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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尾声 ...

  •   H省不是没有冬天,也有的,只不过冬天特别短,而且过不了多久,温带南下的冷空气就会失守,强大的暖湿气流像攻城掠地的勇士一般再度杀回来,暖热脚下这块漂浮的岛屿。
      今年的春天,来得要更早一些,院里的栀子花也开得格外热烈。
      玉锦懒洋洋地躺在遮阳伞下,躺椅是新买的,黎海生不会挑,买的有点硌人,小燃埋怨他好多次了。
      他们去年在城东买了一栋二手房,两层,附带一个一百多平方米的小院子,楼上专门给玉锦预留了房间,不过她不常过来,只在周末偶尔过来——她嫌孩子太吵。她从来不知道,两三岁的孩子破坏力可以这么惊人。这不,刚吃过早饭没消停一会儿,那小东西就把草地上的水龙头弄坏了,水柱朝四周喷溅开来,淋了他自己一身,他拍着肉乎乎的小手,咯咯笑着,又蹦又跳,快乐极了。小燃正在收拾草坪,赶紧丢下工具,过去把这个湿漉漉的小家伙捞起来,朝着屋子里喊话:“听不见吗?也不管管你儿子? ”
      黎海生从窗口探出脑袋,指指怀里抱着的另一个,委屈巴巴地说:“这不是已经抱着一个了吗,我又不是三头六臂。”
      小燃横了他一眼,扯起椅背上搭着的毛巾,包在孩子身上,没头没脑地朝玉锦怀里一丢,“就看十分钟。”她简洁地说,然后在工具箱里翻出钳子起子之类的东西,去收拾那坏掉的水管。
      管家婆。玉锦心里嘟哝了一句,有些不情愿地擦拭起来。毛巾拂过孩子幼嫩的脸,她暗自感叹,小燃这幅小骨架里到底蕴藏着多少蛮力呢,一生就能生出一对双胞胎男孩来,除了脸型和耳朵有点像爸爸,其它的,眉眼,鼻子,嘴唇,几乎都是妈妈的复印版,难道黎海生就是一个送快递的?送了一颗精子然后基因就礼貌地消失了?
      她啧啧称奇。黎小淘的小手却不安分地摸上来,准确地揪住了她鬓角新添的几根白发,嘴巴蠕动,稚气地叫出了两个字:“奶奶。”
      玉锦一愣,小燃走过来斥道:“胡说什么呢,这是你姨。”她对玉锦说:“小淘最近正在学着跟人打招呼,院子里白头发的老年人多,他看见人家就追着叫爷爷奶奶,每次都能听到夸奖,这孩子就叫上瘾了。你下午别急着走,我把你那几根白头发染染,年纪还差得远呢,就打算破罐破摔不成?”
      玉锦把鬓角的头发捋到耳后,笑道:“我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干嘛要染。”她亲了亲孩子圆鼓鼓的脸,说道:“淘淘最乖了,别叫奶奶,叫姥姥。”
      小燃扯了扯嘴角,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明明是姨,干嘛叫姥姥,还没见过赶着把自己叫老的人呢。”
      玉锦笑了,是啊,时光现在对她来说是最没有威胁力的东西了,她不怕老,有时候甚至觉得,如果能一夜白头,瞬间走到暮年,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她没什么遗憾了,她牵挂的那些人,都安顿得不错。
      赵欣桐五年前就走了,走得很平静,没什么痛苦。她喜欢这片土地的湛蓝与阔大,所以特地嘱咐从英国赶回来的女儿,骨灰要留在这里。海平市周边公墓林立,她选了一个最通透无遮挡的位置,从此真的过上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理想生活。
      老沈回了北方,日子静了,治疗很有成效,除了说话还有点不太利索,肢体行动方面康复了七七八八。上个月还给玉锦发来照片,老婆在旁边包饺子,他拄着拐杖照看外孙女,折腾了大半辈子的人,不能动了,倒是享受到了天伦之乐。唯一的痛苦是不能喝酒,老婆、女儿、外孙女三重管束,好比家里装了天网,虽然有填满了半个地下室的好酒,也没有半滴能进到自己的喉咙里去,此为人生之大折磨也。
      小燃的幸福,已经不需多言。
      至于玉锦自己,怎么说呢,际遇很梦幻。那部命运多舛的影片,进院线的机会是没有了,但是经过AI技术换脸之后,登上了某个影视网站,以网络大电影的身份爆火,影片的大手笔大制作固然起了关键作用,男主角的临阵塌房、几起几落恐怕也功不可没,总之,盛世景明现在靠这部电影还活着,网络观看的分成源源不断地往公司的账户上流,作为最大的股东,玉锦,实现了半辈子都没有敢想过的好事,赚到了“睡后收入”。
      小燃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不时会从窗口探出脑袋看一看玉锦,也可能是在看小淘,玉锦歪在躺椅上,忽然有点想笑。
      她和小燃像是互换了人生,彼此都过上了对方想要的生活。她是这样的逍遥,如闲云野鹤般漫游于天地之间。而小燃那只桀骜的狐狸,现在像是被几根柔韧而结实的丝线牵着,每一根,都连着她的心。
      到底哪种更好一点呢?
      黎海生果然还是能干,修惯汽车发动机的手仿佛什么都可以做,早上捣鼓了一阵,接了根什么线,不一会儿就把网络电视接到了院子里,电视机在户外案几上咿咿呀呀地响起来,动画片很快播完了,进了新闻,本省利税大户,北新能源H省分公司在西海岸的产业园区又追加了120亿元的投资,布局打造新能源主导产业,未来发展势头不可限量。
      小燃听得头皮有些发麻,今天的电视机声音怎么这么响。她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屏幕上,熟悉的身影正在被前呼后拥着,巡视新建的园区,他步履轻盈,脸上挂着恭谨而持重的微笑,身材也还是瘦削的,保持得相当好。可是脸却有些松弛了,五官的线条开始往下走,法令纹颇为明显,特别是走路时的姿势还有点奇怪,腰身略微地往前探,像是一颗虚怀若谷的芦苇,大概是因为经常点头的缘故?
      这样一个人,哪有过去半分潇洒不羁的影子。即便他周身处处透出事业成功的满足,可疲倦感终究掩盖不住。毕竟,这世上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越是光彩夺目的,就越是要用重要的东西去换。
      小燃勾了勾嘴角,悄悄瞟一眼玉锦,后者正舒服地靠在躺椅上,捧着一个新开椰子用吸管吸椰汁,视线没有往这边倾斜半分。
      新闻还在持续,记者的问话谄媚而无趣,纪寒铮已经开始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下一个五年计划,小燃过来拿了遥控器,一把拧灭了电视,嘴里嘀咕道:“谁变蝎子谁蛰人,真是不吹牛会死。”
      玉锦伸手一捞,把躺椅旁放着的椰子举起来一个,“今天的挺甜的,以后别骂海生了,人家怎么不会买东西。”
      “不想喝,晦气,烦。”
      “喝点吧,败败火。”
      小燃接过椰子,一边用吸管慢慢地吸,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玉锦,那女子还是躺着,面色如常,平静得好似神龛里供着的佛,小燃这才放下心,重新进到厨房里忙活起来。
      玉锦调整了一下僵硬的姿势,悠悠地舒了口气。
      5年了,海平这巴掌大的地方,居然再也没有遇见过他,当真是缘分已经散尽,如果不是偶尔看到媒体对他的采访,这个人就彻底地消失了,就像他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苍苍总是巧安排。
      她已经看淡了,什么都看淡了,有时候回想起过去,那些内心奔腾不息的日日夜夜,会觉得好笑,有趣,像是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
      但也没什么值得难过或者怨恨的。爱过,见识过,挣扎过,努力过,体验过生命层层开放的神秘与欣喜,也很尽力地走到了最后一分钟,至于结果,并没有那么重要。
      你很好,我也不错。
      厨房的窗口,小燃探出脑袋,指挥海生把小淘小果兄弟抱过去,这个点儿了,早饭还没吃呢。她轻快地把餐盘端出来,放在树荫下的小桌上,招呼玉锦和他们一起吃。
      玉米碴熬的粥,葱油卷馒头,白水煮鸡蛋,还有两盘小菜。
      典型的北方饭。
      “怎么又吃这个?”玉锦皱着眉头。
      “多吃粗粮有好处。”小燃笃定地说。
      她和玉锦对望一眼,都笑了。
      人生像是一场巨大的误会,充满了南与北的极限拉扯,不过,也可能结果是好的,谁知道呢。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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