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欧副本拿稳救赎剧本》济盈濡轨

2、神庙

　　二、
　　神在他星光熠熠的神庙里，
　　等待着人类，给他奉上油灯。

　　林延言自己琢磨一遍，还是没明白。
　　于是，她问。
　　“你如此细心筹谋，但从头至尾，用的都是说的，我想着你既然如此神通广大，能招魂锁鬼，为什么不直接把他的苦难具象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你是说，回溯时光，让你见证他的死亡，亲临他的厄运。如果真是那样，我们现在，可就不能好好谈话了。”老翁的目光放远，仿佛透过青山，回望过去。
　　“怎么说？”
　　“你都看到那只鬼了，他那样子，死前能好看吗？”
　　林延言将老翁上下打量了个遍，才干笑两声，“看来，那位常年诵经的亲长，与你交情颇深，这么仔仔细细筹划，一环接一环，甚至还考虑到了我的胆子。”
　　她说到尾处，对方只是微笑，不接话茬，老翁听到眼前人继续说。
　　“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怪异。”
　　“那就问吧。”老翁大方会道。
　　她颔首，直直看向老翁的眼眸。
　　“你与这座寺庙格格不入，而这座寺庙与乐成县同样格格不入。”
　　老翁点头，示意她继续。
　　“这是一座佛庙，可是我们这儿的人，信奉的几乎都是源于本家的神仙体系，像玉皇大帝，王母娘娘，文曲仙官之类的。”
　　她回过身，面向慈祥的佛像。
　　“这高大巍峨的铜像，甚至还衔有金玉配饰，这样的耗资不像是本地的信徒能够挥霍得起的，更与绝大多数人所信奉的神明相悖。可是，庭院中的香盆里几乎没有添香的空地了。”
　　“那么我呢，我又格格不入在哪呢？”老翁饶有兴趣地问。
　　林延言对对方明知故问的问题感到诧异
　　“这是座佛堂，你就算剃了头发，行为举止也跟和尚八竿子打不着。”
　　“那我是什么？”
　　林延言笑他，眼神飘向青山。
　　“更像是一个我行我素的神明，说话的腔调也不中不洋的，你没意识到吗？你刚开始硬说了几句，后边又干脆不装了。”
　　“我那是为了应和你许愿时的腔调。”老翁嘴硬道。
　　“那你应和的，可真是不走心啊，没走几步就垮了。”
　　老翁气馁得跺跺脚，发觉站累了，回头找了一张木椅，倚着椅背坐下。
　　“孩子，我知道你多疑，但没想到这么夸张。"他不再纠结于前一个话题。
　　“那么，言归正传。世界于你而言，可有可无，你对世界而言同样如此，你，承认吗？”
　　林延言说：“感怀神伤的人都承认。”
　　“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住着一个时而疯狂热烈，时而冷静如冰的灵魂。你与她相熟，却规避她良久，甚至欺她为乐。”
　　“说明白些，哪个人的心中不住着一位疯子和一位智者，就好比两种试剂，比例分毫之差，就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如果世界的道德标准允许，谁又不想打破秩序，杀人如麻。”
　　老翁摇头，“可是世界的秩序发展至今，你已经不能再合法地成为一名屠夫，你既不能杀死自己，也不能杀死那些赐予你痛苦的人，外界要你像名家笔锋所叙述的那样，将失败当成功勋，将痛苦化为利器。”他顿了顿，补充道：“最后的最后，这个世界于你而言，充满了自我攻讦。”
　　“我觉得有些鲜血淋漓的东西，放在心里就好，你没必要扯出来恶心我。”
　　“我知道，可是，道德与法律的双重约束，只是让你成为了平庸的泛泛之辈，可我，却能帮你在此基础上，跳出怪圈。”
　　林延言拍手，“好诱人的条件，我想，你自然的叙述方式更像是上帝那样的角色。”
　　“随你，孩子，神的名字太多。”上帝说。
　　“那么亲爱的上帝，这是你的筹码，可这场蓄谋已久的交易究竟需要我，付出什么呢？”她拍拍自己。

　　“见到这只鬼，怜悯冲垮了堤坝，对吗？”上帝波澜不惊地望向她。
　　“我就当你是夸我有同理心了。”林延言抿唇。
　　“现在，我要践行自己的承诺，将他的游魂寄往异乡，而你，要完成我的任务。”
　　反骨的她却问：“如果我从你那获得好处，却又不听凭你的安排，会怎么样？”
　　这似乎是一个很难考虑到的问题，上帝哽咽了一下。
　　“理想世界会在某一刻轰然倒塌，你回到现世，他魂归九幽。”
　　“你这是在赌博呀，赌我所剩不多的良心吗？”她灿烂地对上帝微笑。
　　可是上帝从容有余。
　　“是呀，赌博就意味着他的那位亲长数年的诚心，可能一朝之间大厦倾覆，如土委地。而那一刻，我的承诺却早已践行完毕。”
　　林延言笑不动了。
　　上帝继续说。
　　“我为你亲设一个世界，暂停外界“资助”于你的自我攻讦，让你与她共存，这是我预先支付的诚意，而你究竟会如何选择，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倚着一只柱子，端起肩膀，叹了口气。
　　“最后一个问题，你……不怕失去了攻讦的我，把你的亲设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变成一个自私自利、罔顾规则的疯子？”
　　“孩子，一个世界的道德标准和统治阶级的法律意志，共同规定了疯子的标准，换一个世界，换一个标准，或许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你不是一个疯子，而是一个善良的阳光的人呢。”
　　面对如此□□的赞美，她却沉吟道。
　　“这样的人设，我只敢在下辈子奢求。”
　　所以这就是上帝的诚意。
　　“它降临时，我会告诉你，并带走你，而你的现世，无需担心，时间的流淌会在那一刻静止。”
　　他慢慢地站起身，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霎时，似有温暖的源泉贯通了她的身心。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庙堂里，火光熹微，在寥廓黄昏中，明烛与天边烧沸的霞光互相照应。
　　那一大一小的两只鬼，各自攀着一边门框，静静地看向她，那只小鬼把她的签攥在手里，此时又递给她。
　　林延言放在手上，看竹签上笔墨赫然写着，第十八签。
　　小童欢快地补充道：“上十八签，除疾去忧。”
　　而那只更为苍白的大鬼，脖子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停止了淌血，被裤脚上扯来的碎布缠绕着，挡住了大半。
　　他慢悠悠地走到林延言前方，伸出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递向她。
　　风在此刻似乎忘记赶赴剩下的旅途，静静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那位上帝善意地低下头，在林延言耳边提醒道。
　　“别嫌弃，他只是看上去脏，实际上比大多数人都要干净点，灰尘落不到他身上。”
　　“我倒也没有这么精致，只是在思考该干什么。”
　　她看着那双平铺在自己眼前的手又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径直将自己的左手也递了上去，帖上冰冷的手心，上下晃了晃。
　　她轻轻说：“你好，鬼先生。”
　　而这位鬼先生则是回馈给她，一弯浅浅的笑。

---

作者有话要说：　　开篇引自《流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