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城惘事——风云》行板

33、第 33 章

　　跌跌撞撞终于把穆青青扶上了五楼。
　　庄艾忍把自己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下，让穆青青躺上了床。自己则拿了被褥，准备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
　　尽管黄璇不在，庄艾忍也不会去占用黄璇的房间。
　　初夏的夜，不冷不热，就是蚊子有点儿多。
　　穆青青才躺一会，就起来吐了好几次。
　　庄艾忍蓦地就想起一年多前，在省城和温雅、陈凌厉、杜子明的那一场大醉……
　　仿若隔世。
　　收拾好被弄得一塌糊涂的卫生间，又打来水给穆青青擦了擦脸。庄艾忍以为穆青青会消停一会儿了，谁知道穆青青吐了几次，现在半醉半醒的，居然开始哭起来了。
　　庄艾忍：“青青，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穆青青哭得泪眼婆娑：“没有。艾忍，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你快去睡吧，别管我了。”
　　庄艾忍端着一杯水，坐到床边：“别这么说。吐这么多次，是不是胃不舒服？我家里没有什么醒酒的东西，你先喝点水。”
　　穆青青摇摇头：“不要，喝多了就又要吐……我待会就好。我……”说着又开始哭起来。
　　庄艾忍：“青青，到底怎么了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穆青青哭着道：“韩硕结婚了，就昨天办的婚礼……”
　　韩硕？大致就是穆青青在南京的那个男朋友了。庄艾忍平时听八卦，只听得到“穆青青的男朋友”这样的称呼，真实姓名倒是第一次知道。
　　穆青青跟庄艾忍平日不是非常亲近，关于她男朋友的事，鲜少跟庄艾忍提及。这次估计也是酒入愁肠，无人倾诉而急需宣泄了。
　　庄艾忍：“你俩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穆青青点点头：“嗯……所有人都让我分手！他们说，如果韩硕真的爱我，就一定会迁就我，到潜安来发展。可是韩硕不愿意，他说南京是大城市，机会多，对后代成长也好，潜安太小，没有发展空间。韩硕是想让我去南京……”
　　庄艾忍：“他说得没有错啊。”
　　穆青青流着泪：“就是没有错啊！我本来也有过这样的打算，可是他们……他们又说，我这个公务员的工作，放弃了多可惜啊。他们还说，一个女孩子不能远嫁，不能向男生妥协，万一以后过得不好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庄艾忍：“……也许吧……有可能。”
　　穆青青：“是啊，是啊，到南京我过得不好没地方哭，现在呢？现在我在潜安，我过得好吗？我好吗？我有地方哭吗？……”穆青青越说越难受。
　　庄艾忍不知道怎么安慰，这种事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也对，就是苦了做选择的当事人。
　　穆青青泪流满面：“我很痛苦，我不知道怎么选择！我连续三年都在考南京的公务员，可是大城市竞争大，太难了……”
　　庄艾忍无言以对，轻轻叹气。
　　穆青青：“我没办法走！公务员的工作得来就不容易，放弃也不容易，而想以公务员身份进入南京就更不容易。我也豪横过，想着大不了辞职，从头开始嘛。可是他们都劝我，他们说我现在年纪大了，不可能找到比公务员更好的工作。公务员钱虽然不多，但稳定，而且也体面，至少不会让婆家瞧不起……”
　　庄艾忍搭腔：“嗯。”
　　穆青青突然转过头看着庄艾忍：“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说得对？”
　　庄艾忍：“也……没有说错吧。”
　　穆青青：“是啊，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认为他们是对的，所有人都让我不要离开潜安，不要去南京……我就被这么一份工作锁死了，锁死了各种可能性……身陷囹圄，身陷囹圄，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什么是身陷囹圄！”
　　生活得不顺意，哪里都是囹圄！庄艾忍早就有过切身的体会。
　　庄艾忍没有追问穆青青口中的“他们”是谁，也许穆青青自己也搞不清。
　　我们好像从来都是生活在“他们说”里，面对各种“他们说”，自己就越发看不清方向，辨不明心境。何为对，何为错？辩论会上也许存在“真相越辩越明”，但是生活这种事向来只会越想越糊涂。
　　穆青青哭了一会，继续：“我知道大城市有多难闯，我的本科文凭，在南京这种地方一钱不值……我进单位这么多年，我除了能写点材料，也没积累下多少技能，而在大学里学过的专业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所以我不敢辞职，真的辞职了，我能干嘛？我现在好歹是个小领导啊，让我放下身段，从头做起，听从那些比我年纪还小的人指挥，我……不甘心啊！”
　　穆青青说得现实，庄艾忍只能沉默。说到底，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锁住一个人，真正能锁住一个人的只有他自己的心。穆青青左右摇摆，自然心绪难平。
　　穆青青：“所以我就心烦，我就特别特别心烦。我把压力传导给韩硕，我逼迫他要么来潜安，要么就分手。他求着我不要分手，但是也不愿意来潜安……我们就拉啊，扯啊，一会儿把现实抛开，电话里视频里互诉衷肠浓情蜜意，一会儿又被现实打败，相互埋怨恶语相向……然后，他就说家里让他出去相亲！我说好啊，你去啊，你去相亲，我也去！”
　　穆青青确实相亲了很多次了，庄艾忍一直以为她是跟男朋友彻底分手了，才去相亲。
　　庄艾忍：“所以你是为了赌气吗？”
　　穆青青摇摇头：“也不全是。我就觉得真要是碰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好的，我就赶紧结婚，气死韩硕！”
　　庄艾忍：“你是没想到，韩硕反倒先结婚了。”
　　穆青青又哭起来：“是啊！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我从来都觉得他是说着玩的，他是为了刺激我，让我下决心去南京！我……”穆青青泣不成声。
　　事已至此，庄艾忍真是无话可说，只能轻轻拍着穆青青的背。
　　穆青青：“我后悔了！艾忍，我后悔了，你知道吗？！他们……他们总是把南京描绘得很恐怖，很绝望，仿佛我要是嫁到南京就一定会下地狱！可是，我根本就没有去过南京啊，一个我去都不曾去过的地方，我为什么要把它想象成洪水猛兽？何况那个地方还有我爱的人啊！我为什么不能勇敢点，就尝试一次不可以吗？……不可以吗？……艾忍，我好后悔！”
　　穆青青靠在了庄艾忍身上，庄艾忍伸手抱住了她。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或许只有一场尽情发泄才能缓解穆青青此刻的痛苦吧。
　　然后，庄艾忍就想起了张浅浅。一年前，不也是“他们说”的波谲云诡，才让自己分了手吗？何曾没后悔过呢？尤其是看到张浅浅结婚照的时候，那种又悔又痛的感觉，此生难忘！只是，穆青青的一段孽缘可以找自己倾诉，自己？又有谁能体会？
　　穆青青边哭边说：“……我好窒息，喘不过气，我不知道以后每一天，我要怎么过！我就像是在坐牢，是在服刑，看不到头，望不到边，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逃出生天！……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得到解脱？！”
　　庄艾忍吓一跳：“别这么说！青青，你，你先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了，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穆青青推开庄艾忍，瘫倒在床上：“不会了，不会好了！再也不会好了……”
　　庄艾忍帮穆青青盖上被子，穆青青仿佛是要入睡了，却轻轻说了一句：“就像你跟张浅浅分手了，你好了吗？你好了吗？……”
　　庄艾忍脑子顿时空白，怎么？穆青青怎么会知道？
　　穆青青喃喃道：“他们就是这样，喜欢不负责任乱说，却是我们在承受后果……艾忍，我心好痛，真的好痛！”
　　庄艾忍实在没忍住：“青青，你在说什么？什么张浅浅？”
　　穆青青轻轻笑道：“就是你跟张浅浅啊！……艾忍你个笨蛋，全局谁不知道，也就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哈哈哈……我知道你跟张浅浅分了手到现在都没好，不然怎么会跟陈凌厉她们闹那么僵……”
　　庄艾忍脑子嗡嗡的，完全失了反应能力。
　　穆青青又突然扯住庄艾忍衣领：“艾忍，我跟你说句话，你别跟别人说。你啊，不要跟她们走太近了。上回你在张书记那里的事，都传遍了，领导们觉得你在年轻人里挑事，印象大打折扣。”
　　庄艾忍堪比窦娥：“我没有啊!是……”
　　穆青青：“我知道是陈凌厉她们起的头，可是领导只看结果，又不管过程。而且，刘苗一口咬定是你偷拿了签到表，要跟张书记谈……”
　　庄艾忍完全没想到居然是刘苗：“刘苗？不是陈凌厉吗？”
　　穆青青：“是刘苗。……所以你不知道刘苗恨你吗？你当年挖了她墙角，她怎么会不恨你？”
　　庄艾忍怔在当场。
　　穆青青自顾自摇摇头：“其实……不应该！刘苗不应该恨你，本就是他们搞的嘛……可是他们总是装作无辜地躲在后面，让我们成为了众矢之的……艾忍，你好蠢，你为什么要答应跟她们一块去找领导……你不聪明……”
　　穆青青声音逐渐变小了。
　　夏夜里，温度不低，但是庄艾忍像进了冰窖……
　　何以如此？！
　　何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