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何湛湛》黎池砚

17、秋幕茫茫，滴滴霏霏

　　秋幕茫茫，滴滴霏霏。
　　林夫子坐在前头拍卷开讲《论语·为政》篇，林夫子摸着他蓄起的美髻。
　　子曰：“君子不器。”
　　子贡问君子。子日:“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子日：“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西风稍急喧窗竹，江予枫跑了神去看窗外。这篇她知道，她也明白的差不多，便没有要专心听的意思。
　　“此篇的意思大概是孔子说：‘君子不像器具那样，只有某一方面的用途。’子贡问如何才是一君子，孔子说：‘君子做事在说话前，然后才照他做的说。’孔子说：‘君子合群而不与人勾结，小人与人勾结而不合群。’孔子说：‘只读书学习而不思考问题，就会罔然无知而没有收获；只空想而不读书学习，就会疑惑而不能肯定。’”
　　“这些意思你们都懂，我就不再赘述了，今天我们来说说‘君子不器’。”
　　林夫子离开了座位，信步走到第一排，手拿书卷指了指听的极为认真的林语院的秦筹。
　　“秦筹，你来说君子不器是何意？”
　　秦筹立刻站起，侃侃而谈。
　　“刚刚夫子已经说过了，学生斗胆加上自己的拙见再说一遍。”
　　林夫子点点头示意他说。
　　“君子不器的意思是君子不能像某一种器皿。君子要博学多才，可胜任各种工作。”
　　林夫子笑着点点头“说的不错，但不是老夫今日想讲的东西。”
　　他又踱步走过一排，“李舜，你说。”
　　李舜春末才归，面上沉郁，似乎心里一直装着事。
　　李舜站起来沉思片刻道，“子贡原是卫国的商人，经常穿华丽的服饰，孔子是因为看不惯他的这一行为才说出君子不器。意是要警醒子贡，君子不应追名逐利，不囿于一技之长，应心怀天下，为百姓谋利。”
　　“好，追名逐利说到点子上了。”
　　李舜坐下，继续聚精会神的听着，于夫子从追名逐利这点说君子不器很新奇。
　　“君子言不言利？”
　　“学生认为，君子言义不言利，君子治人，小人治于人。利名若傍身，君子就不是君子了。”
　　易川通站起来回答。
　　林夫子摸着长须笑着说，“许衡的《治生论》说，‘为学者治生最为先务。苟生理不足，则于为学之道有所妨。彼旁求妄进，及作官嗜利者，殆亦窘于生理所致也。士子多以务农为生。商贾虽为逐末，亦有可为者。’你来解释一下。”
　　易川通顺口就说了出来，“学者不能只搞学问，而是首先要能自食其力，能够养活自己。如果经济上不能独立，那对学问也有干扰。比如那些走歪门邪道，或做了官却要贪污受贿的，都是因为穷人出身，穷怕了就要贪污，一般的士子，家里都有田地，以务农为生。如果没有田地，经商也可以，总之你要能自己挣钱。”
　　说到后面，他越说越慢，绕进了自己的话里。
　　林夫子点点头很满意易川通的反应，“川通，你再回答一次君子言不言利？”
　　易川通愣在原位，嗫嚅的说着，“学生不知。”
　　郁松年今日抢了江予枫的后排，江予枫与张湛邻座，郁松年在江予枫后面，江予枫似在看什么，他也偏头去看。
　　林夫子已经走到了后面，一双眼睛精聚在郁松年身上，“松年，你来回答。”
　　郁松年霎时转头站起来对上了林夫子精亮的双眼。
　　他的神思飘向窗外，根本没有听到林夫子在说什么，只听见林夫子叫他回答，被林夫子精聚的眸光盯的发怵。
　　林夫子心平气和的说道，“《论语·为政》抄十遍。”
　　郁松年不敢耍滑头，他只敢应下，林夫子手里的书卷卷起来打手特别疼。
　　江予枫一听叫郁松年立刻便偏正了头，坐正了身子，紧张的扑通扑通直跳。
　　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她瞥眼看向张湛，张湛指着书中的一竖行字，她还没来得及看清。
　　“予枫，你来回答。”
　　江予枫哪知道要回答什么，她站起来本能看清张湛指的是什么，可林夫子踱步走过来，挡的严严实实的，她什么也看不到。
　　江予枫闪烁着眼睛低声的说，“烦请夫子再重复一次，学生刚刚没听清。”
　　林夫子知道江予枫在耍滑头，但今日他有意放过江予枫，江予枫的观点一向新奇，总能跳脱出文句之外，于是他便又重复了一遍。
　　“《论语·为政》说，‘君子不器’。《治生论》说，‘为学者治生最为先务。你来说说君子要不要治生为先务。”
　　江予枫在心底仔细思衬了一番，打了几句腹稿便挺直了身子侃侃而谈。
　　“学生认为，这两句话其实并不相悖，君子不器说的是君子，治生论说的是学子。学子还没有成为君子，自然可以以治生为最先要务，只有生好存了才能读好书嘛！而君子不器可以是学子自勉的追求。这只是学生的愚见，还是要依时而定。”
　　林夫子长长的嗯了一声，十分满意江予枫的回答。
　　“说的对，依时而定，切实笃行。”
　　“我今日说君子不器，不是说君子应该胸怀天下，不苟小利，不是以文句为例，而是让你们知道在漫漫求学路中，读书是为了就算你身陷污泥，心中仍有一颗明灯熠熠生辉，以君子不器自勉，不自甘堕落，不被利欲熏心。”
　　“面对眼前之事，能做出心中无愧的决定，无愧良知，无愧道义就好。”
　　一番话语，能听进去的必定深记于心，反思种种。
　　李舜的心里上下左右翻腾着，这些话他都听进去了。
　　江予枫憋着笑坐下去，朝林夫子身后的张湛眨眨眼，再去看窗外的雨帘。
　　躲过一劫！
　　身后的郁松年虽心中不服气林夫子对江予枫的偏袒，但他也不敢发泄，林夫子的课上严禁捣乱。
　　他早已提笔奋笔疾书的开始抄写了，林夫子在课上只会叫一次名字，叫完了就没有你的事儿了，林夫子踱步又走回前头开卷继续念讲着。
　　小窗里几支残竹在西风雨幕里到处歪斜，竹叶挂满了雨水，沙沙的抖水声，一阵有一阵，西风迅猛刮卷落了一朵石榴花，随雨而落。
　　江予枫拖着脸，眯怔着小景。
　　她哑语念出了一句，“听风听雨听落花，吾心便是吾归处。”
　　张湛侧眸，霎时她吐出的几个字又被张湛在心里又念了一遍。
　　青绿的窗外，只她拖脸去看。
　　灰蒙的光景里，只她明皙。
　　鸦睫微长，微抿的唇若窗外飞过的石榴花明丽，她直直的看着窗外，眼中霎时无波，平静的可探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