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零分贝的你》黄油香菜大蒜头

5、他似山间的雪

　　沈明杳的电影最终敲定在她老家溪城的影视城开机，开机之前她提前回了溪市工作。

　　她妈方女士怕她工作起来后抓不到人影，特意拉着她去了溪市很有名气的一家寺庙。

　　方女士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沈明杳纵使平时不信这个，但她对这座寺庙“姻缘寺”的别称却也早就如雷贯耳。

　　沈明杳的个人问题早就成了亲妈心头的老大难，她从前不谈男朋友方女士姑且安慰自己是因为她工作忙年纪还小，但现在沈明杳的事业眼看着已经稳定下来，方女士就再也不能用原来的理由自我安慰了。

　　想到这她瞥了眼身边一脸苦瓜相的沈明杳，眼神由原来的忧虑转为恨铁不成钢。

　　其实沈明杳也才二十六岁出头，但在方女士眼里诚然已经一只脚迈入了三十岁的行列里，好像这个年一过就彻底三十岁了。

　　坐车一路晃悠到山脚下，本就因为晕车脸色不好的沈明杳刚下车蹲着喘了口气，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台阶。

　　那是唯一上山的路。

　　沈明杳咽了口唾沫，拼命忍住眼前一黑的冲动不死心眼巴巴问道：“妈，真要爬上去啊！”

　　方女士即使坐了一路车也丝毫兴致不减：“你年纪轻轻的怕什么？尽头就是咱们今天的目的地了。”

　　沈明杳看着这条应该比自己命都长的台阶晃了晃，想到自己今天来就是陪方女士开心的，幽幽长叹了口气，迈上了台阶。

　　已是初冬时节，寺庙斑驳古朴的石阶上覆了层薄薄的白色积雪，前面的人踩过落下一行灰与白相间的脚印。山顶露出的一角肃穆的红色寺墙和高高翘起花纹繁复的屋角渐渐被云雾缭绕的香火变得模糊缥缈，风带来宁静而悠远的禅音。即使不信佛，闲来走走亦能静心。

　　寺中不算很大，但香火却盛，来来往往的香客络绎不绝。一眼看去年轻人不在少数，都聚在一棵挂满红绸带的树下，大概都是听了永宁寺的名声来求姻缘的。

　　方琳见沈明杳正朝姻缘树的方向望，以为她是开了窍，想给自己求求，于是拍拍她的手背让她也过去挂一条。

　　沈明杳不信这个又懒：“妈，我够不着。”

　　方琳斜她:“够不着你找人帮你挂。”

　　反正今天这个红绸就是必须得挂上了。

　　沈明杳一时语塞，最终还是如了方女士的意，取了红绸带想了想只写下了万事如意，找了个低一点的地方，也没管系没系牢固胡乱打了个结就大功告成。

　　反正工作顺利感情顺利都属于万事如意。

　　其实她曾经也有很虔诚许下愿望的时候，但是最近她发现现实挺扯淡的，简直和她求的半点都不沾边。

　　所以她对方女士搞的这些东西向来不感冒，只是跟在方女士后面进了净手请香，去添油处点香后甩灭火焰，学着方女士的样子合住香脚，举于眉间。眉眼沉静着插香磕头，然后退出殿门。

　　许愿时她的脑子一片空白，鼻息间只有萦绕着的禁欲虔诚的檀香味。

　　沈明杳在戎樾身上也闻到过这种檀香，但二者还是有些不同，戎樾身上的味道更凛冽些，好像雪松的味道。

　　方女士进完香又去求了签，要拿着签文去后院找老师父解签。沈明杳不紧不慢跟在后面随后止住，没跟着进禅房，蹲在门口从包里摸出一块之前拍夜戏低血糖的时候助理给她的巧克力含到了嘴里。

　　早上起来的太早没胃口吃饭，晕车颠簸了一路又连着爬台阶，沈明杳感觉自己的能量条有点告急，四肢传来酸软无力的感觉愈发清晰。

　　醇厚微苦的味道在口腔里慢慢划开，沈明杳眯了眯眼，吸进一口微凉的空气，好了不少。

　　她这才慢慢打量起四周，红墙青瓦，有种不属于这个时代慢悠悠静态的气韵和美。院中间有棵参天的银杏树，遥遥一望那盛大的树冠就如同披上了一袭金缕衣。这时候正是最好的时节。

　　没过多久，方女士从屋里出来，见着门口蹲着的沈明杳也没责备她没正行，反而笑吟吟对着她道：“师父说了，你的缘分快到了。”

　　沈明杳也跟着笑笑，心中没当回事，把手里攥着的巧克力纸放进包里，想着方女士这一圈都差不多了便打算提下山。

　　方女士啧了下，拍了下她的后背：“你这孩子别不信，这个签很灵验的，你的缘分真的快到了。”

　　“可……”

　　刚要开口，抬眸的瞬间就见不远处的小门被人推开，仿佛小说里的主角都是逆着光出现一般，沈明杳的眼睛被晃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踏进来的男人。

　　他进来时刚巧起风，从远处飘来一缕红绸刚好被他轻易伸手抓住。

　　沈明杳看到上面的“万事如意”几乎是喃喃道：“可能吧。”

　　戎樾朝她走来，眉目倦淡出尘，带着不染尘世的清冷，身上穿着她不曾见过的青色僧袍，不新但熨得平整衬得人身姿挺拔，如松如柏。僧袍单薄，他从衣领处露出的一小块锁骨冻得有些发红，好似一只蜿蜒盛开在佛祖座下的妍丽红梅。

　　他面容沉静，带着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味道，步伐缓缓踏在满地金黄的银杏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走到沈明杳面前停下了脚步。

　　“好久不见。”这是戎樾对沈明杳说出的第一句话。

　　随后他对着沈明杳旁边和她五分相似的方女士礼貌道：“阿姨好。”

　　听见戎樾对自己打招呼，方女士笑着点点头，把目光投向身边的女儿：“朋友？”

　　沈明杳抿了下唇，抬眸看了眼温和有礼的戎樾点点头。既然他没否认，那他们就算是朋友了吧。

　　“那你们聊，我去前面再逛逛。”

　　目送方女士的背影离开，沈明杳对着眼前活生生的戎樾依旧有股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上次见到他还是两个月前，中间的联系只是微信上偶尔沟通一下工作，如今再次见到他就是现在这么个情景，沈明杳不由得感叹一声这个世界的玄幻。

　　“你这是……出家了？”沈明杳没忍住又瞟了眼他身上的僧袍，别说还挺好看的，有种勾人却不自知的味道。

　　说完意识到他听不见，她又拿出手机想再打一遍。

　　“我还是能看懂简单的唇语的，你说慢一点就行。”

　　沈明杳眨眨眼，又缓慢地重复了一遍：“你，这，是，出，家，了？”

　　戎樾被她跟着做出来的夸张表情逗笑，对沈明杳的反应和提问并不意外：“只是偶尔来这边小住。”

　　“哦。”沈明杳点点头，他这个爱好还挺小众。

　　她感觉嘴唇有点干涩，心里盘算着和他说点什么。

　　她不算很能表达的人，对男女交往的经验也不算很多，一时间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戎樾神色依旧温和：“要下山了？”

　　“嗯，已经来了有一会了。”

　　他说话间留意到沈明杳有点发白的脸色，但并没多问什么：“送送你？”

　　“不用了，你忙。”

　　戎樾刚想说他没什么可忙的，就见沈明杳走远几步朝他挥挥手，笑容明媚如古寺一角倾然泻下的一缕阳光。

　　“下次见！”

　　沈明杳今天打扮得简单，一条牛仔裤外套是一件没有什么样式的黑色棉服，素着一张五官大气好看的脸，和之前那天晚上如玉兰花般的精致漂亮又不完全相同。

　　印象中她大多数时候是沉静的，像一株独自开在庭外自有暗香来的花，但此刻戎樾心中冒出一个词，鲜活。

　　他亦被这种鲜活沾染，清冷的气息散了些许，不觉染了笑：“下次见。”

　　走了几步，沈明杳突然间想起什么，跑回去拍了拍戎樾的肩膀。

　　在戎樾讶异的表情中，她伸出拇指和食指向下一顿，两只手掌上向上抬了抬，随后用两根手指微微弯曲向前点了下，食指又点了下自己的头，最后指了指眼前的人。

　　这是一段手语，她手语课第一节学会的，意思是：很高兴认识你。

　　戎樾幽邃如深潭的眸子随着她的动作闪了闪，除了惊喜，一时间竟还有几分无措。

　　片刻，他凝上她清亮的眼眸，慢慢重复了一遍她的手语，轻轻开口郑重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沈明杳。”

　　“刚才那个是你同事？”方女士本来想说是朋友同学之类的，但看沈明杳和他之间看起来并不是太熟，又见戎樾相貌着实生得好于是便往娱乐圈的人上面猜了猜。

　　“算是吧。”沈明杳嘴里巧克力的苦味还没散去，还想着方才戎樾那一身打扮。

　　惊艳，像古代戏本子妖精堆里抢手的神仙男主，任谁见了都得垂涎三尺想上去咬一口尝尝味道。

　　“不过他不是演员。”她又补了一句。

　　“哦，小伙子长这么好不做演员可惜了。”

　　方女士闻言有点可惜地感叹了声，再就没有继续下去，显然对戎樾这个人没有过多好奇和关注。

　　沈明杳脚步快了几步，带着试探性的语气佯装不经意问道：“平时我身边但凡出现个陌生男性你都要问问我有没有什么发展的可能，怎么轮到这个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了？”

　　据她观察方女士并没有发现戎樾的耳朵有问题。

　　方女士停下，扭头看她：“你看上人家了？”

　　沈明杳立刻否定，但心里打鼓：“没有，我只是瞎问问。”

　　方女士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直到她浑身有点发毛才收回，好像看破了天机：“你们不合适。”

　　沈明杳还是头一回见方女士对谁是这个态度，于是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你才见了人家一面就有这么深的定论，刚才在屋里那一会的功夫老师父得教了你多少东西？”

　　方女士边走边斜了她一眼：“你妈我看人这点还是准的。”

　　沈明杳本想问问她和戎樾哪不合适，但细观方女士没什么倾诉欲的脸色，又怕说太多自己的那点心思直接露馅，于是应承着说了声：“还得是您厉害。”

　　下山的路明显看上去比上山的路好走，这时候从山顶处向远处望去，高耸而连绵的山脉被倾泻而下的光线渲染得光彩夺目，回眸处红墙青瓦袅袅香火的寺庙被镀上了层金灿灿的光，更加神圣庄严。

　　沈明杳不禁举起相机拍下了这一幕。

　　“施主留步！”

　　山口处出现了一个小和尚，八九岁的样子，留着圆滚滚的光头，身上穿着和棉质的僧袍。

　　他走上前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向沈明杳和方女士行了个礼，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严肃：“施主，永宁寺的斋饭很是不错，我看你是有缘人，不如留下来用饭吧。”

　　用饭？沈明杳现在确实是饿了，她正想着是不是会麻烦人家，方女士却很欢喜地拉着她往回走，似乎是对有缘人这个说法很是信服。

　　小清玄见沈明杳没有质疑自己的说法，原本紧握着的小拳头如释重负地松了松，不过脸上还是依旧严肃得可爱：“施主请随我来。”

　　一路跟着清玄走到膳堂门口，沈明杳刻意慢了几步让方女士先进去，自己则拦下想要离开的清玄。

　　她想着这小和尚刚才那句有缘人，弯下腰问他：“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清玄的表情不自然了一瞬，目光往旁边瞥了瞥，道：“没有谁，就是施主有缘。”

　　沈明杳笑了，这得是有多大缘，自己和方女士都快要下山了还有人追出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戎樾？”自己在这山上唯一认识的人就是戎樾了。

　　“你怎么知道！”清玄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不告诉你。”

　　沈明杳轻轻点了点清玄圆溜溜的头，从包里翻出几颗糖放到他的掌心：“这是谢谢你的。”

　　小孩子果然是见了糖就开心的生物，清玄严肃的小脸瞬间笑了，给沈明杳重新双手合十鞠了一躬就欢欢喜喜地跑开了。

　　膳堂这个时间人不少，基本都是早上来上过香之后过来的。沈明杳端了素面尝过后感叹，小和尚这点到没说错，永宁寺的斋饭果然不错。

　　吃完后下山的途中，方女士一直在和群里的几个姐妹分享永宁寺是怎么灵怎么好，沈明杳慢悠悠跟在后面心痒痒着给戎樾发了条微信。

　　沈明杳：【永宁寺的素斋味道不错，谢谢。】

　　戎樾看到这条微信蹙了蹙眉，扫了眼蹲在树下嘴里吃着糖玩雪，丝毫没提自己露馅的清玄，回道：【既然来了就算客人，怎么能不留你吃顿饭。】

　　好歹都是成年人了，沈明杳随即就感觉到了戎樾想隐藏的善意之下的疏远，她倒也没伤心，想了想道：【不管怎么样你都帮了我，谢谢你。】

　　戎樾松了口气，回道：【不客气。】

　　他朝树下的清玄招招手：“方才那个姐姐给你糖吃了？”

　　清玄：“嗯，她说是谢谢我的。”

　　他仰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戎樾，虽然年纪小但已经懂得照顾人了，他的语速格外的慢，配合着戎樾教过他的手语：“小师叔，你为什么不告诉让我告诉她，是你让我去请她吃斋饭的？”

　　“你不想让她知道你关心她吗？”

　　戎樾闻言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因为小师叔不好，所以不想让她对小师叔误会。”
　　清玄眨眨眼睛，不懂大人之间的这种话：“误会什么？”

　　戎樾愣了愣，意识到他还太小，于是只能解释道：“如果她误会了，就会过得不好。”

　　清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师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这个山上只有这个偶尔过来的小师叔会经常带着他玩，他问问题的时候也从来都不会不耐烦，所以在他眼里小师叔就是最好的人。

　　戎樾听了这副童言童语，抬手拍拍清玄窄窄的肩膀：“去玩吧。”

　　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他失笑，低声道：“可能只有你会这么觉得吧。”

　　手机的聊天界面上停留着沈明杳发给他的一张照片，是她刚刚下山的时候拍的。

　　沈明杳：【据说见了日照金山的人一年都会有好运气，分享给你。】

　　戎樾：【拍的很好，你也是。】

　　戎樾点开图片看了片刻，长按保存。

　　其实这样的画面在这山上每年都能见到，只是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这样告诉过他。

　　就，感觉还不错。

　　沈明杳收到这条回复，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戎樾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只是记忆里的那个他盛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憧憬和热爱，可能唯一不变的，是他深处那颗依旧柔软善良的心。

　　未经苦处，不信神佛。

　　哎，多想拥有穿越时空的超能力，这样她就能回去告诉那时候的戎樾，将来你会成为一个很优秀很优秀的作家，有很多爱你的读者。

　　当然，还有一个已经准备好和你重逢的最好时候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