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合》小谷民

26、背对背的爱

　　仇韫进房，云岚意正背对着他，蜷缩着躺着。

　　仇韫坐在凳子上，也不说什么，就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仇韫看着时间，此刻皇帝圣旨想必已经到达狄图的家中，狄图临行前，必然是要去拜别周济的，而他已派人紧盯着狄图。

　　云岚意感觉后面有热切的目光，其实早在他迈步进来的时候，她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虽然极为轻微，但她能辨出是仇韫。可是云岚意此刻并不想转过身来，她都不需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是红肿的，如此，自己怎么面对仇韫？

　　仇韫继续等着，他亦知道云岚意是醒着的，但他尊重她，知道她不想回过身来，必是有她的难处。

　　就这样，仇韫一坐就是快一个时辰，最终还是云岚意忍不住转过了身，她想着这个时间应该眼肿也快消了。云岚意作出了刚睡醒的迷蒙状，她扬起一个微笑：“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仇韫试探着，“听管家说，你昨晚被陛下召进了宫里，我还以为你会在宫里过夜，与陛下叙叙手足之情，比较你也这么久没回宫了。”

　　云岚意没有跟他道明原委，只是张开双臂：“我想你了。”

　　仇韫无奈，声音却是宠溺，“我刚从外面回来，沾了尘气，你刚醒，不要染病了。”

　　云岚意开始爽起赖皮：“我不管。”

　　仇韫笑，小丫头不懂事，他可不能也失去理智。仇韫一边吩咐下人伺候云岚意洗漱，一边命人将膳房里温着的生煎拿进来，状似不经意地问着：“你眼睛怎么肿肿的？”

　　云岚意瞬间心思百转，她不想让仇韫担心。何况，自己接下来还有一计，为了救郢人，也是为了她和仇韫的未来，她只能放手一搏，就此孤注一掷，她不想他卷进来，她已经想好了，自己再不济，也还是公主，皇兄不能耐她何，而仇韫再地位再尊崇，那也是因着牵系圣恩，一旦失了圣心，一切就没有了，她不想害了仇韫：“我还能有什么事？你昨天一声不吭就往外走，皇兄的旨意来了你都不在，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仇韫立刻服软认错：“是我考虑不周，当时有公务，事发突然，没来得及看跟你说。我以后去哪里，如果不是陛下的绝密行动，都会跟你说。”

　　云岚意见仇韫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也就不再纠缠，待侍者扶去洗漱了。

　　仇韫则走出门外，刚好碰上安季，他向仇韫汇报说已经打探好狄图今晚的行程，他今夜晚些时候会去周济的处所，仇韫点头，却是说了另一件事：“你派人去查一下，昨天公主和皇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说仇韫一开始其实还没有怀疑的，但当云岚意说出她的理由后，他便知道事情或许没有想象的简单。依云岚意的性子，她不是会为着自己出外不打招呼的事而哭肿了眼的人，这点仇韫很清楚，他们成亲这么久，他去哪，办什么事，什么时候回来，她几乎没有过问。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应该庆幸自己的夫人对自己信任至此，还是应该伤心她到底还是没有对自己十分上心。仇韫想到这里，颇感心酸。

　　算了，她能待在自己身边，自己能在她的心里占个小角，已是庆幸，如今又有什么理由奢求？仇韫这样安慰自己。不过，她为何情绪波动如此大，仇韫还是要搞清楚的，岚意对外向来自持，能让她红了眼，必不是小事。

　　安排好一切，仇韫看着侍者将早膳送来，示意他放到桌上。

　　云岚意也已洗漱好，当她看清早餐吃什么的时候，有些惊喜地抬眼看着仇韫。仇韫也跟着坐下来：“尝尝，趁着还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云岚意吃得比往常仔细，每一口吃进肠肚，都让她百感交集，不知怎地，她想到了自己的父皇和母后：“仇韫，你以后会不会为了权势而要我杀我的母族？”

　　仇韫一愣，他在快速思考云岚意这番话的意思。

　　云岚意见他犹豫，一瞬间失落至极，果然，当初她的父皇和母后多恩爱呢？父皇为了母后，似乎都想派人上九霄蟾宫为她将星月都摘下，可最终呢？尚且连对她的母族手下留情都做不到。

　　云岚意情绪的细微变迁全落在仇韫眼里，仇韫心里咯噔一声，他忽然噗嗤一笑：“我刚才再想，要多大的权势，我才会杀你的母族，没想到竟是想不出来。”

　　云岚意听了仇韫的回答，她盯着他面部表情，想探究真假。仇韫正色道：“你忘了那日我答应你的，绝对不会杀了你的皇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是你不信任我，觉得我是信口开河的小人？”

　　仇韫的一番话，反倒让云岚意觉得是自己的不是了，她忙摇头：“不是，我只是，我只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仇韫却替她说了：“你只是想到你的父皇和母后，对吗？岚意，你以后会明白，我比你想象的要爱你。你父皇也不是不爱你的母后，他只是过度自信，而我对上你，永远是胆小的。你要相信我，好吗？”

　　云岚意点点头。

　　“好吃吧？”

　　对上仇韫热切地眼神，云岚意心里暖暖的，这个时时处处都想着自己的人，她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她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吃，你也吃一个。”说着，她夹起一个，送入他的口中。

　　仇韫吃得两腮鼓鼓的，云岚意看着，有种莫名的“萌”感，逗得云岚意一下子笑了出来，仇韫也跟着憨笑，还很夸张地说：“我也觉得好吃，还是甜的！”他意有所指地看着云岚意，云岚意才反应过来这筷子自己刚才吃过，她忽然领会到仇韫的意思，一下子脸红起来，她怎么老是打趣自己？

　　云岚意用手帕给仇韫将嘴角的一点油渍抹去，还有点恶狠狠地：“若是有人知道堂堂国师，居然在这里插科打诨，别人要怎么看你？”

　　“别人怎么看我不管，我的心很小，只能理会我夫人怎么看我。”仇韫边说着边朝云岚意斜靠去，云岚意也不避开，她想他一夜未归，定是累坏了，想起这个，她就心疼不已，于是顺势将他的头靠进自己怀里：“不说那么多了，睡会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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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行至周济处所的小径人迹罕至，狄图的马行在此间，只听得马蹄踩过落叶悉悉索索的声音，以及偶而几声鸦雀鸣。

　　很快，他的马停在一处没有牌匾的院落前，院门口的两个红灯笼亮着，暗示着里面有人。

　　他今天来，是为了跟侯爷道别的，陛下下旨，让他去边境履职，并命他明日启程。圣令难为，实在紧急，于是今日下训，他便急忙策马而来。他是侯爷一手调教出来的，周府是他的恩家，即使周家已逐渐在朝中销声匿迹，在狄图眼里，周侯爷仍是他的主子。

　　狄图下马，叩门。

　　门开了，却不是周济，亦不是他的门人。

　　狄图暗中摸刀：“你是？”

　　“请狄将军进院，我家大人有事与您商量。”

　　狄图神色肃穆，从军多年的经验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令人不安的诡异，他冷声问道：“你知道这里住的是谁吗？”

　　若是平常人听到狄图的声音，怕是要下颤，可面前这人却似乎没有受到他的威慑：“请将军进去吧，我家大人在里面等您很久了。”

　　厅堂的灯十分昏暗，狄图盯着里面坐在上座的人，试图想要辩出其真身，此人身形如松如柏，他还未来得及细打量，对方就先开了口：“狄将军，请坐吧。”

　　狄图听出了声：“你是仇韫？”狄图虽然只跟仇韫打过几次照面，但身为行伍之人，穿行于血泊之中，这点识人的本事狄图是有的。自他听到仇韫的声音，便知侯爷假死，公主殿下所施“金蝉脱壳”之法已经败露。仇韫是陛下的近臣，他知道，陛下大概率已经知道了，狄图心沉到底。

　　“是。”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狄图其实更想问的是‘侯爷呢’？可是他还怀着一丝侥幸心理，万一，真的极为凑巧，他并不知道侯爷藏身于此处，再提起侯爷，岂不是暴露了？狄图高度紧张，此刻，他告诉自己，不能自乱阵脚。

　　“我来此处，是跟你谈关于侯爷的事。”

　　狄图还想装傻：“什么侯爷？”

　　仇韫没有跟他打马虎眼，直接道：“侯爷死了。”

　　话音刚落，狄图瞳孔大张，几秒后，狄图抽刀，户外的月光斜照进来，打在剑上，泛出令人毛骨悚立的寒光，立侍于仇韫身旁、刚才牵引狄图进来的男子亦迅速拔剑，两相对峙，一时气氛焦灼。

　　“狄将军，坐下！”仇韫震声道。

　　饶是狄图也被这一声颤得惊心，这一声，并不大，却有千钧之重。

　　狄图将剑一下子倒插立于地上，表示他的诚意，然后就近椅子坐下：“仇大人，你我同朝为官，把侯爷交出来，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狄图尽可以任你差使。”

　　仇韫冷静开口，仿佛刚才寒刃相逼并不存在：“我刚才说，侯爷已经死了，不是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