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边城月》苏浮萍子

22、雷城市井怪谈（二）

　　胡珺吹吹凉后入嘴，但是这无边荒漠哪来的海货？这看起来像蟹肉粥，吃到嘴里却颇有韧劲，越嚼越香。

　　生滚粥中被打入的生蛋下还有惊喜，入口即化的鲜嫩肉冻里还有爆珠口感，她用勺子搅动，蛋混合着肉冻变成了滑蛋，配合这唇齿爆开的咸香下肚简直大满足。

　　里面橘红一颗颗的小粒还带着辣味，明明没有辣椒在里面，可又多了一些微辣风味。

　　“这小颗粒和昨天吃的爆米花虫有些像，是什么香料呀？我在家那边从未吃过。”

　　“因为它们都是火系，所以烹饪出来都会有这种花椒、胡椒的椒盐风味。”

　　萧一叶解答了胡珺的困惑，而胡珺在等待剩下的粥凉时忍不住问了昨日所看戏班子的戏法奥秘：

　　“昨天那戏，台子上栩栩如生的木偶也太厉害了吧，我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机关，甚至还有表情！嘴型也对得上！”

　　萧一叶盛了一碗粥放在一侧晾凉。

　　“那可不是机关，而是小人国的王子王妃们。”

　　“当真有小人国的存在啊！不过他们的王子王妃怎么出来当戏班子了？怎么有些......怪磕碜的......”

　　胡珺有些不解，怎么王族还要自己出来赚钱呢？他们自己的百姓不干活吗？

　　萧一叶见娥兰出屋也到了石桌旁，把微微放凉的粥递了过去，一边递一边解释起了这小人国是如何举国搬迁避难来的雷城。

　　若是人一日所食最多三碗白饭、一只烧鸡、两碟青菜的话，那小人国居民一日所食最多一勺米饭，一口鸡肉，一根青菜有余。

　　小人国原本世代以采集瓜果谷物为生，居住于山野之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几乎不与外界来往，怕被当做奇珍贩卖。

　　但炎寇作祟出的地下旭日将土地都烤得烘干，连着小人国所在的群山都变成了荒漠。还好相距不远的村落有一个好心铁匠暂时收留了他们，还教会了小人国的居民们如何利用自己的小身形维修或打造机关。

　　老人在一次炎寇来袭中被杀，他的儿子雷城戏班班主回乡奔丧才发现一群落难的小人们。

　　戏班班主一生在外奔波，无法照顾父亲，甚至也没能送终。但听见小人国的居民们讲述自己父亲生前的故事时大为感动，感谢是小人们让父亲的晚年充满热闹的陪伴，于是带上了小人国的居民们前往雷城避难。

　　小人国有自己的语言，而国王已经年迈，王子王妃正值壮年，也是首几个和老人学会讲雷城当地话和国语的。

　　老人虽然没有儿孙服侍于床前，但是一直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总是和小人们讲述自己孩子编的新戏还有看过戏的人回乡是如何夸赞戏班子演出精彩的。耳濡目染下，小人国的年轻一代也在老人的讲述下听了不少戏本故事。

　　戏班班主于是就让相貌姣好、演技尚可的小人一起来了戏班子，编排出了由许彦鹅笼所改编的《新许彦传奇》，成为了这数十座边城最受欢迎的戏。

　　“每场戏的工钱便足以养活整个小人国的居民吃喝。”

　　听完萧一叶的讲述，胡珺边喝着粥一边将故事都记了下来，看着碗里已被喝得干干净净忍不住又舀了一碗：

　　“做个小人好像也很不错，一个鸡腿就可以啃个一个月了，就算是这肉丝都可以大口大口吃个过瘾。”

　　“你要是真想大口大口吃个过瘾也不是不行。”

　　胡谦忠少有地体贴给胡珺专门只夹了肉丝进碗，嘴里还说着多吃点多吃点：

　　“昨天你兰姐姐和萧城主打死的那几头异虫族早上才刚被巨象好不容易拖进城门口呢。”

　　“......哥，你有够无聊。”

　　胡珺吃完咸香沙虫粥又昨天狂吃椒香爆米花虫，已经彻底习惯了边城的饮食了，干脆举一反三舀出碗里的窝蛋爆珠肉冻问萧一叶：

　　“城主，这个是不是虫脑花啊。”

　　“对的。”

　　这下轮到胡谦忠有些难受了，他以前连火锅里的猪脑花都是不吃的，现在搞半天几碗虫脑倒是被美美下了肚。

　　“哈哈哈哈哈——”

　　看见总整蛊自己的胡谦忠被反将一军的脸色发青样，胡珺笑得开心，萧一叶和娥兰也被逗乐了。

　　“说回正题，你们昨夜可有碰见什么异常？那人皮鬼总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了。”

　　胡谦忠放下勺子开始谈论今日行程的安排，他接着分析：

　　“昨日整理案宗我发现这鬼挑选的猎物越来越贪婪，起先是一个死后都无人报案寻找的西域女子，然后是一个街坊里有名的贤妇，接下来是远近有名的富家小公子，如今更是顶替了戏班台柱子。”

　　“如果真像它自己所言，想抢夺人皮偷他人人生，那应该不会随意改变目标。”

　　娥兰接上话，偏头环视了一眼周围：

　　“只是我们得摸清这人皮鬼如何行动，它在暗我们在明，除了知道它会剖皮伪装外一无所知。”

　　“今日启程时恐怕得辛苦一下娥兰你了。”

　　萧一叶边用着商量语气边指了指院内刚被仆人抬来的轿子：

　　“不如我们引蛇出洞。”

　　“好，路上少将军和小珺便在一旁观察有没有人皮鬼的踪迹，只是不知道这鬼白天会不会出现......”

　　“会，原先的小少爷还有昨日的台柱子都在白天活动过，也许是躲在皮囊下便不惧阳光了。”

　　娥兰起身，已经备好服饰站于门前等候的侍女们推开门，胡珺几口将粥吃完也跟了上去。

　　美人本就略施粉黛即为浑然天成的惊艳，西部炎热，再华丽花贵的礼服也不过轻薄的两层。

　　不似内陆人那般总需穿着衣袖遮挡肌肤的穿搭，边城的女子们早就都一个个和西域人那般穿裤子，也就富贵家小姐们还在腰间加一层纱裙布摆用以区别身份。

　　昨日娥兰就吩咐玉熙阁在雷城分部的阁女们送来衣裳，胡珺的也按照尺寸得了几套。

　　她上身短袖，手臂上穿着着轻薄但隔绝阳光热灼的袖套，再在脖颈处抹上厚厚的白膏。侍女说这是专门发明出来，提前在晒太阳前抹上之后就不会被晒伤了，晚上睡前用凉水擦拭去掉第二天再涂即可。

　　娥兰有冰灵珠在自然更不惧灼热，她拿起一众乐器中的琵琶便出了门，一旁的侍女称赞了一句：

　　“小姐当真像是从壁画里出来的人儿。”

　　胡珺让小麻雀去前头当了领头马，虽然大脑壳配上喜庆的锦绣蓝黄大花显得有些滑稽，但那身一看就养得极好的油光水滑的黑色毛发加上会随着音乐舞动的蹄子，怎么看都是最高级的舞马。

　　玉熙阁今日早晨售冰的铺子不开了，就连冰窖也直接用三把大青铜锁锁个结实。原本说好今天来买冰的冰沙店店主们也都听闻犯了难，还有那些个急着冰块用来放进冰鉴保鲜运货出城的。

　　“姑娘，你这今天突然一下不开门，让我们今天可怎么办，我们急着用呢！”

　　“我们阁主来了！刚进雷城现在往内城去呢，没听说昨日异虫潮出现的那个和城主一起能操纵寒冰的女子吗？那就是我们阁主！”

　　分部的姑娘们个个兴奋，都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好生打扮了一番要出门。

　　主事分部的大姑娘的手掌侧上还沾着点墨就出来了，她直接将手里新鲜写出的契纸递发了出去：

　　“我们送阁主去了城主府后就回来，耽误的冰按照先前订的合约赔付部分费用，好了好了，下午也就都回来开门了。”

　　几个老板接了契纸得了准话也个个拱手告退了，说到能唤瑞雪的玉熙阁阁主来了，倒也干脆一起晚开了铺子先去看个热闹。

　　待铺子前的人都散尽了，大姑娘便合上店门，又回到了冰窖前。拿着钥匙一把又一把把外面沉重的锁全都又松开了去，她拉开门，从里面走出一个睫毛上还结着少许冷霜的黑衣银丝的大汉。

　　“哎呦，在外面耽搁了会，怎么兄弟你这么早就在里面冻着了。”

　　出来的大汉抹了把脸，拦住了要去打热水的大姑娘，也不生气乐呵呵还打了个趣：

　　“没事，大不了你打开门还能卖我去当个冰雕展呢~倒是大姑娘你别耽误了正事。”

　　“麻烦小兄弟了。”

　　大姑娘也不多说了，将锁和钥匙都给了寸头小哥后就匆匆走了。

　　寸头小哥倒是极为熟练地扯出了角落头的椅子，一边盘着手里的紫檀佛珠一边看着最新一期出的雷城话本子。

　　话本子正新鲜刊着昨日的异兽潮情况，封面上画着一只冰莲盛开在丑陋扭曲的异虫之上。

　　最晚的小妹正急忙冲出睡房，她最晚来还没几件好衣服，她好不容易才从别的地下城一路躲在车队里偷渡来的雷城，就算是唯一完好的衣服也花了她好久时间才把上面的皱巴处用手掌压平。

　　“唉！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

　　小妹撞上的女子极为瘦弱，她直接把人撞到了地上。

　　见眼前的女子被她搀扶而起时，手臂上全是长条看似是被什么尖锐指甲撕抓而出的伤疤，看得小妹好一阵心疼：

　　“我......你......你也是来投奔玉熙阁的吗，可是今天姐姐们都很忙着出门，没事！今天阁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劈掌打晕了，一直低着头的女子的面容被杂乱的头发掩盖，只是一直神神经经地叨叨：

　　“可怜......好可怜的小姑娘......你的人生让人厌恶......阁主嘿嘿嘿，那个人的人生才令人艳羡......好嫉妒哦好想要......好嫉妒......”

　　随着这人一直抚摸着小妹的脸和头发，她的脸和头发也变得一模一样，就连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发饰也变得和照镜子一般看不出任何区别。

　　“对不起......对不起，我搞衣服来得太晚了。”

　　‘小妹’红着脸挪着小步子去了队伍的最后面，却被大姑娘给了一条新的披帛：

　　“我今日起床正好发现多了一条，先借给你吧。”

　　前面队伍的姐姐们转过头看见了衣角还在皱巴的‘小妹’，一个从头上摘下了一支钗给女孩戴上了，另一个从手上琳琅的手镯中卸了一条也给女孩换上了。

　　再前面的队伍里陆陆续续在行走过程中由前往后传来了发饰和颈链，还有人悄悄弯下腰直接钻到最后面给‘小妹’把口脂给新涂了一层带着香味更润红的颜色。

　　“我也想妹妹了......”

　　“你不是说你没有妹妹吗？”

　　一旁的姐妹疑惑偏头，顺便把自己左耳的耳环卸下分给了‘小妹’：

　　“这样好啦，你在左边我在右边，人们各看一边刚刚好~”

　　“哦哦是表妹，从小玩得亲如姐妹的表妹.....”

　　进了玉熙阁后默契的规矩是从不打听往事，若是私底下成了那种四处打探别人私事还拿过去当做谈资的长舌妇。且不说会被直接冷脸排挤，大姑娘知道了也会直接让人卷铺盖走，所以旁边的阁女也不多问了。

　　“真好啊真好啊......马上就可以见到你了......”

　　‘小妹’忍不住捂住了咧笑的大嘴，将扭曲到和裂开嘴角而无声猖狂大小的兴奋尽力隐藏起来。

　　玉熙阁的阁女们在大姑娘的指挥下排好队列，最高大强壮的四个女子轻松一抬就将轿子架在肩膀上，而娥兰一步便轻飘如雪落座。

　　领头的小麻雀跟着骑上她身上的姑娘的腰鼓节奏踏着马蹄声，大姑娘带着两个阁女一人一把晶莹剔透的冰伞旋转着舞动，看得路边人喷喷称奇：

　　“正是太阳早上出来，这伞还一点未化，玉熙阁果然如话本子上说的那样是冰灵珠佑护。”

　　再见大姑娘一袭红衣石榴裙，不华贵倒是皮革点缀腰身手腕显得雄英飒爽，更是以熟练剑器舞步让人赞叹，手上一把逍遥仿剑为队伍最先。

　　胡珺在人群中有些艰难行走，即使她已经和条泥鳅一般穿梭其中，可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也忍不住分了心。

　　犹抱琵琶半遮面，竖弹琵琶比横弹难在不仅是指法需要外拨，和常人手指向内自然扣弦的习惯相悖，更是难在琵琶重，若是没有点力气还真一曲弹下来要软了腰。

　　但见四人抬轿最上方被冰蓝垂帘珠逸然衬得神秘贵气的娥兰不仅下盘极稳，还能随着曲声以盘腿坐姿为主在不过三蒲团大小的轿内抬腿边舞边奏乐。

　　“兰姐姐该不会真的会传说中的反弹琵琶吧......”

　　就算如胡珺这般不拘于阁内的女孩也是需要在学堂内跟着学上几节乐理课的，琵琶舞中一直是用轻薄缩小的琵琶空壳作为舞蹈道具，可如今娥兰却是直接将这半人高的琵琶举重若轻地和指尖共舞了起来。

　　再加之内功扩音，即使胡珺一边跑动在人群中四处寻找着人皮鬼踪迹时，那琵琶音仍是清楚声声入耳。

　　“此曲只应天上有。”

　　就连教书铺里的先生听见琴曲也都从二楼推开了窗，叽叽喳喳的读书童们也都迫不及待挤到了窗沿边，个个安静下来。

　　“真好呀真好啊......就选你了......”

　　胡珺也觉得自己是最倒霉蛋，上次看见城主夫人的白猿尾巴的是她，这次正巧凑近队伍最末端要跟着一起进府时看见玉熙 阁队伍最末端的女孩子正笑得一张红嘴夸张也是她。

　　为什么知道那是人皮鬼呢，因为张大嘴咧笑着的嘴里还有一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