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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神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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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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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的时候我在北海道，札幌特级咒灵肆虐，民不聊生。我拔下其中一员手臂，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家入小姐在对面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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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哦了一声，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挥刀斩下咒灵头颅，紫血溅射一身。身前诅咒黑压压排成一片，身旁辅助监督被利器洞穿胸口，号哭着唤我的名字。我伸手抓住他的衣领施展反转术式，咒力源源不断从远方涌来。
??“快跑。”我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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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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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五岁的时候五条悟年满二十，走路时步伐轻快，吊儿郎当。这大概是因为他是公认最强，也有可能个性如此，具体如何，我不知道。夜蛾校长把我引荐给他，于是我成为那一届咒术高专唯一的学生，五条悟的第一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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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对方的第一印象都不好。轻浮，自私自利，懒惰，小白脸。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当上老师的。无趣，不苟言笑，阴郁，胆小鬼。真不知道夜蛾哪根筋搭错，找了这样一个学生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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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见到他作战时真实样貌，不可置否被那双眼睛吸了神，与所有迷恋他的信徒们一样。那实在是一双勾魂摄魄的眼，人神共居的蓝，注视时如同坠落万丈深渊，又像溺于海水。没有什么形容词能用来准确地形容它，太俗套或是太干净，都不是那双眼睛原本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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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五条悟第二次见面，他用他的双眼杀死我千百遍，听起来如同一个荒诞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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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对待学生没有经验，入学第一次测试方拿特级咒灵开刀，我从仓库里翻出一把电锯和它上演追逐大战，从巷道尽头的天台上一跃而下，从头开始把它劈成对称的两半。然后我拖着电锯满身是血地走向五条悟，表情平淡地问他，老师，这种程度可以吗？五条悟不合常理地沉默半晌，摸摸我带血的额发道，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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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夜蛾校长说过他其实根本不适合执教，之所以坚持做老师，是因为一个梦想。我没有问那个梦想是什么，那时他还年轻，不会隐藏自己眼中的锋芒。我其实也并不关心他的梦想是什么，任何敌意都是一种深重的负担，而我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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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学后五条悟对我很好。我进不去图书馆，他把他的权限给我；我要求和他对练，他直接向校长申请把体术课加到每天一节。兴许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我也很听他的话，从不忤逆他的要求。
??五条的字典里没有手下留情，五条悟则更没有，因此每一次体术课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件。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做到在他手下不伤得太狠，在每一次本能般的反应中提取出进步部分，然后应对他的提问。他在作战时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常常把我打到怀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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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此时，我被打得节节败退，脑中总会冒出些好笑念头，比如想象他跪在倒地的我旁边哭泣，掐着我的人中求我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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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出声来，闷头吃上一拳，反应过来时已被禁锢在地。你不专心哦，他说，在实战中这样可是很危险的，试着对老师下死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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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顶着束缚向上挺身，左拳如雷电一般快速贴近他的肩，被无下限阻隔开，无比接近却无法触及。五条悟趁势托起我的腰猛地起身，借力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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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狠狠砸到地上，我却又不自觉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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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你还真是听话，老师叫你下死手，你就真对老师这么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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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得呆傻：毕竟是五条老师的要求，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的。即使是下死手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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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五条悟呈一种绝对的信任。这并不是因为我有多忠诚，只是因为他是除了夜蛾校长以外我进入咒术界见到的第一个人，我日夜与他相对，除了他也不知道该信任谁。我是需要靠执念活着的那种人，在一切空白的时候五条悟正好出现，填补我虚无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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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缘由，大抵是我逐渐在他玩世不恭的神色背后找到一根刺，慢慢明白他所谓的梦想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那根刺何时扎到他身体里，又是为什么如此冥顽不化，只透过落地窗看见他偶尔一个人走在高专空荡荡的操场上，心脏莫名其妙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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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梦想中无与伦比的强大伙伴，负责与他共同把负担变成轻量。现在回想起来，我之所以飞蛾扑火，大概是害怕这种负担终有一日吞没他的身体，使他溺亡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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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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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两个字到底张扬不羁，以至于这种信任到后来变成一种依赖，又逐渐转变为一种叛逆情绪。五条悟比想象的要成熟得多，我随他上天入地征战四方，而他宠着我依着我，顺从我的全部心愿，从不真正有难以控制自己的时候。我对他的称呼从五条老师变成五条悟，他只叫我小同学，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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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渐渐地开始讨厌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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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我讨厌的理由，说不上具体讨厌些什么，无非就是讨厌他运筹帷幄尽在掌控，讨厌他表里不一不可捉摸，讨厌他不请自来进入我的梦里，生硬地叫“小同学”。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构成他的全部罪过，被我单方面降下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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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月没和五条悟说过必要交流以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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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级期末，我去京都出任务，偶然路过五条家。兴许是逆反心理趋使，我伪造一个总监会使者身份，大摇大摆地进了门。白发的老者拄着拐杖出来迎接我，见到我问，使者要来见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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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找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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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遗憾地摇摇头：使者要找他？悟少爷很久未归家了，老朽上一次见他也是在许久之前。使者若得闲，代老朽问候少爷，让他回家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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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声答好，转身就要离开。老人叫住我，使者不想去悟少爷房内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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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和总监会的关系一向不好，这老人怕不是个叛徒，故意把家族机密向外泄露。所幸遇到的是我，我什么都有可能做，但是绝对不会害五条悟，所以我欣然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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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的卧房在侧院里，院外层层机关防守，进他的房间像在玩超级马里奥，稍不注意就死翘翘。我费了好半天劲躲过机关，见他房间门大开着，室内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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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不大，整洁干净，雕花木刻的门窗，墙壁上挂满咒具，正对榻榻米有一张五条悟画像。那是他小时候，一身白色和服，头发还不长，眼神无比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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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凑近上去，轻轻触碰画布，是丝绸的材质，一针一线做了绣。手指移动到眼睛位置，抚摸下去，后面有一块凹陷，掀开画卷向里探索，摸到一个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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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普通的香囊，缎面上用金线绣着五条家纹，散发着樱花香气，内部鼓鼓囊囊。我知道这一定是贵重物品，但偏偏就要打开它，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金银财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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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其中没有金银，更没有财宝，香囊内只有一颗蓝色玻璃弹珠，除了颜色与他眼睛接近外没有任何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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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因为这个，我无厘头地将它放好，无厘头地把香囊揣进衣兜，装作无事发生一般离开侧院，在老者慈祥的目光中脱逃。上车之后我依旧惊魂未定，毕竟说到底，这是五条家的东西，说不定它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但那时我管不了这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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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珠自此开始变成我床头柜上的宝贝，我课下见不到五条悟，于是每天晚上都看着它傻笑。幸好这届就我一个人，不然我的室友一定要以我中了思春期诅咒为由把我扔出去，任我被咒骸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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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思来想去不得结论，稀里糊涂地给这可耻行径画上句号：可能只是因为他的眼睛比较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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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专三年级他开始教我反转术式，理由是我作战风格彪悍，每每和他一同出任务都遍体鳞伤。他大约是不想频繁麻烦家入小姐，因而要我学种方法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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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术高专教室昏暗，高大的落地窗和白色窗帘，阳光透过窗帘和玻璃的缝隙射向我空无一物的桌面，我撑着左脸想象五条悟精致的手出神。说来奇怪，明明他就在面前，我却不敢抬眼看他，这大概是什么少女青春期的通俗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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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同学，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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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形的阴影覆盖下来，我抬起头，直直撞进一片蓝色。五条悟双手撑住桌子，眼带笑意地看着我，似在等待一个答案，又好像在为下一个发问做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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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转术式的操作原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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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一团无名火起，我咬紧嘴唇，拿出一把美工刀将右手钉进桌面，鲜血和薄汗一起细密地涌出来。“我不会，”我生平第一次用如此倔强的语气和他讲话，“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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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愣，直起身掏出手机，对面响起家入小姐的声音。我忍着痛意将刀刃拔出来，伸手挂断他手中电话，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要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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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下限起了效，我被生生弹开，后腰磕在木质桌角上。五条悟转过身，用粉笔在黑板下写下一串算式，负负相乘等于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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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你了，”他平静地说，“听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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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痛呼出声，右手掌心血肉模糊，组织毁坏的酸胀感一点一点反涌上来，逼出大滴大滴的眼泪。一种名为委屈的感觉萦绕大脑，我吸吸鼻子，趁势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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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因为这种事委屈什么？我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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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风大，然而这个问题我依旧想不明白。不理解的沉默是高傲的不作为，就好像我对五条悟本身就有什么期待，而这份期待很多余，多余到他根本拿不出对应的回报。可这期待的起始本就和回报没有关系，我不是因为要回报才有期待的，月亮不是因为让太阳看见才诞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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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发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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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将近。我等待眼泪烙干，向前探出身子，背对北风燃起一根烟。一群飞鸟从头上掠过，迎着夕阳摆成整齐的横行，烟的尾端飘起火星。一种冷淡的香味无声地出现，我仔细嗅嗅，发现那是樱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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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被人轻轻地抽走，我转过头，见他伫立在旁边，双手抄兜，一头白发随风飞动，直直注视前方。额前碎发虚遮住眼瞳，隐约看不真切，漫天红霞融进背景之中，突出他卓越的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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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不许抽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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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还有三个月就满十八岁，到时候谁也别想管我。他浅浅勾起一个笑，把烟夹在中指与食指之间抬高到唇线，生硬地将烟气尽数吸入口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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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连忙阻止：你不会抽烟吧？快吐出来，烟不是这么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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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听，然后侧过头去咳嗽，背部一颤一颤，像一只将要起飞的鸟。过了一会他重新直起身来，弯曲指节掸掉烟灰，烟头火星明灭交替，感觉要被风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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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额：都告诉你了，烟不是这样抽的。你要是想学我教你啊，我也可以做个很厉害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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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掐灭烟头摆摆手，随后靠近一步握住我的右手手掌。血液黏糊糊地横在我们中间，反转术式静静地起效。我从未注意过他的手竟然这么凉，像在冬日空气中冻过一天一夜，毫无生气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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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他说，后面跟上我的名字，“是老师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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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就是在那个瞬间判定自己爱上五条悟，没有什么理由，十分无厘头。我把年少时候所有犯下的疯狂通通归结为无厘头，它替我承担十年罪过，在长大成人那一瞬悄无声息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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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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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的爱情如同在岩缝中生根发芽的苔藓，野蛮生长，不见阳光。没有人知道我喜欢五条悟，就连夜蛾校长也不例外。我为我先前对他的信任再次找到一条理由，或是把先前所有理由归结为这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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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然与五条悟刻意保持距离，那颗弹珠被我随身携带。平常我们各自忙于任务，外加毕业年级没有课业压力，见得少之又少。我回咒术高专几乎只是为了睡觉，有时候失眠，它便连这唯一效用也失去了。失眠时我爱去两个地方，操场和储藏室，分别可以看见最明亮和最昏暗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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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没想过能在储藏室里有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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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开门，抬眼见五条悟背对月亮坐在落地窗前，手里拿着一瓶金酒，剪影一动不动。我凑上前去，他突然向下拉我，力道之大让我直接跌坐在他旁边，摔得屁股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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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说，“睡不着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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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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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啊，”他摸摸我的头，“老子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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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诡异的自称吓了一跳，险些以为他被什么不良男高中生附身，冷静下来后又觉得十分契合，好像他本就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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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把我当成了一个安静的听众，从月升到月落断断续续说着醉话，语速缓慢，像在讲故事，又像是在动一场拔掉体内木刺的手术。夏油，冲绳，苦夏，该死的烂橘子，我是不是很自大？我拍着他的背一句一句地回，前辈应该是个很温柔的人，冲绳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夏天苦热的话用汗水挥洒掉就好，该死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死掉，你的的确确很自大，但大家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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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不太完整，又补上一句，至少我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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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止住话头，侧过头望向我，地上影子一颤一颤，黑暗中看不见他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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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耳边说话，借着朦胧月色把弹珠塞到他手里，然后找到他的面部，轻轻闭眼、凑近，唇与唇相互碰触一瞬，如触电一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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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过来做了什么，我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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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知后觉，在身后轻轻地唤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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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脚下趔趄，跌跌撞撞地跑出储藏室，装作从来没认识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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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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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级术师需要带做新人术师的晋升任务，这是咒术界惯例。五条悟把新的一年级教得很好，四个人全部入围。我负责在涩谷考核，考核项目一只特级咒灵，有辅助监督提前架好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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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在第二只特级咒灵出现时发生差错。同第三只一样，那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我一边掩护新人一边与咒灵缠斗，那只鳄鱼咒灵张开血盆大口，我将薙刀塞进其口中，示意新人快些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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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走，”我挥刀刺破帐，“去报告夜蛾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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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来的时候，我正用薙刀贯穿鳄鱼咒灵的上下颚，咒力耗竭。他伸手，赫打中咒灵心脏，它哀嚎一声爆裂开来，我脚下一软，头朝地倒下去，倒进一个冰凉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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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是在医务室病床上，家入小姐在一旁撑着头看着我，眼底一片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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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算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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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也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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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入小姐趴在床架边缘，抽出一根烟，望着我轻轻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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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五条吧？”她说，“故意躲着他也是为了不暴露而已，我猜得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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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哑然失笑，轻咳一声说，给我根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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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入小姐点起烟，递过来一根七星。我含住烟头靠近打火机，两缕烟气暧昧地纠缠在一起，显得缱绻又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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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入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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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硝子吧，”她打断我，“我和五条一样大，你管他叫全名，管我叫家入小姐，怪生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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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吸进一口烟说，叫你家入小姐是因为我真正尊敬你，叫他全名是因为我很讨厌他。我讨厌他是有充分理由的，你看，就因为我和他走得近，总监会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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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打算怎么办，”她回话，“不喜欢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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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入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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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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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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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啊，就你看到的那样。轻浮，自大，吊儿郎当，毫无同理心的家伙。其实我反倒搞不明白你喜欢他什么，这种人很吸引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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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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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大概也能理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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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灭掉烟头，纤长的羽睫轻轻颤抖，看不清眼中神色。“毕竟是同期，他哪里值得喜欢，其实我清楚。他跟你聊得多不多？大多数时候别听他的话，只有一小部分适用于大部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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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了口气。“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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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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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我反转术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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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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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不放弃喜欢他，总得想办法活下来吧，”我苦笑道，“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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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一次我依旧几乎是被从鬼门关里硬生生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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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要借任务杀我，在多次尝试未果后终于雇佣杀手，我擅长对付咒灵却不擅长对付人，就此险些死亡。两次反转术式治好大多数创口，尽管如此硝子仍做了很长时间手术。醒来时眼上缠满绷带，我靠着床板坐起来，察觉到属于五条悟的咒力渐渐靠近，最终停留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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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手被人握住，握得很紧，冰凉的触感，与先前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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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我说，你来看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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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嗯了一声，声音倦怠。“感觉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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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可是绷带很丑。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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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战斗时每一次都把自己弄得满身是血的家伙，也有在意形象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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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静地反驳：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再怎么邋遢，好歹也是个女孩子，爱爱美很正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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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样啊，他回应道。然后陷入冷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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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不需要你了。”半晌，他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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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谎。如果你不需要我，那月凉如水，日暮烟尘，你颤抖的尾音和紧握的指节，一切的一切该怎么解释。你说你不爱我，我信了，可那天午夜梦醒，你分明舍不得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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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嘴里的话是：你再等等吧，毕业之后我会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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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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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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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为他学的反转术式，同时也是他梦想中无与伦比的强大伙伴。伙伴守则第一条，做个听话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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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很听他的话，一直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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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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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专毕业后我加入总监会为高层工作，彻底与家入小姐和五条悟断联。我依旧觉得绷带很丑，所以换了面具遮住眼睛，成为总监会唯一一个残疾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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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总监会做监督工作，五条悟是前线的顶梁柱。我们唯一的交集发生在下属递给我署名五条悟的任务清单时，我用笔在上面圈点勾画，最后在他签名旁边总监会那一栏中签上我的名字。他除灵，我审核，平静枯燥的日子，时不时遇上他与议会对峙，我坐在台下看，边看边签上头交付的处决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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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在处决档案首位，处决者是他，监督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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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夏油杰死后隔着残垣与他遥遥相望，他把墨镜换成了绷带，看起来同样很丑。我和他心照不宣地装作没有发现对方，任务报告与监督笔记难得没有打架，议长很满意，把夏油杰事件的结局定做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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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职权范围内尽可能地为他多做些事，至少让他能过得好受些。培养强大同伴的道路遥远又漫长，路上横亘颗颗苦果，通通被他不遗余力地吃掉。他只有极少数时候会写任务报告，从不注意格式，每一次都只有两句话，分别是“剥夺青春是不可原谅的”和“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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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对不起我，我明白。他是在提供一种保护，尽管得到保护的代价是与他背离。关于青春的问题，我与众多咒术师的青春都是被自己剥夺，还轮不着去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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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与五条悟第一次见面，他把有关两面宿傩容器的事件报告递给我，用三个字要我延缓死刑。相信我，他在办公桌前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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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他的上报，由此被连降三级、调离东京，顶着一双盲眼彻底重回前线，依靠驱动咒力进行视物。毕业后第二次与他见面，他在狱门疆内度日如年，六只眼睛痛哭流涕。我用尽浑身解数与羂索战斗，失败了。狱门疆没回来，夏油杰没回来，五条悟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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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因私自行动被再次调任，这一次目的地是北海道。对于咒术师来说，这已是无法跨过的天堑，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东京，后半生都只能在此地流放。而他在这时死了，死得干脆又轻巧，像戳散一个泡泡。负担深重的游鱼被大海吞掉，死后化成一具冷尸，分解成菌群的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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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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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五条悟，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衬衫配上奇怪墨镜，意气风发地回头，发丝飞扬。你真幸运啊，遇到我这个最强的老师来教，很快也会变成最强。我说你看起来很奇怪，我不相信你。他说，你应该相信我的，一直相信我，除了我以外没有值得你更去相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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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一次见到五条悟，在新宿捡起他折断的身体，连夜带回富士山。神奈川那几日下大雪，路面湿滑，小腿陷入雪地无法自拔。我背起棺木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到箱根山顶上正对圣山的鸟居，紧抱着它跪下。棺木磕碰之下徐徐打开，滚落出一把长剑和数张团成团的废纸，隐约看得见上面“对不起”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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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最后问他，要是去到一个没有咒术的地方，你愿意吗？他喝得头大，反应不过来我说的什么意思，迷迷糊糊地说，下辈子吧，你愿意我就愿意，你无论去哪里我都找到你。我自此把我的爱情与我的心一起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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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姓菅原，因此被夜蛾校长开掘。可惜鄙人不才，做咒术师整整十年，菅原秘术千万种，我从未用过其中一项。伙伴守则第一条，做个听话的小孩，可我在天台上牵住他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成年，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听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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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应该再在那个腐朽的世界继续受苦受难了，但我又是无比期待你回来，因为你不应该这样死去，你不应该。你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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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书有载，菅原秘术其之一，后人同流怨灵之血，方可以魂换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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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正处隆冬，仪式将成，大雪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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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起长剑，诵念咒言，刃身贯穿过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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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地方更好地活下去吧，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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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新世界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