      李鹤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付瑜的目光带着审视:“付大人能养得起如此多姿色绝艳的女子,怕是不单单有钱,更有靠山,就是不知道这靠山是安国公还是靖国公?”

      闻言,付瑜冷汗瞬间就落了下来,他不敢看李鹤霖的脸色,极力否认道:“殿下何出此言?这都是平原郡敏楼中最出色的姑娘,且都还是完璧之身,这敏楼是德州富商杨员外的产业。他是广陵杨家的旁支,家产丰富,养得起这样的姑娘,自然是不奇怪的。”

      “是吗?”李鹤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那我还真想会会这位杨员外。”

      说罢,他也不管付瑜如何做想,径直离开了司马府。

      待他快马加鞭的回到府里,刚送完东西回来的楼松正对着六个被困成粽子的美人挠头,见到自家皇子回来了,赶忙上前,指着她们手忙脚乱的说道:“俺俺俺也不知道她们怎么进来的,反正反正俺一回来就看见他们站在二门内,这府上的小厮们太不靠谱了,竟然放外人进来。俺让她们出去,她们就哭,俺没办法就把她们都捆了,在厨房找了点破布塞进嘴里了。”

      李鹤霖没管那些女子,扫了一眼内院,问道:“县主呢?”

      楼松挠头:“县主好像出门去了,俺回来的时候没见到她。”他冲到大门口,将看门的小厮抓紧来,问道:“早上射箭的姑娘去哪儿了?”

      那小厮被楼松八尺有余的雄健身躯吓得两股战战,惊慌道:“她她她出门去了,殿下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离开了,小得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啊。”

      李鹤霖沉吟道:“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去哪儿?”

      “粮草在哪儿,我们在哪儿。反正这破地方到处都是付瑜的眼线,一点也待不下去。”

      *

      换物居位于城南坊,左邻右舍皆是茶楼酒馆,唯此一间当铺立于其中,显得极为特殊。

      章麓步入店铺,正中的四方柜台直入眼帘,右手边是一架回型楼梯,直通而上。四方柜台的上方,吊着八九个红木托盘,托盘四角拴着极细的铁链,另一端连着屋顶的空腔。当柜台上的点货郎将客人所当物品放入托盘,按下背后四方柱上的机关,铁链便会拉着托盘升入屋顶空腔,再落下时,托盘又是空空如也。

      小厮见有客人入内,微微躬身,笑脸相迎:“不知客人是当是赎?”

      章麓大致扫了一眼店内情形,道:“生意不错。”

      小厮的笑容更深了两份,道:“今年雪灾,百姓困苦,掌柜的特许百姓以物换粮,是以人声鼎沸。”

      章麓瞥了他一眼,右手悬空,双竹立刻将一枚血玉雕琢的玉牌放在章麓右手中。

      小厮见到玉牌,眸光一动,听得面前女子轻声问道:“红玉琅竹收不收?”

      小厮抬眼打量了一番眼前女子,面上笑容收敛,谨慎问道:“何年的红玉?哪位匠人所雕?”

      “康定五年的红玉,章宴所雕。”

      话音刚落,小厮又换上了一副谄媚的模样,大声唱道:“哟,这可是好货!贵客楼上请!”

      这一声,引得店中不少人侧目。

      自换物居开业以来,鲜少有人能上二楼。传闻换物居的掌柜常年居于三楼,若客人所当之物极其珍贵,便会被请入二楼,由掌柜的亲自掌眼。

      要知道,德州巨富杨员外当年拿着镇宅之宝——红绿黄三彩玉如意前来,都没能上得了三楼。

      那小厮将两人引入正厅,小厮很快便离开。不消半刻,便见一青衣妇人快步下了楼,跨入正厅。

      “主子!”青衣妇人约摸有四十年纪,樱桃小嘴柳叶眉,白面乌发髻倾垂。一双纤纤玉手着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腰间挂着翠玉环佩,一步一移之间,叮当清脆。

      章麓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欣慰道:“比之当年,竟更添了三分韵味。”

      “哎呀!主子可别打趣清潭了。”青衣妇人嗔怪道。她打开侧柜拿出一个天青色汝瓷小罐,大约手掌大小,道:“这是平原郡司马付瑜前日刚送来的雨前龙井,您尝尝?”

      章麓看着小罐中品质上乘的茶叶,道:“这可是贡品,他倒挺有本事。”

      “他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有个强有力的靠山罢了。”清潭不屑的说道,“若不是一直没套出他的靠山是谁,加上他活还不错,我才懒得搭理他。”

      “噗——”章麓刚入口的茶还没来得及咽,就尽数喷了出来。

      清潭手执折扇掩面偷笑道:“哟,主子,您都再过两月可就二十了,怎么还是如此纯情。”她往前探了探身子,语气暧昧:“听说这宫里都会教坊嬷嬷,专教这床笫之事,将来主子大婚,可要请一个好好去教教夫婿,咱们女人可不比那群狗男人,怎么着都能得了乐趣,不知今夕是何年。待调教好了夫婿,再将那些个晓事宫女杀了便是,反正不能委屈了自己。”

      “咳咳咳……”章麓拜了拜手,打断清潭的话,“停停停,说正事吧,说正事。”

      清潭见主子脸红害羞的模样,呵呵呵笑了好久才说起平原郡的事。

      平原郡在矿产丰富的河北道算是个特例,在朝廷的地貌典籍上,从未有勘探出有矿脉的记录,且一直都是贫穷之地。自十几年前付瑜走马上任之后,就点出了不少矿脉,吸引了许多富商前来。

      只是四年前,富商们突然开始争斗,且不少被付瑜以违反朝廷律法为由驱离,最后只杨家一户留了下来,且一家独大,垄断了平原郡乃至整个德州。而清潭也是在那个时候,随着西北的游商来到了这里,也选择将换物居开在了此地。

      至于这位从淮南而来的杨氏富商,名为杨怀广,听说是淮南广陵杨家旁支,分家之后来此地寻求商机,后落户于此。

      此人在平原郡和四县均开设有粮铺,平日里辰时开门午时关门,铺子里就两个伙计,粮价比其他铺子都高上一成,生意不好,门可罗雀。

      即便如此,也一直开到了现在,因为整个德州城的百姓都知道,如果急需用钱,可以到杨怀广开的粮铺里求钱。

      借的钱可以选择用粮食来抵,也可以选择还银钱。

      不过来此借钱的人大多都是农民,多是选择用粮食来抵。

      粮铺放利是有底线的,最低也要一两银,往上则一两一两累加,只取整不借零。若是借了一两银,则下月要付三分利,也就是一两三分,若无法换上则下个月再累计。

      “您让双竹来问的那个徐邕的师傅,我打听过,他欠了杨怀广三千七百六十六两白银。”清潭说到。

      章麓愣了一下,问道:“为何会如此之多?”

      清潭道:“也是被坑了,三年前道观突然起了大火,除了徐邕,没有一人活下。当时安南县令便让徐邕来偿还他师傅的借银,然后利滚利到如今便有了这三千七百六十六两。”

      章麓蹙眉:“徐邕是被亲信护送回来的,怎么会又回到了道观里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兰西县的人都知道徐邕是自己跑回来的,至于主子口中的亲信……”清潭摇了摇头,“没人见过。”

      “那道观观主为何会借银?可是观中有困难?”

      清潭摇了摇扇子,幽幽道:“他不是主动的。这位观主确实是个良善人,他收留了很多被付瑜迫害的人,帮许多走投无路的人偿还了借银。付瑜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人活下去,毕竟做人头生意,比做任何事来钱都要快。”

      平原郡的百姓傻吗?他们不傻,但他们没有办法。

      这里自古便穷,又因土地适宜耕种,每年粮税都要比其他地方多交三成。是以,虽然亩产颇高却依旧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家人生病无钱医治,儿子娶亲无钱下聘,老人去世无钱买棺,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朝粮铺低头,开始向他们借银。

      粮铺也‘大方’,允许他们分月偿还,每月还一部分,只要在六个月内还清便可。若是无法还清,便签了死契成为杨怀广的奴仆。

      “我这铺子刚开的时候,隔壁开的还是一间卤肉铺子,以前在明月楼做花魁时,也算是什么山珍海味都尝过,可是那家卤肉却是我吃过最好的。”清潭叹息到,“后来,有人闹事,偏说他家卤肉不干净,吃死了老娘。最后闹到县衙,虽说因为闹事之人无凭无据,放了卤肉铺子的老板,但也因着这个事情,铺子的生意每况愈下。那老板原也是个吃喝不愁的,最后却不得不去粮铺借银周转。”

      卤肉铺老板借了十两白银,借期三十日,三十日后若能连本带利一次还上,便消债,若不能,则累计到下个月。若是六个月内都不能连本带利的还上全部银钱,便默认卖身给杨怀广,成为他的死奴。

      卤肉铺老板本想借着这笔钱东山再起,毕竟家传的手艺无人能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铺子的生意每当有所起色的时候,就回遇到来讹人的。虽然每次都没有证据,但确确实实影响生意,后来慢慢的,城里就流传着卤肉铺子用的肉都不干净的传闻。

      也因此,卤肉铺的老板根本还上钱,头一个月还了五两银,扔欠五两,上个月利息三两,一共八两。

      第二个月,还了三两,仍欠五两,上个月利息二两四分,还剩七两四分。

      第三个月,还了一两,仍欠六两四分,上个月利息一两九分二钱,还剩八两二分二钱。

      铺子生意越来越差,还不上钱,欠得便越来越多,最后成为了杨怀广的死奴。

      清潭抿了一口杯中的雨前龙井,叹道:“本来靠着手艺吃喝不愁,最后不仅人卖给了杨怀广,就连那家传的方子都成了杨怀广的囊中之物。你瞧见对面的烟雨楼了吗?如今他们招牌的卤羊肉,便是照着这方子做的。可惜了,这么好的卤肉,我竟再也吃不到了。”

      章麓震惊,这还是个有手艺能耐赚钱的人。若是普通农户呢?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日日都是靠着地里的庄稼吃饭,若是欠了这么多银子,该拿什么来还?粮食吗?可是拿粮食去抵,粮铺又会按照什么价格去收?

      清潭:“观主就曾帮过那位卤肉铺的老板,可惜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章麓沉思了很久,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如此高利很难还完,最后无一例外都会成为死奴,可杨怀广不可能收这么多死奴在自家院子里吧,这么多张嘴可都是要吃饭的。”

      清潭挑了挑眉,道:“所以说,这是个人头生意。杨怀广当然收不下这么多人,这些人最后都通过付瑜的手去了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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