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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6 章 ...

  •   去昆明仿佛亦是来桂城时的情景,温牧扬、钟宁、赵二和三姐一车,另外几个副官跟着。那架徕卡相机温牧扬也随车带上了,看到相机钟宁怅然一笑,那时想着有很多时间去跟温牧扬一起拍远近散落的古建筑,好像也再也没有时间去,希望以后有机会吧。
      从桂城到昆明一路向西,所有国道都是狭窄的沙土路,一小时只能开二、三十公里,要五、六天才能到达昆明。好在日本人的势力深入不到西南腹地,一路太平。每一天的天气都很好,越靠近昆明阳光越灿烂,天空蔚蓝高远,大朵厚实的云彩仿佛就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生起,再往前开就能开进云彩里。钟宁知道西南有很多少数民族,除了她知道的苗族、瑶族、彝族,还有她都没听说过的布依族、毛南族、仫佬族……不管什么民族,看到有意思的服装或者建筑,她都会尽量拍下来。沿途看到不管哪个民族的成年人大多黧黑、瘦削,对外人充满警惕,而孩子们远远地观察一阵后就会慢慢聚拢过来。
      有一次钟宁在路边拍摄一幢民居,给围观的孩子们分发了糖果、饼干。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叽哩哇啦对钟宁说了一大通,钟宁听半天无奈的表示一句也听不懂,男孩着急地拉起钟宁就走。温牧扬下意识要去拉住钟宁,钟宁回头说“没关系,跟他走吧!”温牧扬示意赵二等人原地待命,自己和钟宁一起走了。
      跟着男孩翻过一座山,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红色河流,河面不宽但水流湍急,河上有一座古朴的木廊桥。男孩亮晶晶的眼睛有些得意地看着钟宁,示意她去看看。温牧扬走过来拉着钟宁的手,用两只手郑重的握了一下然后再拉着她一起向廊桥走去。钟宁笑了,她知道温牧扬记着她原来跟他说过老家关于过桥的风俗,这是他们一起走过的第二座桥。
      这是一座简单的伸臂式平梁木廊桥,没有飞檐翘角的几重廊顶和朱漆彩饰,简单的青瓦桥亭原木廊柱,仿佛是自然生长出的一般。桥头有一座石碑,上刻着“云龙州官告示”,还是清乾隆四十七年颁布的,以此警示过往人客马帮注意保护桥梁事项。最有趣的是桥内有一个神龛,供奉着不知哪方神明,而旁边放着一个签筒,廊柱上还挂着签文,过往的路人可以上一柱香、求一个签,自己给自己算一卦。钟宁手指在签筒上点来点去,犹豫不决要不要抽一支。一旁的温牧扬拿着相机连比划带说教小男孩怎么拍照,小男孩点头表示会了之后,温牧扬走过来拉着钟宁在桥头拍下了第一张合影。
      给桥的方方面面都做了详细的拍摄,温牧扬催促钟宁该回去继续赶路了。钟宁还在纠结要不要去抽个签,温牧扬伸出手来说“把香火钱给我,我给你算”。钟宁嗔笑着打落温牧扬的手,温牧扬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位小姐面带桃花印堂发亮,想来是红鸾星动,不日将嫁得如意夫婿。”“讨厌!”钟宁笑着作势要打温牧扬,温牧扬伸手把钟宁揽入怀中沉声说:“我从来不信鬼神,相信我,相信我们自己。”钟宁看着温牧扬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小男孩看着这一对漂亮的大哥哥大姐姐在旁边嘿嘿笑着,两只手握成拳头相对,两个大拇指碰到一起,表示要他们在一起。钟宁有些害羞,推开温牧扬招呼小男孩一起往回走。
      前几天一直都很顺利,过了五峰山后不知道为什么汽车开始莫名其妙出毛病,动力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干脆熄火,赵二把引擎盖、油箱统统打开都找不出问题,但是过一阵子车子自己又好了。三姐对钟宁说:“你看,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就别走了。且不说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老人们说人死前魂魄要把你去过的地方都再走一遍,把脚印都收回来,你跑这么远,船上都是个把月,将来怎么去收脚印。”钟宁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她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这么说起来好像是挺麻烦,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昆明城有好多好吃的,宣威火腿、油鸡枞、夹沙乳扇,都到了这里不去尝尝吗?”三姐以为钟宁改了主意,只是去昆明城逛逛,高兴了起来,催着赵二赶紧把车子弄好。就这么走走停停,赵二看到有辆经过的卡车敞着油箱盖子走得挺好,一溜烟从他们旁边超过了,赵二虽不知为什么这么做,但如法炮制车果然跑得远一些了,两天后终于到了昆明城。
      昆明的天空特别特别蓝,蓝得仿佛要滴下来,别的地方有一小块这种蓝色就让人赞叹不已,而昆明的天空蓝得这样无边无际,慷慨而丰富。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是石板路,大街铺得整齐些,小街铺得随便些,小街两旁人家的院墙经常被炮仗花爬满,橙红色的炮仗花开在蓝天白云下,生机勃勃、光彩照人。顾不上欣赏昆明的美景,一行人先去巫家坝机场打听航班的事情。中国航空公司一周有两趟航班从昆明飞往香港,定日不定时,具体起飞时间由机长视天气状况而决定,最近的一班就在后天。看到钟宁还是买了机票要走,三姐唉声叹气,过了一会儿小声跟钟宁说“你快点回来,我帮你看着少将军。”钟宁调皮的一拱手做了一个“拜托了”的动作,两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买完票差不多就到饭点,顺便也为了打听大学先生们的所在,一行人在街上找了一家店吃米线。这家米线店在一个陡坡上,站在店门口可以望得很远。老板见了人都热情地招呼往里请,各种口音的人来来往往,学生装束的人不少。温牧扬问老板知不知道联大工学院在哪里,老板说联大在好几个地方都有校舍,具体在哪儿就不知道了。同桌恰好有联大的学生,听到他们的对话后告诉温牧扬工学院在城东,离得不是很远。正要跟学生再仔细打听时,门外有人喊“挂红球咯!”店里其他人都见怪不怪地继续吃着饭,倒是钟宁他们走到门外去看怎么回事。街上有人指着五华山的方向,山顶的旗杆上升起了一个红球。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着。
      “这是空袭警报吧,怎么还不躲?”钟宁问旁边的人。
      一个本地人模样的男人跟钟宁解释说这只是“预行警报”,要等鸣汽笛的“空袭警报”才会跑,从“预行”到“空袭”,间隔有时一二十分钟,有时一两个小时,有时有“预行”而无“空袭”。对“预行警报”昆明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慢慢的街上还是汇聚起人流,老百姓准备着去郊外或者找防空洞躲避空袭。赵二对温牧扬说还是去找个躲的地方以防万一,温牧扬点点头表示赞同。一行人开着车裹在人流中龟速前进。半个小时后车还没有开出城,汽笛警报声突然响起,一声比一声凄厉,这是紧急的空袭警报。五华山上的红球也被取了下来,怕给敌机作目标。来不及找稳妥地方停车,温牧扬让赵二和副官们把车先就地停了,赶紧跟随民众进入防空洞。
      洞中挤挤挨挨都是人,孩子们呼唤“爹爹”、“娘”的声音此起彼伏。即使知道同在一个洞中还不够,一家人要手拉手、头碰头在一起。在看不到的地方,钟宁感觉自己的手被温牧扬紧紧握着,赵二没有说话,眼睛都在三姐身上,三姐开始还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后来眼神也逐渐柔软。钟宁身后突然响起了“喵呜——”的猫叫声,原来昆明鼠患严重猫价颇贵,主人在跑警报时常常把猫装在篮子里随身带着。有小孩学着大人的样子对猫说“咪咪你不要叫,让日本飞机听见就坏了。”听着小孩子奶声奶气的说话,钟宁不禁莞尔,刚才心里的一丝悲凉被希望的力量感代替。
      敌机“轰隆轰隆”的声音由远及近,所有人,包括那只猫都安静了下来,倾听着接下来是否会有炸弹爆炸的声音。飞机响了一阵后渐渐远去,也许今天运气不错,敌机只是经过。再过了一顿饭的时间,解除警报的汽笛响起,“解除喽!解除喽!”众人纷纷站起,拍拍衣裤走出防空洞回家去。没有敌机阴影的天空,还是蓝得那么抚慰人心。轰炸也好,战争也好,人们该上工上工,该读书读书。三餐一宿,日复一日,平常的日子不知有怎样的魔力,支持着人们不管多难,几千年都这么一路过了下来。
      这一天钟宁他们找到了工学院但没有找到在桂城认识的那几位教授,师生们也许是出城跑警报了。第二天再去,这天没有课的教授们也不在学院内,好容易打听到教授们家在哪里,发现冶金工程系的孟教授正在痛苦的煎熬中。孟夫人带着三个孩子辗转千里来到昆明,三个孩子不幸都染上了疟疾,高烧不退不能说话。治疗疟疾的常见药品是奎宁,奎宁毒性暴烈,服用奎宁治疗疟疾,轻则恶心胃痛、味觉嗅觉失常,重则精神错乱、失明甚至口鼻出血暴毙。德国进口的“阿的平”与“扑疟母星”安全、疗效可靠,但市面上很难买到且价格昂贵,根本不是一个普通教授能负担得起的。温牧扬一面让副官们到黑市上去找,一面去省府找他的朋友故交帮忙买药,到晚上终于搞来了部分药品解了燃眉之急。孟教授感激不已,表示会尽他所能去帮温牧扬和天行社。
      从孟教授家回到客栈已经天黑,奔波一天大家又累又饿,让茶房送了饭到房间去吃,不想再动弹了。钟宁与三姐住一间房,正要吃饭时温牧扬来敲门,说是要带钟宁去逛夜市,二姐打趣地推着钟宁说快去吧,明天走了就要好几个月见不着。钟宁笑着回说“我们走了你正好去跟赵二哥吃饭吧!”三姐大大咧咧说“那肯定,一个人吃饭有什么劲。”钟宁再要回嘴过去,被温牧扬一把拽走。
      旅店旁就有夜市,街道两边摆满菜挑子,手指粗紫红的萝卜,拳头大黄的绿的柑橘,各种绿叶菜水灵灵的应有尽有。最吸引人的是小吃:黄色的豌豆凉粉切成麻将牌大小的块,浇上辣椒油、蒜汁和各种酸菜末,看着就让人流口水;装在玻璃罐里大块风干牛肉,昆明人称作牛干巴的售价不菲,味道也相当好;刚出锅的发面饼好吃管饱,深受学生们喜爱,被称为“摩登粑粑”;卖糯米稀饭的小贩拖长了声音吆喝,宛如唱歌。所有的铺子、摊子、挑子都点着各色灯,电石灯、气死风灯、还有纸灯笼,昏黄的灯光把热闹的街市照得朦朦胧胧,来往人群熙熙攘攘,各种灯焰上光晕流转,像是一个久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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