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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白玫瑰I ...

  •   [纳西斯]
      “我喜欢白天,也不讨厌夜晚,但我自知自己应该是属于夜晚的。”纳西斯曾经这么想过。
      其实他这句话并没有影影绰绰地蕴含着什么深刻的哲理意味,就是很简单的字面意思。用人类的知识来说,就是普通的认知思维与审美意识。
      白天带给他的舒心感与充实感比夜晚的要多得多,所以他喜欢白天。
      若是没有白天,兴许就看不见那染上了浓厚的墨绿色的茫茫山野、无法见识大海的深邃与领略天空的高渺(或许还要多亏了他住的这座府邸拥有很好的风景资源)。
      黎明的颜色很好看,就像黄油、蜂蜜或者琥珀(他还注意到海上的黎明是如梦似幻的淡粉色);相比于黑夜,人在大多数时候更倾向于明亮的天色。
      而昼夜更替在山里的变化特别明显,如约而至的暮色为山峦饰上了黛色,房屋则被抹上了暗红色,大海变成了黑蓝色。很快,周遭的一切就被隐匿在了浓深的黑色里,只有萤火微弱、夜空斟满了星星,月影宁静。他也不讨厌夜晚。
      他记得在来到这里之前自己是一直“活”在黑暗中的——这很难形容,只知道那是一个纯黑的虚空,无声无光,没有任何东西,虽然与现实中的夜晚还是有不小差别,但能让他联想到它的也只有夜晚。永夜。
      看不见自己,没有知觉,像是失重了,似乎一直在黑暗中飘浮,兴许是身体不存在了;也没有记忆,没有情感,兴许是灵魂不存在了、自己不存在了,好像自己就是黑暗本身。那黑暗,要么是存在,要么是虚无——或者是曾经有存在但其已消亡而留下的虚无,或者是在等待着必然会降临的存在而即将崩塌破裂的虚无。
      但是终究知道自己的存在,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但不会质疑“我是不是死了”、也不会疑惑“我在哪”,因为甚至不会问出“我是谁”。也可能是在沉睡,不过是放大了对无梦无意识的感受(那种感受一般在人醒来后的几秒中内就不存在了);记得那种感觉十分漫长,虽然在那种境遇下没有时间观。它应该能用“永恒”来形容。
      不必惊慌,不用彷徨,“生命”中的变化也十分平静地到来了,像是在睡了一觉醒来后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只是黑色的世界变成了彩色、无声变成了有声、空白的思绪中出现了影子。原来是白天。
      环顾四周,视野中的一切事物都很陌生。只是陌生,不是未知。
      桌椅。地毯。柜子。挂画……
      蓝色。白色。影子的灰……
      丝绸。木头。金属……
      知道这些东西的名字和颜色或材质难道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吗?这个房间难道不是干净、宽敞又馥郁的吗?
      但是不知道那个正背对着他站在阳台上的人是谁。不,如果那里有个人,那他面前的人也是真的吗?他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一下子站了起来;椅子因他与漂亮的地板摩擦出了刺耳的声音,他有些不知所措。
      阳台上的人在听见动静后也转过了身朝他走来——大概十几岁,即使面无表情,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美,抱着一本书、穿着洁白的衬衫(领口处别着银制挂链和祖母绿宝石)、黑色的腰封和长裤,还有一双棕色的系带靴。看样子这个人是这座府邸的少爷。
      镜子里的人不知不觉地咧出了一个笑脸,让自己无意中知道了那个少爷笑起来也是非常好看的。
      “你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少爷问。
      “可以……”
      镜子里的人嘴唇微动了,如蜻蜓点水,而水的波纹在他的头脑里荡漾着,分明是吐字一瞬间的齿唇碰撞、舌头巧妙地摆动、声音从喉咙深处轰鸣……
      少爷将怀里抱着书翻开后立在了他眼前。
      白色花的名录?水仙花、纯白种类的月季花、白玫瑰、栀子、茉莉……花名的旁边还有一些人名,比如水仙花是“纳西斯”、月季花“加百列”、玫瑰花“罗斯”……
      “能看懂吗?”
      “嗯。”
      “那你选一个吧名字,”少爷说,“你得有个名字,比如你可以叫我‘米尔莱卡’。”
      他不知道名字为什么要在这里挑。他没有什么想法,摇了摇头,反而指着面前的落地镜,脑海中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但他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你和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米尔莱卡平静地注视着他。
      他点了点头。
      “你先把名字选好我再告诉你。”
      纳西斯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他接受了自己的名字,也很快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和离开那黑色的虚无一样非常自然。
      很奇怪吗?他不觉得奇怪。

      纳西斯在一点一点地浅尝生活,一点点地体验“活着”。他没有过去,没有回忆,但是可以创造回忆。唉,这个观念本身就有点毛病,人明明活在当下与未来,为什么似乎总是活在过去?
      钟响了,到了晚饭点,人们通常已做完了当天的绝大部分工作,几个仆人用火绒盒取火后点起了一只只蜡烛;院子里,凉爽的风吹走了午后的余热,饭菜的香气裹着青烟飘出了烟囱。
      他带着好奇心躲在餐厅门口,他们在盘子前合上了掌,他们在低声祷告。
      “我们将今年酿的第一杯酒献给您,愿您与四时共饮同歌。回来吧,我们的造物主……”
      这大概是他接触到的第一个习俗。
      神是怎样的存在?他不禁好奇。
      这句祷告词只是它众多版本中的其中一种,在乡下,“杯”还能变成“碗”;在北部的版本也不一样,在其他国家更不一样。
      那张很大的餐桌上摆着肉饼、白面包、黑面包、小蛋糕、奶酪和蔬果,一只玻璃瓶里装着淡红色的液体。祷告的人群低着头,空荡荡的盘子像扁平的月亮,烛光在银色的刀叉上冰冷地跳跃……他跑开了。
      纳西斯再一次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的个头还没有这面落地镜高。
      他和米尔莱卡算是同龄人——他们都十一岁。米尔莱卡的容貌定格了在他记忆中,相比之下,他的皮肤看上去是那么的苍白,而且他的眼睛是靛蓝的;大概是因为他不是人类而是一个人偶。
      他想,原来他能看见这个世界,是因为他成功地“诞生了”,那之前的他也算是“不存在”的吧……
      他的所见所感大多来自白天世界,因为他其实和大多数人一样属于白天;如果他属于夜晚,会不会看见其他更多别样的东西?他以后会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当然他那时并不知情。
      还没等蜡烛燃尽,烛焰就被人吹灭了,他瞬间坠入了黑暗;外面的风有些大,他在吱吱作响。也许在明天早上起来时又会看见园里的花苞和叶子落了一地。
      山上的温度很舒服,晚上有点冷。
      没有拉窗帘,因为想看星星。
      流动着,闪烁着,从前荒芜的记忆逐渐离我远去;我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星移的每个瞬息都发出了爆裂的声响,化成了耳畔轻微的呼吸声,我只想要留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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