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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恰如灯下,故人万里 ...
腊月二十四要扫房子,整座书院都会动员学生打扫院子,江予枫知道要干活,立刻下山回了家。
她屋里地龙烧的旺,趴在地上支的小桌上翻着相思给她找的话本。
相思嘎嘣嘎嘣的给她剥着咸核桃,剥好一小碗就塞到江予枫的手里。
江予枫一颗一颗的往嘴里塞,太咸了,她一伸手,相思嫌她手不干净,就把茶递到她嘴边。
门外的一众侍女正在打扫屋外,江予枫在屋里翘着二郎腿。
丁管家在外禀报说有事找她,江予枫扔下了书,坐直了身子,喝杯茶清了清嗓子。
“丁叔,什么事?”
“郁世子来了说要在咱们府上借住?”
丁管家合手站在江予枫面前。
“住我们府上?叫他来见我。”
丁管家熟悉了江予枫颐指气使自然的应了声。
相思凑过来问,“小姐,郁世子是谁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收拾收拾,他马上就来了。”
江予枫拿着相思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站起来又拍了拍衣服,往主厅走去。
相思在门口招手让侍女进来收拾,她也学着江予枫理了理衣服,跟上她的步子。
江予枫坐下喝了几杯清茶,清了清嗓子里的咸味儿,正细细的品着,要问相思今天的茶是什么茶,抬眼就见郁松年踏步而来。
他一身湖绿色长袍,披了件黑色貂毛大氅,欣然站定,微微一笑,恭恭敬敬的朝江予枫作了一揖。
“在下郁松年,见过江小姐。”
江予枫也坐的端正,但一瞧郁松年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做派她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一种熟人假扮正经的感觉,太好笑了。
她一笑,就笑的花枝乱颤,头上就插了只步摇被晃得挂在了头发上。
郁松年被她一笑,索性也不装了,自觉提袍坐了下来。
相思厉声喝道,“我家小姐叫你坐了吗?”
相思斜着眼看他,这不是那日在府门前一直看着小姐那人,好生没有礼貌。
郁松年被喝的一脸茫然,又转眼一笑。桃花眼霎时弯了一层透明的光弧,笑的柔和。
“这位小女子你是误会了,我与你家小姐关系十分要好?”
世子一笑,博得京中多位闺中小姐掩面偷看,在这儿,竟被一个侍女给喝了一声。
“你这登徒子好不要脸面!怎的跟我家小姐攀关系!”
相思白眼一翻,很是瞧不上郁松年轻佻漫肆的做派。
江予枫笑的拉住了相思,“相思,他是我在书院里的朋友。”
相思瞪了一眼郁松年,她总觉得郁松年是不三不四的人。
她拨开了江予枫头发上步摇,侧脸嘟囔着,“小姐怎么跟这种人认识。”
江予枫哈哈的笑着点指着他,“郁松年,叫你装的人模狗样,你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
郁松年那样厚脸皮的人竟被小姑娘说的坐不住,他咳了一声嗓子。毫不客气的说道,
“江予枫,你赶紧给我安排屋子。”
江予枫打住了笑,“你真要住我家?”
“我本就不打算在书院过年,跟他们那群呆板的书生一起,别说放烟花了,喝酒都不能!”
“大哥要知道你这么说他,你肯定要挨打了。”
“给我安排个暖和的屋子,我骑马下来,快冻死了。”
屋里烧的热,郁松年扯开了披风挂在椅子上。
江予枫摸着下巴想着,“我们家只有我的院,我爹的院,下人的值房烧的有地龙。”
“要不你住我隔壁?”
相思斜着眼撅着小嘴插了句,“小姐,他怎么能跟你住一个院?”
“那你住我爹院里?”
江予枫抬眼笑着说。
郁松年紧皱着脸说,“江夫子只有过年那几天回来吧!”
虽然他那一向对他冷漠的父亲临走前交代,江夫子温和敦厚,借往日同朝为官的情意,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但是每日在书院里受林夫子直言正色的影响,他还是隐隐有点怵书院里的这些夫子。
“对!”
“那我就住江夫子院子里。”
商量完毕,郁松年就被丁管事领着整理房间了。
郁松年一走,相思叭叭的蛐蛐着他,江予枫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看来过年要加上一个郁松年了。
江予枫回府的第一天晚上竟然没睡着,第二日她又陪着郁松年瞎逛了一圈,晚上睡觉又没睡着!
大清早郁松年兴趣盎然的又来找江予枫,江予枫顶着着黑眼圈似恶鬼一样,死拖着郁松年回书院。
在书院呆的太久,在家里躺着竟然睡不着!
难道她认床!
江予枫心满意足的躺下阖眸,三字经背了十遍都没睡着,还特别的有精神,她在床上气的打了套空气拳。
拨开凌乱的发丝,睡不着索性出去走走。
裹着披风就着月光出了屋门,吱呀合上门,下意识的往光亮处看去,中堂迷迷蒙蒙亮了盏黄灯。
谁大半夜还在看书啊?
江予枫抓紧披风,碰开了中堂的半扇门。
光圈晕开,昏昏的照亮了一小处,圈层漾到江予枫的脚下。
张湛闻声而动,一双清澈的眼睛裹着微光,波动的微波淡淡消逝。
她轻轻开口,“你不冷吗?”
这个夜格外的静,余音自然的又在他的心里转圜了几圈。
昏黄的火苗映射进她的杏眼,狡黠的光层如同她的话一样,不自觉的被吸引住。
“不冷。”
江予枫合紧了门,探步走到张湛旁边,他身旁放了个火盆,已经烧的只剩下火灰,一闪一灭的吐着橙光。
“你还要看吗?我去给你拿些木头。”
张湛柔声说了不用。
江予枫自觉的拉过来软榻坐在火盆旁,将双手双脚都压进了披风里。
张湛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沉默的看着她完成了一系列动作。
她坐好忽的抬头,睫羽流泻的微光生动的摄入了他的眼中。
他轻启朱唇,打破了稍长的静滞。
“你要看什么书,我给你拿。”
“啊?我不看书,我来看看你。”
江予枫忽觉自己的话说的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睡不着,一个人出来逛有些害怕,你一个人晚上看书肯定也害怕,我陪着你,咱俩谁都不怕!”
她仰着脖子,似在鼓励自己也在鼓励张湛。
张湛淡笑着继续低头看书。他心中漾起的微波似在嘴角的一抹笑淡末时便止了。
张湛之所以说不加柴是因为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他吹灭了蜡烛,黎明破晓,束束光落在了江予枫的侧脸上。
双唇微张,灵动的双眼紧闭,她一身的跃动熄止,青丝垂在脑后,盘缠在白色的皮毛之间,柔美的轮廓似画中仙。
张湛低头又抬头,轻声的喊着,“江予枫,天亮了。”
江予枫不为所动,张湛只能又喊了两声,她才转醒。
“哎呦,脖子好疼。”
江予枫摸着后脖,伸了个懒腰。
“走吧,回去睡了。”
再晚叫她,他们就该来中堂温书了,一看江予枫长发披散,秀气稚嫩,就都知道她是女子了。
“天都亮了啊!”
这短短的一觉已经让江予枫精神饱满,差一点错意识的认为自己睡了一整觉。
两人一起回了各自的卧房,江予枫脑子还没醒,一沾床裹上被子就又睡着了。
隔壁的张湛则是依旧坐在窗前看书。
身后的郁松年正睡的微鼾,开门的动静没有扰醒了他。
日上三竿,冬日的阳光微茫。
江予枫被郁松年极大的拍门声惊醒了,大声闷吼了一句,门外才没动静。
郁松年叫她吃饭呢,江予枫磨磨蹭蹭的梳洗好才打开门。
“今天下不下山?”
江予枫似轰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下什么山,我还没睡好呢?要下你下。”
江予枫裹着披风躲开了郁松年的话,朝院外走去。
“那我下山去你家,你不在家,我多不好意思了。”
郁松年亦步亦趋的跟着压低了声音。
“那怎么了,你想去就去呗,荣国公世子做事还看别人脸色?”
郁松年本想刺回去,但谁让他住在人家的屋檐下呢,只能做低伏小。
他勾着身子与江予枫并排,比江予枫高半头的身量立刻压低。
“那我不看别人脸色,我肯定看你脸色了。”
江予枫笑着转头,迎上了郁松年谄媚的笑。“明天回去。”
郁松年挺直了身子高兴的喊了声,“哎,好嘞,爷!”
江予枫笑的拍了一下郁松年,她转眼瞧了瞧爬山廊前后,“正经点儿!”
郁松年得了确切下山的指令,江予枫叫他怎样他就怎样,在回江府之前,江予枫是爷!
晚上他们凑热闹去粗膳堂帮忙包饺子,收拾完回院里已经明月做灯了。
洗漱一番江予枫就躺下闭眼开始准备睡了,可谁知半夜还睡不着。
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她胡乱的想着自己为什么睡不着。
在家睡不着也回书院了。
在书院睡不着也出去逛了。
昨天晚上在张湛旁边睡着了。
张湛!
张湛今天晚上还在中堂看书。
半夜就容易相信怪力乱神的东西,她立刻裹衣提灯去了中堂。
张湛还如昨夜一样淡淡的抬眼看向了她,江予枫自觉的合上门坐过去。
火盆的红光映着张湛疑惑的眼神。
江予枫笑着说,“我睡不着,来看看书。”
她拉着软垫和桌子往火盆边靠,张湛霎时抓住了火盆上方江予枫的一角披风。
江予枫急忙低头,刚刚差点掉进火盆,手指揪住了披风拉好了衣服。
她哪里是来看书,双脚压紧了披风,戴上帽子,给自己的脸下铺好,侧着脸闭上了眼。
果然没一会儿,江予枫便睡着了。
张湛心中迷茫了一阵,又继续看书了。
江予枫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认定了自己睡不睡着在于张湛,子不语怪力乱神,她却偏信张湛。
因此答应郁松年的话算是食言了。
郁松年连着几天都不愿意跟江予枫说话,江予枫自知理亏,在书院的日子很无聊,没有郁松年斗嘴,确实少了许多乐趣。
在郁松年准备拉下脸找江予枫说话的时候江予枫抢先一步说除夕那天下山玩,还要带上张湛。
无论如何,郁松年可以下山玩了,虽然他们是去住客栈。
除夕那天的谷原县热闹非凡,县衙门口那块大坪搭上了戏台子,咿咿呀呀的唱了一天了。
郁松年早就打听好了,一下山就领着江予枫去了对面的酒楼,他出价高挤走了人家的雅间,领着他们二人上了二楼最好的雅间。
江予枫心里惊讶,郁松年在谷原混的比她还熟,她还想着在槐树底下远远凑个热闹就行了,结果人家直接最佳位置观看。
她啧嘴跟张湛对视了一眼,“瞧见没,这是咱爷,大手笔!”
她故意伸到郁松年面前伸了个大拇指,郁松年翘着二郎腿,啜饮了一口清茶,眼眶微眯,似是笑了,他像是十分受用江予枫的奉承。
“爷,您知道今天唱哪出戏吗?”江予枫狗腿的斟好一杯茶捧给郁松年换掉了他手里的空杯。
郁松年大手一接说了句不知道。
江予枫笑嘻嘻的答道,“那我叫小二问问。”
“问出答案多没意思,自己看才有意思。”
郁松年挑着声音,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简直跟纨绔子弟自大的卖弄文采的样子一模一样。
江予枫指了指郁松年,瘪着嘴朝着张湛笑了笑。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江予枫已经不耐烦了,“好嘞,好嘞,爷!”
江予枫趴在栏杆上,细细的分辨着伶人的角色,听了几句,江予枫就知道这戏讲的大概无非就是除恶扬善的民间故事,从几个突出的奸雄和丑角就知道大概脉络了。
江予枫兴致缺缺的退回原位,捻起盘子里的一块糕点。
“怎么不看了?”
瞧见张湛目不转睛的看着,郁松年低声问她。
江予枫嘟囔了一句,“没意思。”
“是没意思,无非就是春风化雨,化民成俗,教化百姓用的。”
张湛一心二用,身旁只要稍微有些动静他都注意着,眼睛看着,心却在听着。
他心中倏地一震。
戏剧在表演过程中,褒奖忠义、鞭挞丑恶,对目不识丁的百姓具有潜移默化的教化作用,对于他们来说是最接地气的高台教化。
如此潜规则不会在一个闲散好玩的富家子弟的嘴里说出,他必定出身勋贵,家世显赫,才能随口一说,便说出官家治人之理。
“那你还来?”
“你听这戏词文辞优美,意味深长,听这唱腔音律纯正,婉转典雅,看这台步、云手,虚虚实实都能看这这班家功底不差,还是值得一看的。观剧如读书,戏里也有好文章,就当熏陶学习了嘛。”
江予枫抬眼瞅他,“你还懂这些门道?”
“小时候家中长辈爱听,请过几年戏班,耳濡目染,自然听出些门道。”
“我倒是小看了你!”
江予枫鬼怪的鼓着双颊说,郁松年也听出调侃之意,自然的接了腔。
嘴角的溢出一抹高调的笑,抬眼看向楼下的戏台,“也不看看我是谁。”
江予枫捂嘴偷笑,斜白了一眼,瞧把郁松年给能的!
日头落完,戏班子唱完,江予枫捧着郁松年,叫郁松年请了晚饭,请了住宿。
江予枫碰碰张湛手肘,张湛也应上几句。她乐意捧,郁松年也乐意笑。
三人用完晚饭,又要去棋盘街逛。
棋盘街没什么好玩的,除夕夜店家都早早关了门,所以他们去时冷冷清清的,就几家烟火铺子开了。
郁松年大手一挥,买了店里剩下的最好看最贵的烟花。
张湛抱着一个布袋子,江予枫抱着一个布袋子。
去哪里放是个问题,江予枫站在烟火铺子门前的黄灯笼下坏笑一声。
“咱们去江夫子府门前放!”
郁松年笑着对上了一眼,抱胸说道,“好主意。”
“张湛你觉得呢?”
张湛仔细思衬了一番,一本正经的答道。
他看向江予枫,那双清澈的眼睛格外的亮。“江夫子为人和善,应该可以。”
江予枫憋着笑,“那就这么办!”
江予枫将怀里抱着的烟花送给郁松年,“你抱着,我领路。”
去做坏事,当然是谁出主意,谁领头。
郁松年抱住跟上江予枫。
灯火阑珊的街上,家家户户都在门前都打起红灯笼,团团圆圆的坐在一起,只有他们三人悄声在夜中。
因为要干坏事!
“你怎么领到这儿了?胆小鬼!”
郁松年放下怀里抱着的烟花,嗤之以鼻的说道。
“那你在前面放!我和张湛在后面放。”
张湛一听又是要斗嘴的趋势,急忙搭茬进来。
“后巷狭窄易躲,前门宽敞难跑。”
江予枫搭上张湛的肩,“还是张湛懂我。”
她又反话一问,“哎!张湛,看不出来,你也是干过坏事的人啊?”
张湛一板一眼的答她,“家中有个弟弟,他说干坏事要跑的快。”
她朝郁松年顶了顶脸,“就是!干坏事不得跑得快!”
她去了腰上挂着的火折子,郁松年和张湛低腰摆上了三个烟火桶子。
摆好了三人往后站成一排,“你买的这是大的还是小的。”
“应该是大的吧!放出来就知道了!”
说罢郁松年冲过去先把他面前直对的烟火桶子点着了,江予枫的话飞在空中,张湛紧随其后,三人的火星子差着毫厘点着了。
“郁松年,你有病吧!”
江予枫拖着张湛,拽着郁松年边跑边喊。
郁松年哈哈的笑着,蹦的三两声,黑夜中亮了半边天。
黄色的烟火瞬间绽放,三朵金花炫目,如流星划过,迸射的光点极速消逝在夜里。
残存的星子仿佛落在了眼里,斑斑点点似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世间万物的华美都不及三人眼中未散去的残影。
郁松年跑过去又点燃了一桶,江予枫拉着张湛躲得远远的。
后门这儿的动静过大,靠在门柱旁正在打盹的小厮不得不打开后门,正要破口大骂时,门前一个人影也没有,就留下几个破烟火筒子还冒着火药味儿。
三人早已逃离现场,天际里,撕破风声,三人的后袍卷的飘飞,疯跑在寂寥无人的小巷里。
六级一定要过!今天又下雪了,求求开学延期,拜托拜托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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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恰如灯下,故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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