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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一盆狗血 ...


  •   这一年春去夏来,自打沈燕的手伤好了以后,皇帝遣沈昭随幽都御史前往闽南一带探查民情。

      幽都所在之地山明水秀,只是离白玉京却远了,来回脚程便要一个月,更兼沈昭回京途中碰上洪灾,身上寒症发作,这一来二去直到当年中秋才回到宫里。

      沈燕日夜盼着他回来,可真等到沈昭回来,却又怵他,暗暗可惜好容易没有她哥管束的日子就这么没了。

      回京的日子正赶上大雨,沈燕得了消息,撑着伞从书院一路小跑着溜进沈昭宫里,檐下大雨如垂玉细柳,沈燕衣脚近乎湿透了。

      她挽起裙角,踏着一身寒气钻进殿内。因为体虚的缘故,沈昭殿里总是早早地点上银炭,此刻屋内暖意腾腾如进深春,沈燕探头看去,便见她哥回来有一会了,方巾端正,正裹着件厚厚的大氅坐在案前看书。

      “哥,你看什么呢?”

      沈燕凑到他身边,嘴里念叨起“君须知万类不齐,有人类而不如怪者,有怪类而贤于人者,不可执一论也。”她犹疑地抬起书封,《酉阳杂俎》四个字赫赫然映入眼帘。

      这是本杂书。

      “你竟然有看这种书的一天。”沈燕奇道,“从前你只读鉴略通传,连我看闲书都要挨你一顿骂的。”

      沈昭顺手阖上书,从书案旁站起身来。沈燕这才注意到书案上堆叠了两摞新书,看封皮印刷大约都是新买不久,她翻了几本,其中一摞全是这样讲志怪妖道的书。

      “四哥,你去幽都这么久,就没给我带点好吃的好玩的回来吗?”

      沈昭笑道:“幽都与苍安一衣带水,我在去幽都的途中顺路拜访了连氏家主,帮你要了把象牙弓回来。”

      “真的?靠谱!”沈燕眼睛亮起来,“连氏的弓必然是好弓,我从前那把弓弦是赤牛筋做的,半年里断了好几次,亏还是阿璧帮我……”

      沈燕说着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偷偷掀起眼皮去看他哥,却见沈昭脸上并无责怪之意,便大着胆子说下去:“阿璧手真巧,你去幽都的这段日子,都是他帮我换弓弦的,他捉来的果蟒抽筋做弦特别耐用,手感也好,不比焰军的差。”

      沈昭回身去取长弓,随意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我瞧今日也不休沐,你怎么没去上课,反而跑回来了?”

      “哥你忘了,今天是中秋啊,先生给我们放假了!”

      沈燕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今晚上吃席,你去不去?父亲请了朝臣权贵还有三大世家,连青州派的孟长老都来了,应该有的热闹。”

      “不去。”沈昭说,“这样的热闹你跟你狐朋狗友们去凑吧,省得我老成迂腐,碍着你什么都不许你玩。”

      “沈昭!”沈燕恼羞成怒地大叫,“你年纪轻轻的倒是真记仇啊!”

      送走沈燕,沈昭泡了药浴,叫阿进进屋来。

      书案上的书买时匆忙,直到今天回宫沈昭才有空粗略地翻看了一遍,阿进进门时,他正披着件藏蓝织金外袍,湿发垂在胸前,垂首翻看着手边书册。

      “你把这些书送去穆安侯世子宫里。”沈昭把案上一摞书推到阿进眼前,又说:“回京时畅春楼带回来的两只五味杏酪鹅,也留一份给他送去,叫他趁热吃,不要乱跑,晚些时随我出去一趟。”

      阿进狐疑地瞥了一眼案上的书册,最上面放着的正是《酉阳杂俎》,方才沈燕嘲笑他看的杂书。

      一想到之前跟人聊起的八卦,阿进心里就不满,撇嘴嘟哝道:“殿下,您脾气真好,那小世子都放狼去咬郡主了,白眼狼一个,您还肯费心思给他买东西啊?”

      沈昭看了他一眼:“我怎么教你的?你日日跟在我身边,怎么也染上了道听途说捕风捉影的毛病?”

      “……属下不敢。”阿进低下脑袋。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本该是富贵一生的王孙公子,只是造化弄人,五岁时就失去了双亲,才沦落到如今举目无亲的下场,你又怎么指望他日日笑脸相迎,人情通达呢?父皇嘱咐我看顾他,也是因他在这宫里无依无靠,什么都不懂。沈燕的事我虽生气,可事情已过了这么久,到底不能和他计较太多——从今往后,这些话不要让我从你口中听到。”

      “……是。”

      沈昭摆摆手叫他出去了。

      待到阿进走后,沈昭吩咐人换了身月白色素面锦袍,今日中秋,他要回宫拜会皇帝,但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要紧事去做。

      今天是穆安侯夫妻的祭日。

      沈昭思量再三,还是准备带着林沉璧一起去给穆安侯放灯。

      从前他惦念林沉璧年纪小,怕他伤心,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他亲自操持,可即便如此,林沉璧又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去祭拜他的父母,方才与父皇闲聊时,话里话外大有要尽早送林沉璧出宫的意思,他心里烦闷,却不能多说,只早早地拜别离去。

      作为世家侯爵的后代,要离宫是早晚的事,只是一般世子离宫起码要等到束发之年,学院结业后方可离开,林沉璧方才十岁出头就要被匆匆送走,不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宫内禁令烧纸,今日天色已晚,沈昭没办法出宫,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滴翠湖放灯祈愿。

      从皇帝寝宫出来,沈昭便往林沉璧住处走去。

      雨已经停了,湿气顺着青石板爬上脚踝脖颈。沈昭系了大氅出来,却仍有些发凉,只觉今年冷得格外早些,林沉璧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早点叫阿进给他裁出厚实些的衣裳。

      行至滴翠湖旁的庭院,沈昭绕过连廊,往宫道走去。林沉璧住的院子不算太偏,只是今天夜里有筵席,因而来回路上都见不到几个人。偶尔有做事的宫人见了他,也都一副惊讶模样,大约是没想到今日正是中秋,他没去参加宫筵,反而跑到这里来了。

      越往里走越僻静,还未走到林沉璧的宫苑,沈昭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口哨声,紧接着就是连声的犬吠,沈昭回头,循声望去,声源正是从方才他经过的一间废弃宫室传出来的。

      他脚步微微一顿,转身往回走。

      那座宫室仅仅只虚掩了正门,斑驳的墙皮脱落,红墙因年久失修,几番冲刷后成了近衰败的灰色。

      沈昭推开宫门,迈过门槛。宫院不大,一进门便将所有景致收入眼底。

      如他所料,林沉璧果然没有老老实实待在宫里等他,此刻他人正坐在宫室前冰凉的石阶上,吃剩下的五味杏酪鹅油纸堆在脚旁,林沉璧举起一根骨头,笑嘻嘻地看着小黑围在他身边转圈玩。

      但是沈昭没有立刻走过去。

      他看到林沉璧身旁正站着两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锦衣华服,金簪束发,笑意盈盈地和他低声说话。

      兴致起时,林沉璧跟他们打闹玩笑,沈昭远远看着,一个夏天不见,这孩子比当初抽条了许多,五官也长开了,眉宇间和他娘越发相似。

      很是好看。

      “听说你会变纸人?好厉害,我家里也养过道士,不过我爹常常骂他们都是没用的草包,只会吃张嘴吃饭,连驱邪都不会,后来我爹就把他们都赶出去了。”

      “能不能也给我们变一个,好想亲眼看看啊!我这辈子是没指望喽,上次就跟我娘提了一嘴要当道士,她就骂我没出息,还差点被打断腿!”

      林沉璧被两人叽叽喳喳地围在中间,错过了沈昭的身影。

      他迟疑着说:“这不行,宫里不能随便做法,会吓到人的。”

      “有什么好怕的,我们约你来这不就是为了避开宫人吗?况且他们今晚有中秋筵,没人经过这里,怎么可能被发现。”

      林沉璧一想,也有道理,这座宫室荒废已久,一般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这两人是半个月前主动和他攀谈的好友,除却沈燕以外他还没有过这样待遇,半个月来三人无话不谈,林沉璧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和他们闹僵。

      想到这里,他搓了搓手,安抚住小黑,便往宫室深处走去。

      两个人跟在他身后,一路说说笑笑,三人来到一处长满野草野花的墙根,林沉璧蹲下身子,抬头说:“我手头里没有符箓纸,可能做不成,你们不急的话我就先回去拿一点。”

      “不算什么要紧事吧?”一人说,“你以前不是说树叶也行吗?那就先拿叶子试试看呗。”

      “快点快点,这天都快黑了,再不成我们就又要等很久了!”

      林沉璧心中奇怪,却没有多想。他摘下四片宽叶,咬破手指,口中念念有词。

      两人站在他身后,好奇地左右张望。

      俄而一小阵阴风卷进宫室,野花野草瞬时被压垮,与此同时,沾了林沉璧血的四片叶子却纹丝不动,好似被钉在了地面上一样。

      片刻后,其中一片叶子颤巍巍地立了起来,紧接着其余三片宽叶也随之而起。

      林沉璧又默念了一句,指尖一转,便见四片树叶腾空而起,随着他的指尖在两人之间来回游弋,青年伸出手,树叶见状晃了晃身子,迎头和他击了个掌。

      “你居然真的会术法!”青衣少年惊叹道,“这应该叫什么?苍山术?还是巫山术?他们之前说你会纸降头我还不信,原来你是真有点本事——”

      “这不是纸降头,只是最简单的操纵术法而已。纸降头是巫术,会死人的。”

      另一人怼了怼他的胳膊,截住他的话头:“那这么一看,平日那些关于你的传言都不像编的啊。”

      林沉璧收了树叶,站起身来看着他,蹙眉疑惑问:“什么传言?”

      “很多啊。”他笑眯眯地拉着青衣少年后退了一步,和林沉璧隔开了一段距离。

      “比如说性格孤僻,独来独往,天天和匹吃人肉的独眼野狼呆在一起;会巫术道法,还能招来小鬼吓人——之前你宫里那几个太监,不就是被你招来的小鬼给吓晕过去,还尿裤子了——”

      他每说一句,林沉璧的脸色就越发阴沉。

      “你瞪我们的眼神好像那匹独眼狼。”
      青衣少年总结说,“所以我想,该不会你本来就是个妖怪,想化人形才托胎到你娘肚子里,然后克死他们的吧?”

      他话音刚落,便见林沉璧猛地抬眼,狠狠盯住他们,脸上露出阴狠乖戾之色。

      两个人被吓了一跳,但惧意转瞬即逝,趁着他还站在墙边下,忽然扬起脑袋挥手大喊了起来,“快泼!快泼!”

      “听说狗血辨妖魔,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妖怪!”

      林沉璧循声扭头,便见两个太监打扮的人正趴伏在他身旁的墙头上,此刻手里端着沉甸甸的银盆,银盆里冷透了的黑血因滴落在他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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