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坞》凉尘cl

43、胡同

　　“瑶瑶因为纵火的事情被剥夺了奖学金评选资格，这件事情对她打击还挺大的。她因为在化学系的成绩很好，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转天文系呢，这么一闹，想转专业也不可能了！”
　　“这么严重。”
　　视频画面里的梁洛雨，正在美术教室里对着一个鹿角头骨的石膏像上颜色，漫不经心的说着话。
　　“当然了，往严重了说，纵火可是犯法的。”
　　摄像头这边的陈星尘正在吃午饭，他一边看着梁洛雨认真作业，一边很想逗逗她。
　　“洛雨，如果是‘我’出轨了，你会烧我的寝室吗？”
　　“我会直接烧了你。”梁洛雨头都没抬，淡淡的说着，“害怕吗？我可是有过前科的。”
　　“......”陈星尘一口饭噎住了。纵然在她心里梁洛雨如天使下凡般美丽而善良，但她冷不丁说起狠话，依旧让人脊背发凉。
　　梁洛雨：“不逗你了。对了，你们黄雀鸟的研究怎么样了。好久没听你说起了。”
　　陈星尘：“没有进展。黄雀依然只能在梦里重复这段脑电波，醒着的时候无法‘唱’出这五个音符。倒是听江老师提起，有个美国的实验室对我们的研究感兴趣。”
　　梁洛雨：“嗯？哪个大学的？”
　　陈星尘：“哎，忘记了。好像是个独立的研究所，据说联络人还是个中国人，唔，是什么神经科学的教授......他们挺想往临床医学上探索，但是江老师觉得为时尚早，拒绝了他们......算了，不重要。”陈星尘凑的离摄像头近了些，“洛雨，你最近作息不是很规律，我看你又瘦了很多，今天早点回去，不要熬夜了好吗？”
　　梁洛雨：“好，做完这个作业就回了。”
　　陈星尘：“我下午没课，我会一直在线监督你的。”
　　“你想看着我，就直说”，梁洛雨放下了手中的鹿角，上面涂满了缤纷的油漆色彩。而后她又拿起了一个羊角雕塑仔细端详，“不用找这么蹩脚的借口。”
　　“哪有，人家是真的心疼你嘛。你们这些搞艺术的，干起活来就不要命似的。”陈星尘对着镜头撒娇起来。
　　“好吧。”梁洛雨放下了手中的动作，终于把头转了过来，“可是星尘，我想你了。”
　　过去两年里，她很少这么直白地对着镜头讲些情话。
　　陈星尘愣了一下，心头滚起一股暖流，然而未等这股暖流漫散开，她却先尴尬了起来，因为四目对视的那一刻，她的腮帮子里塞满了食物。
　　陈星尘：“唔......”
　　梁洛雨：“别躲。回来，我喜欢看你吃东西。”
　　“唔、唔唔......”陈星尘三两口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在梁洛雨面前，她永远希望自己的形象是整洁端庄的，“我也想你......”
　　她们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没有见面了。自从梁洛雨去了美国就没有回来过，而陈星尘虽然做兼职攒了一些钱，但因为机票和生活费的性价比也没有考虑去美国探望梁洛雨。她还是决定找一个交换生的机会，去美国一次性待上半年。她和梁洛雨需要思考的是更长久的未来，不在这一朝一夕。
　　可日子久了，精神的念想总抵不过对彼此身体和味道的思念。无数个早晨，陈星尘从梦中醒来怅然若失。她伸起手来，却抓不到那梦里的人影。

　　她真的想她了。

　　两周后的一个晚上，陈星尘从图书馆出来，手机接到了一通电话。
　　——显示来电：宋喃。
　　陈星尘并不想接。自从这个学期以来，宋喃开始不再掩饰对她的追求。明目张胆的送她礼物，每天晚上给她带着酸奶和水果，尽管这些东西她一次也没收过；还有听讲座时提前占好座位，会当着很多同学的面大声喊她过去，似是宣告示人一般。
　　女生之间的事情，往大了说和男女一样，需要划定清楚的界限，但往小了说，也可以无限模糊成好姐妹的举动。陈星尘十分头疼，宋喃只会用尽暧昧的伎俩，却从不会挑破那一层窗户纸，陈星尘就没有办法干脆了当的拒绝。
　　陈星尘假装没有听到，把电话放回了口袋里。
　　“嘟嘟，嘟嘟。”
　　直到电话响起了第三通，陈星尘不得不接起了电话。
　　“——喂，宋喃？什么事。”
　　“——喂？”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陈星尘警觉起来。
　　“——你是这小姑娘的朋友吗？喝多了酒，在我们酒吧睡着了，你方便过来接她一下吗？”
　　“——在哪里？”陈星尘无奈地问道。
　　对面的男人报了一个距离学校三公里左右的位置，陈星尘从不去酒吧，只好摸着地图打车找了过去。在路上陈星尘给张妍和姚瑶同步发了信息。
　　到了酒吧门口，吧台的小哥已经把宋喃架了出来。她浑身散着酒气，好像确实喝了很多。
　　陈星尘和酒吧小哥一起把她扶到出租车的后座，正当她想关上门、自己坐回副驾的时候，宋喃忽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宋喃？宋喃！”陈星尘着急地晃了她两下，但宋喃仿佛睡死过去一般，完全没有回应。
　　陈星尘求助的看向身后，酒吧小哥却已经回去了店里。她只好去掰宋喃的手指，谁知喝了酒的人力气真的很大，无论陈星尘从哪个角度入手都纹丝不动。
　　“——喂，这里不能久停，快一点啦。”
　　出租车师傅急声催促，陈星尘只好顶着尴尬一起坐到了后座。
　　这段路虽然不长，红绿灯却多的很。车子开动后，宋喃好像被人抽了筋骨一般，师傅每一次刹车，就往陈星尘身上摊靠的更近一些。
　　“宋喃，你醒醒。”
　　陈星尘百感交集，她十分后悔自己接起了电话，也后悔没有拉上张妍和姚瑶一起来。如今宋喃的脸贴在她的胳膊上，陈星尘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根本推脱不开，只隔了一层单衣的面料，陈星尘能感受到一股酸臭的酒气透过衣衫沾染了她的皮肤，浑身非常的不自在。
　　她恨不得立刻回到寝室，把这身衣服直接丢掉。
　　“陈星尘，我喝多了。”宋喃在她耳边轻声言语道。
　　陈星尘无奈回答她，“我知道，你醒醒，等下妍姐来接我们。”
　　宋喃：“我喜欢你......”
　　陈星尘：“宋喃，你喝多了。”
　　宋喃：“我是喝多了，可是我知道你喜欢女生。你这人......脸上就从来没有过任何讨好男人的姿态，我知道的......”
　　陈星尘：“......”
　　宋喃：“你......经常视频的那个女生......”
　　陈星尘：“那是我姐姐。”
　　宋喃：“呵。”
　　陈星尘：“宋喃，你有什么想说的，醒酒了再说吧。”
　　宋喃：“我知道的，那是你女朋友。”
　　陈星尘：“......”
　　陈星尘警惕的看了一眼后视镜，驾驶室的窗户大开，司机师傅吹着凉风听着广播里的小曲，应该是听不见她们后排的对话。
　　她压低声音说到：“你既知道，那请你更加自重一些。”
　　宋喃：“呵呵......你那女朋友......快两年了没来找过你诶，早就不要你了吧......”
　　陈星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宋喃：“你说过你对象在美国学艺术，你知道私立院校的学费很高的吧......她家里那么有钱，她要是对你好，怎么忍心让你天天出去打工兼职？”
　　陈星尘：“她家里的钱，和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打工，是我自己要去的。”
　　宋喃：“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就算她有千百般好，也不在你身边呐......我就在这里......我不好吗？”
　　宋喃说完这句话，头倒是从陈星尘的身上离开了，转而半醉半醒的认真看着陈星尘。宋喃本身长得也算标致，喝了酒的样子还挺魅惑撩人，可惜她从陈星尘的瞳眸里，只看到了自己孤寂的倒影，甚至没有一丝同情。
　　“你冷静一些吧。”陈星尘冷冷的回应到，然后把自己贴到了车窗上，尽量拉开了和宋喃的距离。
　　宋喃痴痴的看着陈星尘的侧脸，也没有再说话了。

　　车子停下来时，张妍和姚瑶已经等在了校门口。
　　陈星尘：“妍姐，瑶瑶，照顾好她，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妍：“诶，小星尘？这么晚了，你去哪啊......”
　　陈星尘头也未回，径直往校外的一个巷子里走去。她浑身散着怒气，不知如何发泄，只好快步行走让自己大汗淋漓。七拐八拐走到一个胡同深处，陈星尘发现自己迷了路，怎么也绕不出去，她干脆席地坐了下来。
　　头顶上是些粗细不一的灰黑色电缆，被居民扯来扯去，支在木头高架上，在半高的天上像蜘蛛网般纵横交错。有些电缆被胶带纸包着，有些还漏着线头，被电流烤出一股难闻的橡胶味。这对于一个已经举办过奥运会的城市来说，实在是有损形象。
　　当然陈星尘并不在意这些，只是当她抬头寻得月亮时发现那轮冷白色圆盘被这电线切割成几片。
　　古人常以月寄相思，自打梁洛雨出国，陈星尘很少去看那月亮了。她们两人隔着接近10小时的时差，昼夜颠倒，举头看到的也不是“同一轮”月亮。
　　陈星尘迷了路本就有些无助，一股委屈的情绪莫名袭上头来。
　　她打开手机看过了时间，几秒钟的迟疑后，她还是播通了电话。
　　她实在是太想听到她的声音了，只一刻便好。
　　“喂......？星尘啊。”梁洛雨还没有起床，接线的声音有些慵倦，但语气里流露着担心：陈星尘从来没有在她睡着的时间打过电话。
　　陈星尘听见梁洛雨的声音从话筒里徐徐传来，她的爱人正低唤着她的名字，忽然一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
　　近三年以来所有积压的委屈在这一刻倾盆而出——女同的身份，经济来源的压力，她为保护梁洛雨而被文芳伤害的痛楚，还有这一万公里的遥远距离让宋喃之流以为有了可乘之机......
　　陈星尘泣不成声，她拿远手机，另一手抱着膝盖痛哭流涕。
　　电话另一边的梁洛雨还是敏锐的听见了陈星尘的哭声，急切询问道，“星尘，怎么了？你在哪里。”
　　陈星尘越听着梁洛雨温柔而低沉的嗓音，哭声就越止不住。
　　梁洛雨轻叹了一口气。
　　“星尘，先告诉我，你现在是否安全。”
　　“嗯......安全。”陈星尘吸着鼻子，勉强回应了一下。
　　“好，你想哭，就先哭一会儿。我就在这里。”
　　“......洛雨，我，”陈星尘的小腹不断抽搐着，她很难一口气讲出完整的句子，“我好想你.....”
　　梁洛雨：“星尘。是有人欺负你吗。”
　　陈星尘：“嗯......有人说，有人说我女朋友不要我了......”
　　梁洛雨：“你傻不傻，这种话你也要听。我怎么会不要你。” 梁洛雨的声音无比的柔暖。
　　陈星尘：“我好想你......洛雨......我好想，好想你在我身边。”
　　“......”电话另一端的梁洛雨沉默了几秒钟。“星尘，我其实两周前就想和你说，我下个月就要回国了。”
　　“什么？”陈星尘不觉停止了哭泣，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到在画室那天晚上，梁洛雨的欲言又止。
　　梁洛雨：“嗯，因为时间还没最终定下来，我本想等确定了再告诉你。”
　　陈星尘：“那、那是什......什么时间，你回家吗？会路过北京吗？待、待多久？”陈星尘开始语无伦次，这个惊喜对她来说太突然了，她的心情似坐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心脏忽然开始痛的不行。
　　梁洛雨：“我回来续签签证，要换到西海岸我的大学这边。我和我爸说了，我这次回北京办。而且他答应我在国内过暑假了，我和他说我想见见同学......”
　　“过暑、暑假......！？？”陈星尘激动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用袖子飞快的抹了两把眼泪，“那岂不是，有一两个月？”
　　梁洛雨：“嗯，两个月吧。”
　　陈星尘：“哼哼，你说你要见什么同学呀。”陈星尘不再哭了，她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颤，但是完全被她撒娇的语气盖了过去。
　　梁洛雨：“我和高中同学也不是很熟，你知道的。”梁洛雨宠溺的回应着她的小姑娘，“就准备见见我的同桌吧。”
　　“嗯哼。”陈星尘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直接在电话里憨笑了起来。“洛雨，你定了机票告诉我，我来机场接你。”
　　梁洛雨：“好。”
　　陈星尘：“洛雨，我、我好开心。我现在走到了一个胡同里，这里的路灯很暗，我有些迷路了......你陪我讲一会儿话，直到我走出去好不好。”
　　梁洛雨：“好。我的小哭包，这会儿不哭了？”
　　陈星尘：“不哭了，你陪着我，我就不哭了。”
　　梁洛雨：“嗯，我陪着你。”
　　话筒里绵延着梁洛雨温柔的声音，暖洋洋的包裹着陈星尘的心，一直陪着她走回宿舍楼，电话那头的陈星尘才眷恋不舍的挂断。这一通国际电话打了接近40分钟，梁洛雨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今晚上她的首要任务是安抚好陈星尘的情绪，至于她到底被谁欺负了、怎么被欺负的，梁洛雨没有再细问了，她想让陈星尘先回去睡个好觉。
　　剩下的事情，不论是老账新仇，就等她回国之后，再一件一件料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