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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真的阿爷,假的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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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身体机能都退化了,眼神也不好了。他抓住安厦的手,打量着这个孙媳妇。
“好孩子,好孩子。你和小蒋,你们俩好好过日子。”
老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要起身。
他走到屋子里头,安厦怕他出什么事情,也跟着老头后面起身。
走到屋子门口,安厦愣住了。
这间侧屋不是住人的,里头放了不少东西。白幡,黄纸,甚至,碑。
老头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不想麻烦蒋兆去安排他的后事,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蒋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站在了安厦的身后。
“这些,十几年前他就备下来了。他怕麻烦人。我一直说我就是他的后人,我给他养老送终,他不肯。他把我当孩子看,但不想我做他的孩子。他不想要我照顾他,更不想,让他自己的孩子,被人顶了位置。”
“他怕认了我做孩子,他自己的妻儿生气,下辈子不愿意和他过了。”
安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头在屋子的木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了盒子,开了盒子,里头还有一层盒子。两层盒子都打开,里头才是老头要的东西。
老头紧紧攥着东西,把东西赛道安厦手上。
安厦没看,但带着老头体温的手感告诉了他这是什么东西,铜钱。
一把铜钱,上头有被人用久了的油腻的感觉。这是老头一枚一枚攒下的积蓄。
安厦说不上来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眼睛有些难受。
老头说:“你们小孩子拿去用。我老头子不花钱,用不到。”
蒋兆说:“好。”
见蒋兆和安厦收下钱,老头高高兴兴出了门,说要给他们做菜吃。
蒋兆想进厨房帮忙,被老头赶出来。
坐在院子里,安厦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甜食问:“爷爷他身体还好吗?”
“还好。他就是抖的厉害,不太方便,还算是硬朗。”
“他这些菜是?”
“周围有几家,是我顾来的,时不时照顾下他生意,让他高兴点。还有就是,怕哪天他突然走了。”
安厦了然。老人备菜的数量,不像是一个荒了的村子里的餐馆该有的。
“这些钱,怎么办?”
“没事,你拿着。他不用这些,你收着他高兴。”
安厦不再多说,默默把钱收进自己的荷包里。
老人精神头真的还不错,在厨房里忙活着。厨房的门没有关,锅下头烧着的大火照到院子里头,把惨白的光线都照得温暖不少。
逼仄的小院,就好像有了人气。
蒋兆说:“我学划筏子都时候,认了个师傅,就住在这个庄子上。他带着我来的这里。老头,所有人都喊他老头。他没告诉过谁他的名字,大家就叔啊,爷啊,看辈分喊。
我当时年纪小,但饭量大。母亲总是不在家,我早早起来要去渡口,没功夫做饭。在外头吃太贵了,我总是吃不饱。
后来我师傅晓得了,就带着我来了。老头做饭好吃,价格也便宜。是他的饭养大的我。他晓得我家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每次我来,他总是给我少算点钱。后来我自己晓得价格了,不让他少算,老头就总是找着理由给我多塞两个馍馍。
我去棠城的时候,遇到了阳姨他们,他们说我长得高。要是没有老头的馍馍,或许我也长不了这么高。”
安厦是切实在古代长大了一回。但生在江南,除了水灾的时候,安厦很少能感受到在这个时代,缺一口吃的是什么感觉。
他从没像此刻一样清晰意识到落后的生产力,战争对这个社会到底带来了什么。
安厦握上了蒋兆的手,他很清醒,却做了一个看起来头昏脑胀的决定。他和蒋兆说:“晚上,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蒋兆看着安厦,他神色认真,有一种难以明说的神采。
蒋兆一直觉得,安厦和他在一起是很神话魔幻的。安厦身上有一种特殊的特质,他抽离在世界之外,又俯身慈悲这个世界,像是庙堂里,端坐的神明。这种特质让蒋兆怀疑安厦是否是真人,渴望拉着他一起入这红尘。
但此刻,安厦似乎是庙宇里端坐的菩萨被突然掀开了庙宇的屋顶。他突然步入这尘世,神像的肩膀上落下了灰尘。
蒋兆有些舍不得。
“好。”他尊重希望走下神坛的神明。
老人的菜上了桌,他准备得很丰富,羊肉,鸡蛋,蔬菜,摆了慢慢一桌。
这是很愉快的一餐,至少此刻,他们比谁都更像是一家人,哪怕,他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锅上的火还在烧,那是在烧水。煮了羊肉的大锅,要用热水才能洗掉油脂。
天黑了,月亮没有挂在天上,因为地上,那炉火,是不灭的太阳。
——
告别了老人,坐在马车里,安厦问出了困扰他很久的问题:“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开始,安厦理所当然认为,蒋兆的母亲是个勇敢又爱蒋兆的慈母。但在这些天侧面的了解里,蒋兆的母亲,似乎,并不是这样。”
蒋兆说:“一开始,我认为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家庭。有爱我的父亲母亲。虽然母亲有时候有些奇怪,好像感情有些稀薄,但我不在乎。
后来,我发现父亲就是一个疯子,他要毁了全家,为了他的执念。这时候,母亲站出来,说带我离开。我感叹母亲的叛离,惊讶她的勇气,也坚信,她果然很爱我。
我在努力学习她的勇气和自我,摆脱过往教育对我的枷锁。母亲依然不太和我亲近,但我没在意。
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母亲看我,和街边过家家的小孩看手里的布偶,是差不多的。
她并不是爱我,只是演出母亲的样子。
到今天,都是这样。
我不明白,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相信血缘亲情的强大,但毕竟,只有她和我血脉相连了。”
蒋兆也看不透他的母亲,或者说,如果要看透她,对蒋兆来说实在是太痛了,没有必要。
蒋兆捏了捏安厦不自觉张开的唇瓣,说:“不用太担心,只是给你一个新婚的仪式,见一见父母。”
安厦的双亲早早去世了,两个人,只能凑出这么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长辈,还是要见一见。
安厦靠在蒋兆肩头。每当他觉得蒋兆应该被安慰的时候他都喜欢这样。他给蒋兆依靠,但又显得更依靠蒋兆。他像蒋兆展示他的“柔弱”,以此巩固蒋兆的“坚强”。
“没关系,有屠户叔叔,阿爷,我们有很多爱。蒋兆,这很好。”
蒋兆也清楚这都很好,他一路上走来,不仅是这些奇怪的存在扩张了他的财富,更是这些陌生人的爱,丰盈了他的心。
蒋兆从不缺爱,更会去爱别人。
马车停在家门口,家里亮着灯。
蒋母回来了。
马车的声音算不上小,在这样安静的农村夜晚更是清晰。但蒋母并没有出门来迎。
两人走进去,蒋兆去敲响了蒋母的门。
开门,一个貌美的妇人一脸惊喜看着蒋兆,口中道:“我的孩子,你回来啦!”
安厦在蒋兆半个身位后,看着蒋母觉得怪怪的。
这么期待见到孩子的母亲,竟然在穿戴齐整的情况下不出门迎孩子吗。
而且,这开门的速度未免太快了,就好像,是等在门后一样。
像是精心排好戏的演员。
蒋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特别平静得向母亲问了好。
蒋母一无所觉,热情询问着蒋兆过得如何。
蒋兆打断了蒋母的话,问:“母亲,我房间的钥匙在哪里?”
而蒋母竟然问:“你以前不是都走窗户吗,为什么现在要走门,你怎么想的。”
这话听着太奇怪了,安厦不免皱眉。蒋母问得太真诚,以至于明明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话听不出一点玩笑或者别的的意思。
蒋兆道:“这位,安厦,我的伴侣。他不会翻窗户,不方便。”
面对儿子带个人回来,蒋母一点诧异安厦的性别,或是别的情绪都没有。她问:“你是男孩。你们怎么看待同性相恋。”
蒋母的真诚要溢出来,像是下课去拿着小本问老师题目的乖宝学生,让安厦不适。
蒋兆皱眉:“给我钥匙。母亲,有有些失礼。”
失礼像是个魔咒,一从蒋兆的口中说出就立刻刺激到了蒋母。蒋母立刻收回了目光,转身回去拿钥匙了。
安厦怎么都没想到初次见到蒋母会是这个场面,完全说不出话来。
蒋兆接过钥匙,带着安厦回了房间。
蒋兆锁上了房门,却打开了窗户。
他说:“这样能看见她有没有出来偷听。”
安厦悚然,几乎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
顺着蒋兆的示意,安厦向对面蒋母的房间看去,蒋母的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安厦眼力好,能看清,蒋母正透过那条缝,死死看着这里。
见两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蒋母没有任何表情,关上了门缝。
安厦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哑着嗓子问蒋兆:“她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