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公爵》鹑於菟

3、第 3 章

　　格蒂涅夫人一路跑到剧院一层的后台，桌上的脂粉乱成一团，碎成蛛网的镜子有打斗的痕迹。四处搜寻不到泽斐尔的身影，她立刻转向来时的侧门，在黑暗的长廊里走了几步就听到隐隐的吵闹声，她加快脚步，临到尽头又慢了下来，尽量气息平稳地走出去，保持住贵妇人的做派，让自己的出现不显得那么突兀。
　　一切都明亮起来—
　　小演员正拿着把匕首虚指着包厢里侯爵旁边的那位男士，他的一绺卷发垂在额前，蓝色的眼珠微微失焦，脱力地靠在年轻夫人的马车边。
　　一切都恰到好处。
　　夫人从容不迫地走上前，手腕轻轻一转就取下了他的匕首：“这位先生是对我的马夫有什么不满吗？”
　　她侧身面对泽斐尔，却是朝着对面的男士发难，其中暗含满满的警告与威胁。
　　侯爵已经向他介绍过了这位尊贵的夫人，地位的悬殊让他明白这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商人能惹得起的，既然这位夫人有意袒护这个小戏子…自己注定是得不了手了，一脸的猥琐顿时转为懊丧。
　　上一秒他还在包厢里与侯爵打赌，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一定能拿下那个新人小演员，钞票就是万能的通行证，在下层阶级跟在上流社会一样好使。可下一秒他面对权势的威压，这万能的通行证立马就失效了，跟白纸没什么两样。不仅如此，他自己也要灰溜溜地滚蛋。
　　他一面点头哈腰一面愤愤不平，不禁在心里咒骂侯爵，那个老混蛋只挑十岁出头的男童下手，可巧摊不上这桩倒霉事，他娘的，真是晦气！
　　艾利安和莉莉来到侧门时，就看到夫人正搭着小演员的手上马车。
　　那小年轻恭恭敬敬的，背对着公爵看不清神色，倒是没有什么冒犯的举动。
　　“哼。”公爵没有上前，踩着脚蹬跃上马背先行离开了，很快就消失在了轻纱似的雾色中。
　　悬铃庄园，九点钟。
　　管家早已命仆人生好了炉火，整座房子里都暖融融的，夫人在客厅坐了大约一刻钟，喝完了一杯热茶，才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嘶鸣声。
　　小公爵把马鞭扔给随侍的马夫，跳下马背，带着一身寒霜就进了门。
　　他目不斜视地从夫人面前经过，挥退想要上前服侍的男仆，独自进了卧房。
　　“夫人，公爵阁下这是怎么了？”老管家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生怕母子二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又起了什么冲突。
　　这位老先生从先先公爵在时就为菲尼克斯家族效力，他年轻时为人刚毅，做事果决，一向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准则，到老了不知道是不是照看小公爵长大的缘故，一番含饴弄孙下来越发仁慈，动不动掏出手帕拭泪，眼下，他又拿出帕子压了压眼角。
　　“安托万您别担心，公爵他很好，您也该去休息了。”
　　夫人哭笑不得地劝慰起老管家，打了铃唤来两个男仆扶着老人进了房间。随后，她也上楼去了。
　　莉莉早就把所有女仆都遣了出去，独自服侍夫人卸妆净面。
　　一切就绪后，主仆二人开始齐心协力地换衣服，衬裙，胸衣…层层褪去，换成基莱，夫拉克，庞塔龙，长发束在脑后，落地镜前一位貌美的女士登时变成了一位相当俊秀的年轻绅士。
　　“莉莉，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先生。”
　　白兰一边整理衣领一边接过莉莉手中的箱子，细细交待：“给埃瑞萨的礼物明天一早就遣人送去，尽量晚些告诉公爵就说我还是去修道院静养，安托万年纪大了多帮衬着打理庄园。”
　　“对了，和公爵一起去墓园拜访夫人，他独自前去我委实放心不下。”
　　自从公爵晕倒在先公爵夫人的墓前，白兰一直是陪他一起去墓园的，当然，是远远地跟在后面，但最近事务繁忙抽不出身只能交待莉莉照顾好公爵。
　　主仆二人在一起多年，自然有一种默契在，白兰交待的事情，莉莉总是完成得相当出色。
　　但这件事莉莉属实为难不已，公爵虽然从不苛待仆人，却总是针对夫人。
　　“不用担心，他知道的。”白兰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莉莉愕然，这…不过，她不好多问就是了。
　　白兰借着灌木丛遮掩，从暗门走到宅邸后面，前来接应的车夫抄小道护送他离开了这座雄伟的庄园。
　　莉莉看着马车消失在路尽头才放心地下楼回仆人房去，半途中却被落地窗前的公爵吓了一跳。良好的训练使她及时收声退到一边，她确信公爵听到了自己的动静，一边祈祷先生没有被发现，一边快速思考对策。
　　公爵迟迟没有开口，莉莉不敢擅自离开，她心下忐忑，指尖都被掐得没了血色。
　　等待的煎熬无情地炙烤着她的心，她甚至开始向过世的老爵爷和夫人祈祷，希望他们的在天之灵保佑先生千万不要被发现。天知道从小就背负着巨大的仇恨，筹谋多年，才走到了今天，终于可以亲手了结这一切，不能失败！
　　公爵终于开口了：“夫人又去修道院了对吗？”
　　“是的，阁下。”
　　又是一阵沉默，莉莉已经做好了承受公爵怒火的准备。
　　“是我亲爱的舅父大人来接夫人的吗？”
　　“是白兰先生。”
　　公爵没有再说什么，冷淡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莉莉垂着头，待到公爵走上了楼梯，才松了口气，她掏出手帕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忍不住向上望了一眼，发觉公爵的背影竟然有些…落寞。
　　要知道公爵为人骄傲，从不肯在别人面前示弱，对夫人更是倔强不落下风，她心里有所怀疑，但这个想法过于禁忌不合常理，她只能归咎于公爵对夫人也是有些母子之情在的。
　　这边—
　　艾利安关上房门，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手帕。
　　他情不自禁地抚摸起帕角的刺绣，那是一朵茉莉花，因为颜色的缘故其实不太明显，但在烛火下细细观察可以看到变幻的光泽。
　　他本想还回去，但她走得太急把它忘记了，这也许是天意罢！
　　少年欢欢喜喜地把它收进抽屉里，同母亲留下的旧物放在一处，虽然他也不明白一条平平无奇的帕子怎么就得了自己的看重。
　　但一想到她的不告而别，小公爵的双肩就垮了下去，他沮丧地埋起脸愤愤地想，自己坐最早的一班车回来只想给她一个惊喜，结果她的马车不在，她去了戏院听戏还给那个小演员送花。
　　好像所有人在她心里都排在自己前面，白兰舅舅，莉莉，安托万，现在还有那个小演员！她只把自己当成孩子看待，可他只有一个母亲，他只想当她的，她的……
　　绘制解剖图时聪明的大脑此时却迷糊了起来，乱得像一碗浓稠的麦片粥！
　　自己想当他的什么呢？小公爵陷入黑暗时还是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