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孩怎么又失忆了》晕酒小鱼

27、童话故事后半段

　　阿加特将两人的合照底朝上放在桌上，一声不吭继续翻看着相册。

　　一百多年前的相纸上，楚宴的容颜和现在几乎无差。虽然也有是他长相相似的祖辈的可能，但内心的直觉告诉阿加特，这个笑容灿烂的褐色少年，就是年轻时的楚先生。

　　为何过去一个多世纪，他依旧没有任何被时光洗刷的痕迹？

　　另一位并肩而站的金发少年又是谁？

　　看楚先生的反应，他对这座城堡以及这本相册并没有任何印象……虽然并不排除他演技高超的可能，但阿加特并不认为楚宴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这么多天接触下来，尽管楚宴身上埋藏了很多解不开的谜团，但阿加特还是认为，楚先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好警察，他并没有主动伤人的行为和动机，他单纯到似乎不像是这个地球上的人类。

　　而目前唯一能在此发现的线索，便是警局里那位凯尔所说的……童话故事后半段。

　　假如按照这个思路来看，凯尔是故意将钥匙给他，并设置陷阱将他们二人引入这个极大可能埋藏着秘密的别墅。

　　然而，楚先生并不想听故事的后半段。

　　他总是在逃避着这些——他不愿听那个怪物的往事，不愿听那个童话故事的后半段，甚至今早急匆匆填写了申请离开的文件……

　　他要拖家带口离开安德斯小镇，离开这些敬仰他的民众们，离开这个他住了半辈子的地方。

　　……这是为什么呢？

　　他到底在逃避着什么呢？

　　凝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散开来，楚宴见对方丝毫搭理打理自己的意思，只好悻悻走远点，但眼角还是忍不住往另一边看。

　　他并不是一个会活跃气氛的人，只能静默地等着逐渐凝固的空气自己裂出缝隙，然后再想方设法往里钻。

　　于是，楚宴慢悠悠在别墅里闲逛着。

　　不得不说，这里的装修风格非常对自己的胃口。

　　散发着檀木香气的书架顶天立地，双边对称设计的旋转楼梯蜿蜒而上，就连一进门那两处陶瓷玉面雕塑也显得如此低调但充满格调……如果不是这间别墅的主人很难找到了，他说不定真的会把这楼盘下来，悠哉悠哉享受老年生活。

　　内心默默算计着自己距离退休的年份，楚宴顺着阶梯上了二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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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楚宴上楼的脚步声，阿加特继续翻看着相册。

　　这本如字典一般厚重的相册内里居然被人挖了空，有页数的几张空白页被贴上了一些猫狗的照片，再往后翻就是被裁剪得方正的砖头块。

　　空心书里静静躺着一本发黄的日记簿，字迹略有斑驳：

　　「这是我时隔六十年，再次见到他。」

　　「我们相识于十六岁，一直都是最要好的朋友，一起读书、画画、做游戏……我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他了。」

　　「如果不是那场战火，我被迫随父母离开，我觉得我们会永远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即便在纷乱的战火里，我们全家都疲于奔命，但我还是会时不时想起他。妈妈说，他是怪物，不让我继续和他做朋友，但我偏不。我隔周就会给他写信，前几次还能收到一些回复，但后面就再也收不到了。他也离开小镇了？或者……他离开人世了？」

　　「我很担心他。时时刻刻地记挂着。」

　　「死于战争是极为平常的事，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普通民众而言。我们的生命甚至不如战场上那颗弹药珍贵。但我心里总觉得，他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的，于是我依旧保持着写信的习惯，告诉他我近期所发生的一切。」

　　「我开始做起了战争的生意，最开始是卖香烟和草药，后来也卖一些枪火。赚了些钱，也得到了很多尊重。」

　　「我恨战争，但我又离不开它。」

　　「随着运输网络的发展，我赚的钱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我几乎得到了儿时梦想的一切：鲜花、红酒、美女……但我心里有个角落仍是空荡荡的。」

　　「我知道，我还在想着他。」

　　「于是，我回到我们相遇的小镇，置办了一座他绝对会喜欢的别墅，建筑和装修都是按照他的审美来做，就是为了让他某日再回到故地，一眼就能认出这座极致风格的别墅。」

　　「我从四十六岁等到七十六岁，从拄着拐杖到坐上轮椅，就在我以为再也不会等到他时，他就这么唐突地出现了。」

　　「我脸上沟壑纵横，腰背佝偻，头发几近花白；而他一如少年模样，春风得意，不知忧愁。」

　　「逃！！我只想离开……我不要以这样的面容去见他！」

　　「……妈妈说得对，他是怪物，不会老去的怪物。人类是不可以和怪物做朋友。」

　　「如果可以，我宁愿我永远也不要遇见他。」

　　「…………」

　　「我错了，我还是忍不住去找了他。」

　　「谢天谢地，他还记得我，也没有嘲笑我的腿脚不便。我们如童年那样画画、聊天。他还是不爱看书，脑子也呆呆的，但他会陪着我做所有我想做的事。」

　　「我问他，楚宴，你会永远陪我吗？」

　　「他说，永远是很残忍的事。但如果你想，我可以陪你做所有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我说，如果我们能白头偕老就好了。」

　　「他说，对不起，但如果你喜欢，他可以把头发染成白色。」

　　「…………」

　　日记到此，清晰的字迹便结束了。之后的页码被一团血红的印记覆盖，很难用肉眼看清辨别。

　　只有最后一页被人用红色的笔写了一行触目惊心的警告：

　　「全是假话！！」

　　阿加特不知该信谁，这本日记也只能作为历史的某一个侧面的参考。说实话，他对他们之后可以想见的幸福生活并不感兴趣。

　　他只是嫉妒得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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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墅二层。

　　沿着楼道的壁画全是关于中世纪的神话，但并没有日期和落款，更像是一些随意的主人收藏。楚宴忽然觉得有些画非常熟悉，似乎自己地下室的收藏里也有一些类似的。

　　难道是一个画家画的？

　　他找遍了壁画的每一个角落，依旧没有看到画家的签名。要么是购买画作的人并不希望画家留下落款，要么是画家本人并不热衷于在作品上留下关于自己的任何信息。

　　上到别墅二层，笔直一条走廊两边嵌着四周方正的房间，门都是锁上的，楚宴也并没有兴趣打开。

　　他顺着走廊缓慢挪动着脚步，忽然发现面前的道路长到看不见尽头，迷蒙的白色雾气萦绕着周身。

　　倏忽间，他惊觉自己置身于一个狭长的窄道之中，前后都是锁住的如同沙丁鱼罐头一般的房间，一丝寒意顺着地缝往自己的心脏里钻去。

　　前后都是长廊，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

　　身后是自己来时的路，他最多只向前移动了三个房间的距离，但此刻向后望去却完全看不到那座华丽的旋转楼梯。

　　而身前则是荒芜飘渺的白色走廊，纯净得仿佛雪山之巅从不融化的积雪，甚至鼻尖能嗅到若有似无的青草香味。

　　很美味，很怀念。

　　楚宴情不自禁向前走去，脚步声极轻极稳。

　　“咯吱——”

　　忽然，右手边一扇门悄然打开。

　　没有风能吹动，楚宴也没有动手，但门就这么开了，似乎是一直在等着他的光顾。

　　楚宴喉结滚动了一下，无数与此相关的恐怖电影如走马灯一般在自己的脑子里播放着，他心里怕极了，但两眼却忍不住向房间里看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怔：

　　一名年迈的男子静静地躺在白色病床上，但他的脸色比病床更为苍白。比起阿加特那头如金色波浪的长发，男子的金发更像是枯萎的芦苇丛，被人连根拔起然后摊在白色沙滩上，直到发烂发臭，失去光泽。

　　层层皱纹如同山峦一般爬满了他整张脸，一双眸轻轻闭着，鼻子和手臂都被纤长的输液管连接，数不尽的流淌着白色液体的输液管道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盘旋在天花板上，与干枯的金发相互映照着。

　　楚宴屏住呼吸，他并不认识这个垂垂老矣的男子，但他却真切地为这个能清晰感受到生命流淌的时刻，感到无比悲伤。

　　男子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来拜访，他努力张开嘴唇，微弱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回响。

　　他说：“你终于来看我。”

　　洁净的窗帘被风吹起，阳光轻柔地洒下美丽光晕。窗外明明是严酷的冬日，但房间却温暖得如同春天。

　　楚宴被这句话吓得连连后退：“不是啊我根本不认识你啊！我觉得我肯定是走错房间了，私自闯入你的豪宅真的真的很抱歉啊。原谅我！原谅小弟！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重要的事要说三遍！

　　他想，自己肯定是误闯了这座别墅！

　　是谁传谣说别墅主人早就离开不知去向了？人家这不活得好好的吗……额，反正目前还能口齿清楚地讲话呢。

　　楚宴果断道歉，将门关上，使劲往回跑去，生怕自己晚了半步，这个古怪的老人就会立马变成阿飘追上自己的，像恐怖电影那样，拎着血淋淋的斧头质问他为何要私闯民宅。

　　好在把门关上后，疯狂跑了一路，并没有任何奇怪的鬼影或者活人追着自己，也再也没有什么门自动打开。

　　雾蒙蒙的走廊总算出现了一个貌似是旋转楼梯的影子，楚宴仿佛是看到退路般长长舒了口气。

　　这个别墅简直是太邪乎了，自己得赶紧带着阿加特离开才对……

　　想到这里，楚宴站在走廊上大声呼唤着小孩名字。

　　“阿加特！”

　　嘹亮的声音在布满尘埃的大别墅里回荡，掀起一层层灰黑色涟漪。

　　并没有人应答。

　　“阿加特？”

　　心头忽然咯噔一下，楚宴匆匆顺着楼梯走下，在旋转半山腰就看到空空的书桌，他的心也顿时落空了一半。

　　书桌没有人，大厅没有人，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没有人。

　　偌大的别墅内，楚宴一人站在大厅正中央，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无数神秘壁画如同某种诅咒一般向他包围，吊顶的大灯散发着昏黄的亮光，衬出这些壁画更加诡异苍老。

　　他仰头看天，却发现整个天花板开始飞速旋转起来。

　　楚宴只觉得自己骤然失去了所有的空气，无处看不见的网绳将他死死包裹，从别墅的四面八方倾巢而出，与他的每一根血管相连，然后强行堵塞住心脏向血管迸发的新鲜血液。

　　原来不是天花板在转，是他自己在转。

　　“砰！”

　　男人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