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渡春风》木离风

19、时光

　　暮色中的长街人流稀疏，并无想象中那般热闹，后来才得知是涂山家的人为了迎接旋灵特地清净了路人。
　　涂家大宅，庭中有棵奇树一入门便能看到，不同宇府的错落雅致小谭流水，外面华灯高高挂起，踏入门庭瞬息能觉察出静逸，只见仆从们规严侍于两侧，逢上人便向旋灵俯身问好，听到声音旋灵本意有些惊讶，放眼一瞧皆是肃整作派自然走上前，对着人群中着一袭黛青色宽袖开衫的富家老爷行礼“旋灵见过叔父。”
　　旁侧的涂山雅雅看了眼老爹，立刻搀扶起了旋灵“灵儿妹妹不必行这么大的礼，都是一家人，快快起来。”
　　一进门，旋灵看得周边连花草都修整条理过度的花木迎上这位年长却气势依旧不容侵犯的大叔父，学武时在这里小居过几年，多深宅的规矩熟悉，换了旁人进了规矩森严的府邸，估计要怕上几分。
　　旋灵缓缓起身，涂山明华便转身走进正厅“灵儿一路上奔车劳累实属辛苦了，雅娘早得知你要来，便从夫家赶回来亲手备了这桌酒席，女儿家一起说说笑笑也好，叔父我看到你平安过来心也就放下了，好生住这，有什么需要就跟雅娘说不要客气，都是一家人。”
　　“雅娘，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灵儿妹妹，带她四处逛逛，得了空也可去山上看看你师父，今日我还有些公事处理，就不打扰你们两个小姐妹叙旧了。”面容看上去依旧威严，在灯光下旋灵才发觉大叔父眉宇沉淀多年的痕迹，语气温柔不似看上去那么给人距离感。
　　两人应和着，目光盯梢般看着涂山明华离开正厅。
　　涂山明华的严厉是出了名的，他不仅治家严，做生意更是如此，小时候在山上跟静茹师太学武时，涂山明华得空便去山上观课，为了让两人进步，专门送给师太一把戒尺和藤条，那两个刑具的威力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
　　没了涂山明华的约束，雅娘忍不住拉起旋灵的手坐在餐桌上，看着码的整齐的珍肴诱惑力十足“雅娘，厨艺不错嘛！我想尝尝。”
　　“吃啊，我们之间还需要客套什么。”然后眼神点过旁侧服侍的丫鬟传菜。
　　旋灵尝了口丫鬟放入盘中的清蒸鲈鱼，味道鲜甜回味无穷，打成白泥的山药上面浇着黄色蜜酿入口绵密带着桂花香甜，一连尝了几道菜，只觉胃口打开吃了起来。
　　“雅娘，你厨艺精进不止一星半点，我都不想走了。”旋灵少有的孩子气在涂山雅雅面前一览无遗毫不掩饰。
　　“好吃吧，这可是下苦功夫练的，嫁人之前爹爹从各地购了许多厨师教我烧菜，尝尝这个巴蜀辣子鸡酥脆火辣，山药樱花糕，这樱花是我今日刚摘的还带着香气呢！”涂山雅雅一边吃着，然后介绍起自己得意之作。
　　“嗯，够香够辣，跟我在巴蜀吃的一个味道，雅娘来对了，我好有口福。”
　　“多吃点，再尝尝这个！”两人吃的不亦乐乎，抛开束缚人的规矩相谈也甚欢。
　　席面上的菜道道精致美味，旋灵每道菜都尝了个遍嘴巴馋着肚子实属塞不下了，无奈拿着筷子看着美食“我要是再长个肚子就好了。”
　　“哎，吃饱了就放下碗筷，我还有很多拿手好菜没展示出来呢，明日你再吃。”见她吃的差不多，就拉着她的手便院落走去，院子为五进式，她的卧房在第三个院落这里还有两人一起种下的桃花。
　　“灵儿，你还记得这颗桃花吗？每年我都会叫花匠认真梳理它的枝条，你看花开的多好，只是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结果，如果得了桃子我就给你留着。”雅娘还是这幅天真模样，人家都说嫁娶的姑娘容易变，眼里没有光，看着雅娘生活的这么有趣，她内心也没有那么惧怕婚姻了。
　　“灵儿，你想什么呢？”出神片刻，雅娘立刻看出来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时间好快，转眼你都嫁人了，我还在想我们俩一起在山上跟师父一起练剑的日子呢！”旋灵不由感叹起那段时光，转眼七八年的光影已悄然流逝。
　　“是啊，时光易逝可我们也不用每日早起练功了，还记得我爹送给师父的那根藤条吗？师父生气了总爱拿藤条将我们捆在树上做倒立。”如今这跟藤条在苏穆身上，雅娘喜爱剑，剑术出奇制胜，还有把尚方宝剑，能够削铁如泥，而旋灵身体不似雅娘那般高，在抛物这方面倒是很有天赋，最后习得峨眉刺，而两人最讨厌的藤条则是有苏穆继承。
　　“我也记得清楚，如果没有那根藤条我们俩手掌心都会被打成肉泥巴！”
　　桃树下是一个可容纳两人的长板秋千，是小时候根据她俩身材制的，如今长大了再上去，依旧是那时的感觉。
　　“肉泥巴，哈哈，还得多亏师父当年手下留情，不然我这双手今日也烧不出这些菜来喂你这只小馋猫。”说着雅娘用食指在她鼻尖勾了几下。
　　“对了，你如今的新郎官待你好吗？你大婚时我病着没办法看你成为新娘，看你如今这么快乐，我倒觉得嫁人也还不错。”旋灵一手抓着粗粗的秋千绳索，侧着头转向她道。
　　“嗯，怎么说呢，别人成家我不知道感觉如何，我觉得自己像是在修行，准确说是陪着孙康修行，他这人不像别人读书为了考取功名，或者借着家中权势去各处沾花问柳，说来也不怕你取笑，我好像嫁给了带发修行的和尚，他极度热爱佛经每日都遵守里面的条条框框，我嫁过去一点都不适应，更谈不上喜欢，每天就像守寡。”雅娘的眼底透出些个淡漠，刚才的光晕随着这些事的倾吐逐渐消失，旋灵无意开启的话题竟然惹的她伤感起来。
　　“雅娘，你……对不起啊！是我多言”旋灵自觉是自己的错，不免愧疚道。
　　“傻丫头，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父亲说了婚姻都一样，有两三年的快乐就已是莫大的幸运，新鲜感就像晨曦的微风带来的一份兴奋和激动，等待日头起来了，彼此看清了也会觉得日子还是那日子，平淡如水，我从最开始就没抱什么期待，现如今这番景象也不觉得苦。”雅娘自我的安慰让人听着更加心疼。
　　旋灵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只开口道“水虽然平淡，但是它解渴啊，如果没有滋味你就放点茶，变成茶水不仅香还清神，到各季果子下来了，放上果子又能成为甜汤，雅娘你看你的厨艺这么好，没准哪天就研制出了宫廷御菜，所以我觉得你刚才那句话没有错，日子终归是那日子，每个人的过法不同，自己舒心最重要。”
　　宽慰的话一出口，雅娘不由笑起来“我逗你呢，我也没有真不开心，正是这个理，每日舞剑都够辛苦了，我可没有闲工夫去想他，我最近新学的水上漂，明天我可以给你展示一下！”
　　“水上漂？你竟然学会了水上漂，雅娘你究竟背着我学了多少？我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个从江郭来的小乡巴，天天看四书五经，陪着二伯父算账，都会变傻了！”旋灵伸手摇晃着雅娘，要她将所学的功夫一一道出来。
　　“你多留几日，我一样一样给你展示好不好。”雅娘没有一股脑的和盘托出，借着让她多留几天的由头绕了个关子。
　　“我倒是想留在这里，可京都还有个七岁娃娃等着我，应了我哥哥嫂嫂的要求，那不得好生尽责嘛！”旋灵有些为难，说出自己的苦衷。
　　“那陪我几天总行吧！”雅娘无可奈何般仔细斟酌起来“夫人倒是放心将亲生骨肉交给姨娘照顾？风儿是家中嫡子，姨娘多是小门户出来的，没什么见识遇事往往思虑不周，自制不力，处置不当，反而成为世家子弟立身处事的障碍与陷阱，使事情走向反面，极不利于风儿的健康成长，灵儿你接下这个教养孩子的任务可有把握？”
　　旋灵没有子嗣当然没有把握，伸手抓着雅娘的手“雅娘，我也怕带不好我这小侄子，我自知比他还荒玩。”
　　“好在你这侄子还小，只要家中备足了老师，有个看的住的震一震也出不来乱子，灵儿你可千万不能心慈，七岁正值识习道理的时刻，虽性格讨人嫌，可还算听话，可万不能让他习于侈靡，耽于逸乐。”握着雅娘的手明显觉得她手背爆出排小青筋，旋灵当即察觉出了一些不对。
　　“雅娘，怎么了？刚才叔父说家中有事？可是表弟出了什么事？”子弟中的涂山硕硕印象里很是听话，尤其是对这个姐姐，加之涂山家族家规甚严，教养的子女也备受规矩，旋灵思量片刻不觉有些疑惑。
　　“硕儿，他能惹出什么事来，是孙家我夫君的弟弟，原是自小没了亲娘，兄弟两个被后娶的姨娘带大，个个奇怪，孙康一心求佛不生事还好，他那个二弟喜好招摇过市，平日里任意花销，为了体面动至数金铺展席面，出行也必是架高车，驱驷马简直比皇帝出行还要张扬，亏的他爹还是太子少傅，得了这么个民情不知，世事不晓的蠢儿子，嫁到他们家我也倒了霉。”
　　正常聊了没几句，旋灵也不知怎滴，雅娘语气像是被浇了一瓢油，怒火忽地燃烧起来，连连安慰“我的好姐姐，你怎么这样气愤，快快喝口茶，刚才还好好的。”
　　茶喝了两口，旋灵还在她后背拍了拍，安慰了好一阵才让雅娘安奈住突如其来的盛怒。
　　雅娘性子一向是这样，碰到自己无法容忍的事情总是喜欢说出来或者用行动表现出来，这与涂山明华是同种性情。
　　恢复了兴致，雅娘向她道出了家中所生之事“原是孙家二公子邓许仗着他爹在朝为官，私下里收取了各处官员送来的礼品，后来因事未办成，送来的金银都被他输进了堵场，这才惹怒了前来求官的豪绅，现下人被拿了，这种事孙家作为朝中官员不好出面只能委派我爹出面，我爹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为了这种事还的去找堵场的那帮混混，我气都要气死了。”
　　与孙家结亲，当初是看的孙家在朝为官的背景，想着同在涂山郡，涂山家为商贾之家，搭着这条线为日后生意往来提个方便，殊不知碰到邓许这个不成才的弟弟，两家人一同跟着挂心挂念。
　　雅娘道了一通，从秋千上站起身吩咐旁侧丫鬟道“你重新沏壶新茶来。”丫鬟得令，附身将一套白瓷茶器端起转身离去。
　　旋灵记起父亲的教导说道“曾有云曰身为官宦子弟应时刻谨记不涉公庭，就是不要利用父祖的权势，出入公门，左右词讼，二不可与州县来往，不可送条子，凡大员之家，无半字入公庭，乃为得体，孙家二公子收了钱银妄想左右公堂之事已犯了罪，依照我朝律法可入牢。”
　　好不容易碰上个与自己想法一样的人雅娘自然连连赞赏旋灵的观点“你小小年纪都能悟得的道理，我爹和孙家夫人却不这么想，他们总想让子女少遭些罪，碰上邓许这等偏私，刻薄，贪婪之徒长辈的放纵只会助长他的恣纵，倘若用前些例子做教训，早早惩治了他，也不至于捅出今日这祸事来，话说回来孙家老爷乃当朝太子少傅，又谁真的敢治这二公子的罪，想必长辈们走一圈，将东西如数还回去，人也就放回来了。”
　　“那你又何必生气呢，我的好姐姐，快别想了，气坏身子，妹妹我要心疼死了，对了我还给你带了礼物。”旋灵突然想到那对玉如意还未给她，转身朝立在门外的苏穆喊道“苏穆，你去把那对玉如意拿给我。”
　　苏穆心里一直记念着旋灵嘱托，反手将玉如意呈了出来，旋灵托着这玉如意放在秋千旁的青石圆桌上，借着窗纱透出的光，看得并不真切。
　　“我们去屋里吧，这里暗！”雅娘也想好好看看这宝物，带上物件去了卧房。
　　古来有金玉系良缘，虽说是白玉料子但也算的上佳，雅娘细细品看外形雕刻精致的云卷纹，线条流畅，整体温润对称，极具美感，在光下色泽均匀，手感滑润，这两块料子通体打磨下来没有重金是求购不得的。
　　“灵儿，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如此贵重姐姐我怎能收？”手把玩过后，推到旋灵一旁。
　　这乃都是俗物，一家人还客气什么，旋灵摇头笑道“姐姐不要我可就拿走了！”灵动的双眸肆意起来，俏皮可爱，雅娘也不再矜持客气又一把拿了回来。
　　“你个臭丫头，还不许我客套一下了。”
　　一阵长久的笑声环绕在宅院中，长大后多久没有回到过这种无忧无虑的时光了，旋灵说不清，雅娘也不记得了，只觉那看似不起波澜的日复一日实则每天都在催促我们长大。
　　清早旋灵醒来的时候雅娘并不在房里，屏风映出丫鬟的身形，端着洗漱盆站立等候着，架子上的新衣是昨夜雅娘挑选的，粉色的窄腰裙绣着娇柔花卉，着上身效果可用惊艳二字形容。
　　梳洗打扮一番，出来门便看到雅娘忙碌的身影，还没靠近厨房，面前就站了个人影挡住去路，两人一左一右谁也离不开半步，没了耐性旋灵抬头发现竟然是梧飞，他是怎么进来的？
　　一大早就碰到他，莫非是有什么急事，旋灵停顿片刻，发现他脸色白里泛着青，眼袋肿胀的要落地般，瞧着他像是一夜没睡，缓缓定住身“何事？”
　　“大小姐，你给安排的是什么地方，半夜闹鬼你知不知道？”旋灵只当他是在发疯，青天白日哪来的鬼。
　　克制地低声道“你要是没睡醒，接着回客栈吧，这两日没什么要事。”准备绕着他离开，谁知梧飞像是来真的。
　　“没有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昨夜我们被那鬼生吵了一整晚，不行我要换房。”
　　他佯装生气，像往常一般抬高下巴，一副就要如此的模样，雅娘看过来，两人僵持着气氛不太对劲“怎么了？一大早出了什么事？”
　　梧飞看她身着围裙，以为是家中做饭了下人，可又衣着华丽，应该是地位较高的下人冷淡说道“不关你的事。”
　　这态度着实让一旁的旋灵有些尴尬，拉住他往一旁走去“你先去探探情况，我是不信鬼神之类的，如果房间不干净可以换个客栈住，有别的意图就免了。”
　　无奈之下梧飞只得说姑婆们在门外等候，要求见一见旋灵，还以为他在故弄玄虚，这下倒是信了三分。
　　“灵儿，早膳我备了些新鲜花样，你来尝尝。”梧飞方才态度扫了雅娘颜面，现下旋灵觉得还是引荐一下比较合适。
　　“表姐，这是我在途中认识的公子，名唤梧飞，一同随我上京都寻亲人。”
　　上下打量了一番，模样比一般男子好看，可就是精神面貌不太好“小公子昨晚没睡好吧！既然是灵儿的朋友一起上桌吃饭吧！”
　　精神面貌不好，这么明显吗？刚才在这宅子主人面前失了分寸，这下梧飞看雅娘的眼神都有些躲闪。
　　“灵儿姐姐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是你表姐呢，刚才那般失礼”梧飞解释道。
　　进了厅，丫头递过净手人拦在梧飞面前，时年涂山府如此讲究，像是见了世面他收起刚才横冲直撞的性子，收敛动作洗净了手。
　　初次会面，雅娘自是大度未和他计较，展手间盛了盏汤水放在旋灵面前“方才听到你们在谈论什么客栈，怎么还有人住客栈？”
　　端起汤尝了一口，味道鲜甜旋灵道了句“这汤好喝”放下碗盏又继续道“开这本来带了一队人马，结果二叔父不放心，又增派了两队，随行的差不多二十多个，总不能让他们都住进府吧，所以就安排了个客栈。”现下这口热汤喝的身上暖洋洋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人多点也好，可以顾你周全些，这位公子今日找灵儿是何事啊？舟车劳顿也不见你好好休息，这里离京都还有半个月的路程，有机会要料理好身子，面容消瘦，眼底乌青可不是好征兆。”
　　也不怪雅娘直言相劝，他今日面相确实不好，既是如此，听人劝几句对身体也好。
　　“姑娘并非我不想睡，而且我住的客栈不干净，半夜好像闹鬼。”梧飞一语道尽自己的无奈，旋灵停下夹菜的动作怔了一怔。
　　“雅娘，风铃客栈是不是出过什么事啊？”两人一前一后的话，让雅娘有点摸不着头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我长这么大，可从来没听过涂山郡有什么鬼神之说，整个涂山郡的人只相信有桃花神，去拜一拜还能凑成对姻缘。”看到雅娘脸上毫无惊讶之色，旋灵这才松了口气。
　　“可我昨夜是听到了类似鬼哭的声音，甚是凄惨”回想昨晚那声音，梧飞浑身就不自在。
　　“许是什么野猫吧，不要自己吓自己。”
　　梧飞垂下头，手轻轻摩挲筷子，其实并非是他害怕，先前背着过世苏老爹上山的事是旋灵亲眼所见，准是姑婆求他过来的，姑婆在宇府多年一向自持稳重，不是特殊情况是万万不会向主人家开口，所以今夜旋灵还是打算去一趟客栈。
　　“这样吧，今夜我在客栈住，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鬼神之说她向来是不信的，客栈也可换，不过一行众人总不好过太招摇，如果今夜查清事情真相，剩下几日大家都可好好休息。
　　独自叹了口气，雅娘正巧看到涂山明华朝门外走去，虽隔着两进院子，还是瞧出老爹脸上的不悦，猜想定是昨夜事情没谈妥。
　　“灵儿，你陪你一起去，这件事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雅娘是孩子心性，总爱折腾一些新奇事，旋灵与她对视一笑便会意了。
　　“好！”
　　事情落停，梧飞也不再纠缠，不像之前那般囫囵吞咽，眼下吃的还算有排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