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美丽壮壮

3、我从山中来（下）

　　像是多年的训练有素的狙击手，父亲的拖鞋分毫不差地直击山杳的额头，将这个还在思想的山林中一点点踱步的少年击回了现实，至于刚刚想到哪一处了，却是再也不记得了。
　　“小兔崽子，想什么呢？老子刚刚说了那么多，愣是说给了只没头的苍蝇，你到底在想什么！一整天都没个机灵劲儿！”山杳的父亲此刻像是待爆的火山，岩浆在嘶哑的扯喊里蠢蠢欲动。
　　“啊，对不起，爸，我今天有点太累了，刚刚有点走神，您说了啥？”山杳眨着疲倦的双眼试图赢得父亲的信任和同情。
　　“你每天有啥可累的？我三点钟起床去挑水，你还在呼呼大睡，五点才起，干的也不过是些端茶送水的活儿，想当年，我……”
　　“爸，我知道你当年有多卖力了……”
　　“谁教你的大人讲话你插嘴，既然你知道，老子还没说累，你个十八的血气方刚的小伙儿喊什么累！”被山杳突然打断过去丰功伟绩的回溯，父亲脸色更加阴沉了些，几乎和那黑盏中的酒一般无二，又冷又烈，语气更加激动了。
　　“爸，我二十了……我知道了爸，我再也不会插嘴了，明早我去挑水吧，您歇一歇。”山杳不再辩驳，反而添了几分冷静和严肃，“对了，爸，我们的酒，会卖到山城外面去吗？”
　　父亲摇晃着只剩半口酒的酒杯，醉意昏沉地说道：“？山城外？老子这辈子都没出过这几座山，没看过城外的玩意儿。你爷爷是，我是，将来你也是，我们守好自己的酒馆就好了，我是最不愿意看到那些个麻烦事儿、花眼睛，我觉得山城就挺好，我们也习惯了。”
　　“如果能卖到山城外面，咱们的生意不是会更好吗？”
　　“想喝咱酒的人，自己闻着味儿就来了，酒香不怕巷子深，酒的质量，就是我们的口碑，这么些年了，你还没看明白吗？那些爱喝我们酒的，哪一个不是自己找来的，时间长了，自然就都知道了！”说到这里，父亲难以掩饰内心的自豪，一饮而尽北中的残酒，“爽快！”
　　“可我想看看外面……”
　　山杳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只听得呼吸声和心跳声，听到“看看外面”几个字，父亲警觉地抬起头，“你想去外面？”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和威严，“老子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就给我好好守在这儿，娶媳妇儿生孩子，一辈子就这样过了。你个死娃子，要作什么妖！还想去外面，咱们家都在这儿过了好几辈子了，照样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你是听了什么蛊？莫不是今天那姑娘，听说那方家的家主刚从外省回来的，定是那丫头吹了耳边风，你个耳根软的！”激烈如炮弹扫射，山杳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那平日里只知道喝酒催婚的嘴皮子，竟这般能说会道。
　　“可是爸……”
　　“闭嘴！你不用说了！我不会出山的，你也不能，你死了这条心吧！快滚回你的狗窝，明早还要挑水！”说罢，父亲便干脆地离开了，“砰！”父亲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空气似乎凝滞了，再也拖不动一点思绪，夜色仍在提纯着，提炼这宇宙中最深的黑，不知何时，才能黑到了极点……此刻的山杳，像是一块儿流着人血的铅石，挪不动半点步伐，只能呆坐在原地，“爸，他为什么这么激动？我难道天生就应该烂在这山城里吗？我只是想看看方郁所说的外面的世界，到底是谁的错？”
　　对呀，到底是谁的错？是父亲？是山杳自己？是方郁？还是这大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