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伤停补时》深山紫

3、高明

　　“引坂雫？”

　　“好少见的姓氏*……”

　　“光看名字的话还以为是九州人*。”

　　“竟然会说尼崎方言。”

　　“听起来就和本地人一样哎。”

　　“枭谷？那不是有名的私立高中吗？偏差值超高的那个*…我上次在东京最有钱高中排行榜上看到了……”

　　“哇，长得好可爱。”

　　同学们在窃窃私语，而宫侑的关注点不在上述任何一处。

　　他看讲台上的女生十分眼熟，但想了半天，也记不起来究竟在哪儿见过。

　　大抵是错觉吧。

　　没等宫侑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彻底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女生走下讲台，前往老师预先为她增设的座位时，视线掠过他的脸，停留了几秒。

　　眼底没什么情绪。

　　就是这一眼和“枭谷”一道凑齐了谜题的最后一片拼图。

　　又不是真的白痴，宫侑当然不会做出当众指着对方大喊“你就是那个瞪了我的人！”这种丢人现眼、徒增流言蜚语的事情。

　　相反，他马上给自己找好了理由：

　　并不是他记性差。对方从中分的齐肩发变成了带空气刘海的短发，加上变换了口音，他才会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因为父母工作有变动，转学回了尼崎”，引坂雫自我介绍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宫侑耳尖地听到，宫治当时语气平淡地感叹了一句“哇，还真是这个原因”。

　　显然，宫治也认出来此人为何方神圣了。此刻他正扭头，无声地对宫侑做着“枭谷”的口型。

　　Fu-ku-ro-da-ni。

　　行为本身似乎是在好心提醒他，嘴角的弧度却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时隔将近一月，宫侑心下的莫名其妙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是枭谷的前·学生。难怪对他那么凶。

　　同预料的一样，课间时分，班级里出现了群起围攻、将提问的炸弹投向转校生的现象。

　　“是东京本地人吗？方言一点都不奇怪哎！”

　　“有男朋友了吗？”

　　“枭谷的升学压力是不是超——大的？”

　　“之前加入的什么社团？”

　　“为什么选择来稻荷崎？”

　　高中生贫瘠的脑袋瓜子里就那么点东西。

　　尽管宫侑对陌生同学的出身背景、恋爱状况、从前的校园生活并不感兴趣，

　　其他人一番问话下来，他也获知了引坂雫“小学二年级之前生活在尼崎”“目前单身”“尚且是一年级所以没有感觉到很大压力”“在枭谷没有加入社团”“家距离稻荷崎近”等等信息。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挑衅心理，他起身加入了围在引坂雫桌边问东问西的人群。

　　“喂，你是枭谷的啊。”

　　无视了众人惊讶的目光，宫侑用指节敲了敲话题的主人公所在的桌子。

　　清脆的敲击声成功使聒噪的七嘴八舌归于寂静。

　　引坂雫看了眼宫侑校服胸口佩戴的名札。

　　“宫同学是在问我吗？”

　　看似说了句废话。

　　但宫侑嗅到了其中毫不掩饰的针对意味。

　　引坂雫说的是「宮くん、私に聞いてはるんですか*。」不仅用了动词的敬语形式，还加了礼貌语语尾。

　　之前自我介绍和跟别人说话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

　　搞啥呢？

　　对别人就言笑晏晏，装乖，对他就这么保持距离。

　　饶是心大如宫侑，也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无视如此直白的区别对待。

　　“不是在问你还能是问谁？”

　　面对宫侑的薄怒，被居高临下注视的引坂雫不为所动，语气波澜不惊。

　　“我现在是稻荷崎的学生。”

　　宫侑气结。

　　在装傻吗。

　　是在装傻吧！

　　“现在是稻荷崎的学生”，潜台词就是在指责他用错时态了没错吧！

　　她是什么日语语法教师吗？！

　　他才不会认输。

　　宫侑用手掌撑在桌面上，上半身前倾，做出了个逼近的动作的同时，发出嘲讽。

　　“怎么，不说标准语了？这么快就忘记怎么说啦？”

　　引坂雫向上抬起眼睛回望他。

　　抬头的动作带起两颊附近的碎发，她将其挽到耳后，露出薄薄的一层细腻柔亮的皮肤。

　　上睫毛翘起的弧度刚刚好，介于自然生长和夸张的人工修饰之间的程度。

　　泛着光泽的嘴唇没有再翕动、发出恼人的声音。

　　宫侑意识到她化妆的技术似乎比他见过的所有其他女生更加高明*。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此前从未认真端详过女孩子的脸。

　　对峙到这里，再迟钝的人都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场。

　　趁着二人无人再开口的间隙，终于有人打破了此间的暗流涌动。

　　“侑同学、引坂同学，你们之前见过吗？”

　　宫侑正纠结如果说“见过”，要怎么在不丢面子的前提下好好指责对方一通。

　　被叫到名字的另一个人物却朝着声源处露出一个微微的笑。

　　“不认识。”

　　「知らん人やわ。」

　　“……哈？”

　　绝对！

　　绝对认出他了的！

　　好几次的区别对待就是最好的证明！

　　别误会，他宫侑才没有在忿忿不平。

　　那种礼貌而客气的社交用笑容，假爆了，丑死了！他才不爱看咧！

　　竟然还呛他说什么“对初次见面的人说‘哈’，不觉得失礼吗”！

　　「初対面なのにはって、失礼やと思ってへんですか。」

　　阴阳怪气的，和打架的时候气急败坏的宫治如出一辙。

　　不，比起宫治，引坂雫更平静，更富有说教的意味。

　　说着关西话，却一板一眼的，不像个关西人。

　　这熟悉的感觉，让宫侑幻视了某个前辈。

　　他在一瞬间的气弱后马上又不服气起来：“你对我态度这么差，凭啥要我对你讲礼貌啊？！”

　　“随你。”

　　「好きにしてや。」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徒劳无功感。

　　更可恨的是，班长大冢上前解围时还片面地指责他。

　　“嘛、嘛，宫同学你不要为难新同学了。”

　　“谁为难她了！”

　　宫侑扯着嗓子的反驳对上了多道不赞同的视线。

　　什么叫做平日里不注重风评的下场啊。宫侑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宫治幸灾乐祸地看戏，不料肩膀冷不丁被悻悻离开的宫侑勾起。

　　“走了！”

　　“干啥啊？”

　　“厕所！”

　　“我又不想去！放开！甭硬拉上我！”

　　论力气，宫侑是比不过宫治的。

　　会被宫侑扯着走，纯粹是因为宫治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以及，教室内过道空间狭窄，他有些施展不开。

　　是以，趁着宫侑越走越快、丝毫没注意摆臂和迈步的幅度，撞到了别人的桌角的时机，宫治很快就从宫侑的手臂中挣脱出来。

　　无辜遭殃的同学被吓了一跳。

　　宫侑闷哼一声继续往前，从后门出了教室，很快就不见人影。

　　被他牵连的双胞胎兄弟反倒替他说了一声抱歉。

　　“见笑了。”

　　大冢叹了口气。

　　接收到她目光求助的宫治甩了下肩膀，也说：“别介意，阿侑就是那个德性。”

　　“是啊，我们班的活宝宫兄弟一直都这么吵闹的，习惯就好了。”

　　“至少还得再同班一学期呢。”

　　“喂，说这话好歹别当着我面啊。”

　　“不仅嘴上吵，还经常打架呢哈哈哈。排球部名产！”

　　“不过啊，要咱们关西人说敬语也太难了吧！引坂你对侑同学要求太不切实际了啦。”

　　“大冢也是，为啥也叫侑‘宫同学’？染上东京的颜色了吗？听起来好怪！”

　　尽管发生了有些不愉快的小插曲，同学们还是纷纷笑着开口。

　　“‘引坂’念起来好绕口喔！可以叫你‘小雫’嘛？”

　　“好啊。”

　　和小学二年级转学去东京时相比，是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引坂雫心想。

　　是东京人太冷漠了吗。

　　还是因为她有所长进、懂得未雨绸缪了呢？

　　自从去了东京，为了不遭受取笑，引坂雫磕磕绊绊地努力了很久，才练成听不出端倪的标准语。

　　引坂家本就不是尼崎土著，她对于尼崎话已经生疏了，有些“东京人模仿关西人说话”的感觉。

　　不想反过来因为“东京”而在尼崎被当作显眼的异端，引坂雫进行了特训。

　　一切顺利的话，在新学校应该能有一个良好的开端。

　　不枉她无数次控制住自己、成功压下说标准语的冲动的努力，也总算不浪费爷爷奶奶帮她纠正口音花费的精力。

　　*

　　“凭啥啊？就摆脸给我看？！”

　　转学生带来的热潮没有那么容易散去。当主人公符合了人们对其的某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时，情况更是如此。

　　从厕所回来以后，其他课间，引坂雫和其他同学依然自然地展开了交谈。

　　并非宫侑有意关注。

　　实在是这“其他同学”里面有一个宫治的存在，显眼到他无法忽视。

　　其实宫治的话很少。

　　比如，讨论到加入社团的话题时，引坂雫说了一句“喔，宫同学是排球部的啊”，宫治就接上一句“嗯”。

　　仅此而已。

　　但因为有一个“宫同学”在围绕着转学生的人群里，时不时地，听到自己的姓氏，宫侑就会条件反射地自动竖起耳朵。

　　每一次，引坂雫称呼的“宫同学”指的都是宫治，而不是宫侑。

　　放学的时候更是干脆利落地无视了他。

　　宫侑更生气了。

　　“我以为你有自知之明。”

　　宫治同情地看了眼挨了宫侑一记锤的更衣室储物柜门。那动静波及到他的柜子柜门颤了颤。

　　是谁放学了不赶紧收拾东西来训练，还做出了把座椅拉得很开、堵在从后门出去的路上的幼稚行为啊？

　　摆出一张臭脸，一副此路不通的架势，也不怪人家绕路走啊。

　　算了，反正不是他惹事。

　　宫治穿上运动裤：“弄烂了的话，你这个月、下个月、下下个月的零花钱可就没了。到时候别不够还问我借。”

　　“才不会烂！”

　　说是这么说，宫侑终于放过了无辜的柜子，开始脱下身上的制服，嘴上没停。

　　“冷漠的东京人！跑到尼崎这乡下地方来干嘛！要是觉得关西人没礼貌，一直待在东京不就行了！”

　　“在说啥？”

　　尾白阿兰从门框处探了个头。

　　“快点啊你们俩。黑须监督今天要训话的，甭迟到了。”

　　“我已经好了。”宫治合上柜门，把双胞胎兄弟甩在身后，“在说这家伙因为是个不讲礼貌的乡下人所以被冷漠的东京人嫌弃了。”

　　“东京人？哪来的东京人？”

　　“不要乱说话！我只说了乡下地方又没说乡下人！谁会骂自己啊！不是！我才没有被嫌弃！”

　　宫侑纠正道。

　　“哦——冷漠的东京人，是那个吧。”

　　闻声而来、听完了宫治的总结陈词的角名伦太郎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我听说了，你们班转来一个从东京来的尼崎人。”

　　“从东京来的尼崎人？咋这么绕呢。”

　　角名伦太郎在心里微点头。

　　阿兰总能恰到好处地get到别人想要让他吐槽的点。

　　“据说是小学转学去的东京，现在又回来读书了。”

　　“侑去搭话以后，人家让他讲点礼貌呢，说他对初次见面的人说‘哈？’太无礼了。”

　　“明明不在一个班，你怎么总知道得这么清楚。”

　　尾白阿兰的关注点则与宫治不同：

　　“是那个吧，被当成垃圾了吧，阿侑他。不是有这种说法吗——对于初次见面的人不用敬语的人是垃圾*。”

　　终于换好全套运动服的“垃圾”宫侑忍无可忍了。

　　“阿兰！不要擅自说别人是垃圾啊！”

　　“啊、抱……”

　　“而且也不是初次见面！”

　　正打算不走心地道个歉的尾白阿兰：“啊……”

　　宫治抱起双臂：“呵。”

　　初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没多礼貌啊。

　　角名伦太郎微微睁大眼：“哦——？”

　　三人互无声地交换了一轮眼神。

　　尾白阿兰：什么什么？人家不是今天刚转来么？

　　角名：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宫治：口无遮拦捅出的又一个篓子罢了。

　　虽然无法知道他们的眼神背后的具体内容，但不用想宫侑也知道，那是追问“不是第一次见面，是怎么回事”的前奏。

　　如果不打断的话，宫治的嘴里铁定吐不出什么象牙。他掏人老底可别太熟练。

　　宫侑一手推一个，左手阿兰右手角名，“走了！走了！堵在这里干嘛！”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还有你，阿治！坐冷板凳坐久了都不认识路了呢？”

　　“哈？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有逻辑吗你！”

　　宫治·留在原地冷眼看宫侑慌慌张张阻止阿兰和角名发问·治，被激怒了：“你不也没上首发呢嘛！有资格说我？”

　　宫治快走几步追了上去，在前的角名回过头来与他对视一眼。

　　前者燃烧着的愤怒和后者蠢蠢欲动的八卦心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就像过去无数次他把宫侑想要压下去的糗事透露给角名，再由角名不动声色地宣扬出去那样。

　　蠢侑，这可是你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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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引坂这个姓氏，我随手查了一下，说日本全国约30个人是这个姓，特别稀少。而且大部分分布在鹿儿岛和宫崎，都在九州地区。雫家里其实也不是尼崎本地人。
　　*未有公认的枭谷的原型校。民间声音是莺谷高校，理由是名字相似。该校偏差值很高，根据分科不同在57-67之间，在县内排名第五，且是前五名中唯一的私立一贯制学校。
　　*「?してはる」，是「?してる」的关西话形式。京都用得很多。大阪也会用「?しとる」、以及兵库也会用「?しとぉ」来表示。大阪或者兵库的一部分人用「してはる」作为敬语来使用，但是京都的人把猫呀狗呀当动作的主语的时候也会用，所以即便都是关西人，不同地区的人对这个表达含有的敬意深厚程度的理解也是不同的，在具体情景下也可以是嘲讽（。
　　*一般，日本高中只是禁止浓妆和华丽的唇色。自然的妆容是不会被抓的。日本那个氛围，极少有人素颜上学。2011年正是女高中生妆容从辣妹风转向自然风的时期。
　　*对于初次见面的人不用敬语的人是垃圾。是在推特上搜到的发言，「方言は話せる人同士でしか使うべきじゃないし方言だろうがなんだろうが初対面の人間に敬語を使わないやつはゴミ。それを弁えないのが関西人。」意思是：方言应该只在都会说话的人之间使用。而且不管怎样，对初次见面的人不使用敬语的家伙是垃圾。而关西人就会这么做。
　　*公式设定里，宫侑是二年2班，宫治是2年1班。现在的时间线是一年级，私设双子同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