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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   梦醒时分,是如此剧痛。
      可她骂不出来。能说什么好呢,她不是他的妻子,他对她毫无责任,反倒是那边,儿子,前妻,哪一层关系都比她要深得多,这么看来,自己倒像是个未能成功上位的小三,罢罢罢,谁会料到,有一天周玉锦居然会如此不堪。
      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原谅自己的难度要远远高于原谅纪寒铮。
      她朝他点点头,说:“你比我聪明,比我理智,野心比我大,比我狠得下心肠。有这样一天,只能说,是我活该,我不会骂你,成王败寇,我是失败者,我不配。”
      纪寒铮浓眉拧了起来,“别这样说,你是女人,你不明白一个男人身上承受的东西有多重。”
      “我懂。”玉锦自嘲地笑了笑,“男女有别,男人要的是青云直上,女人要的是一片云彩。男人喜欢一个人,像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急,女人喜欢一个人,又缓又慎重,可是踏进去了就会深陷其中,不能抽身。”
      “唉,你在说什么,先坐下休息休息吧。”纪寒铮有些担心地拉住她的衣袖。
      玉锦晃晃脑袋,甩开他的手,不太清醒地转身往外走,他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周玉锦!”
      她回过头,猝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说:“别叫我名字。”
      小燃在楼下的长椅上坐着,她看到玉锦下来,赶紧几步上去,握住玉锦的臂膊,上了车,一言不发地朝家的方向驶去。
      回到那所两居室,玉锦仿佛略好了一些,她看看时间,对小燃说:“今晚你不是有夜班,你去吧,我没事了。”
      小燃说:“我陪着你吧,我可以跟人换班。”
      玉锦坚定地摇头,她记得她们两个探讨过爱情,可是偏偏不凑巧,自己长出的就是这样一幅优质的恋爱脑,就像一支箭,只要射出去,永远是那个方向,轨迹很难改变。
      如果顺着更远的方向看过去,她好像一直是带着原罪活着的,戴着黑色镜框的不苟言笑的奶奶,从未见过面的父母,童年,少年,青年……,原来是这样啊,缺爱的人终将死于爱,这个字,是她的命门。
      可对面正望着她的,悲天悯人的女孩,不也缺爱吗,她是怎样活下来的?
      无法面对。“你走吧,我没事,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她说。
      小燃挪不开步子。
      玉锦脸色苍白,笑容像是浮在茶杯里的浮沫,“你怕我想不开?不会的,我好不容易活这么大,怎么可能为了谁去死,老天爷都不会答应。”
      小燃沉吟了一会儿,把门轻轻关上,脚步声远去。
      玉锦机械地把洗漱这些事情忙完,歪倒在床上,幽暗的空间里,她僵硬地躺着,动弹不得,身上积累的所有病灶不用超声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它们在疼,在呼喊,在跟她为难。前所未有过的愤怒、迷茫、无助,有无数人在她脑海中嘈杂地吵架,有一千个人劝她放下,就有一千零一个人反问:凭什么?
      每一个意难平的背后,不是因为对逝去的往事还有留恋,而是没法接受现实的狼狈。她对他的那些依赖,付出的那些好,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匕首,一下一下地锉着,能要人命。
      可说起来,即便他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那刀也是她亲手递过去的,如果没有她提供机会,他如何能够伤害她半分?
      圣母和恶魔,本来就是一路人。
      更何况,纪寒铮也算不上恶魔,他只是活在现实里的一个男人,是她太不现实了,大家选择不同,不必同行。
      那就一起放手吧,不以怨妇的姿态。
      她已经不年轻了,面部的胶原蛋白像可耻的小偷一样每天都悄悄带走点什么,表情的纹理正在往下生长,因为没有积极地去健身,四肢的肌肉已经开始变得松弛,——这个年纪,还要为感情的事失魂落魄,真让人难为情。
      要感谢纪先生,在她生命中的秋天来临之前,给她上了这么重要的一课。

      时令进入二月,H省的天气突然怪异起来。天气预报上说,本岛近期持续小到中雨,局部大雨,北部和西部最低气温将降至8度左右。玉锦原本就不耐寒,加上心情萧瑟到极点,终于在降温的第二天就病倒了。她吃了药就躺在床上睡,魂思颠倒,不知魏晋。室内光线幽暗得如同蒙了一层纱,只有手机的铃声间或响起,把她从昏睡中惊醒,打开看,时常是垃圾短信,要不,就是小燃的电话——叫她起床吃饭,吃药。唯有一次,是纪寒铮发来的,没有什么话,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那是凌晨1点多发出的一条微信,她不知道纪先生深夜不休息,给她发这样的信息干什么,难道是经不住良心的拷问,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才来给她致歉的?那样的话,简直有些滑稽了。
      因为她最讨厌这样的做派,如果做个坏人,就请坏到底,不要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要不连对方也会大大地感到疑惑,问一句:你到底要怎样?
      还好,如她所愿,这样的信息,只有一次。
      玉锦望着他的头像,熟悉的,曾经无比眷恋的,只要闪动一下,就会让她雀跃的那个头像,凝神了好久,然后,点了删除。她的手微微颤抖,因为发炎而肿胀的气道更加喘不上气,心脏仿佛会在那一刻停止跳动,——这次删掉之后,就再也没有“之后”了。他说过“永远爱你”,可他不懂永远,这才是永远,永远沉寂,消失于彼此的生命中。
      其实她也纠结过很多次,到底要不要删掉他,删掉似乎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可她发现不删掉是不行的。如果,曾经那么亲密的人,以后还可以平平常常地躺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却一言不发,永无交集,和其他在饭局上加了微信却从不联系的人毫无二致,这个结果,她一想起来,连呼吸都是痛的。
      海平的天还是没有晴起来,室内的潮湿度让人幻想可以在空气中养一些小体的金鱼。她病病歪歪地过了将近一个月,在各种奇怪药片的加持下,终于慢慢好了起来。她开始一点一点整理房间,那些多余的东西,统统扔出去,东西少了,地方就腾出来了,这个房子里的霉运和潮气一样,需要一次彻底的清理。
      扔掉的,基本上都是能带给她回忆的东西,比如他送她的一盒大地色系的口红,几条真丝方巾,款型各异的女包,还有一套咖啡杯,英式的,杯的内圈和外圈都点缀着粉色的玫瑰图案,这些是纪寒铮的趣味,他如果愿意,真的很知道如何讨好女人。
      她整理着,一件一件往垃圾袋里装,忽然脑中叮铃一响,她拉开抽屉,找到一个锡制的首饰匣子,里面放着的,是一枚闪烁着优美哑光的铂金戒指,他曾经亲手给她戴上,后来她因为不习惯,总觉得碍事,取下来收在了匣子里。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扔了于心不忍,留下它,就像是留了一颗子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定还会打中自己。
      到了晚间,她心思浮动,开始鬼使神差地翻手机APP 。“海聊”,多么遥远而熟悉的名字,她早就不用了,登录密码都忘了,用了短信验证码的办法才登上去,然后,一条条信息叮当作响,隔着时间的长河,死去的记忆化为片片蝴蝶,朝她密不透风地扑过来。
      那次,她看到他的手机相册里,他和英英、仔仔的合影“去而复返”,一怒之下搬出纪寒铮的家,之后是长时间的冷战,她以为他没有联系她,可“海聊”里面,一个叫“北塞西风”的男人,却对一个叫“千山暮雪”的女人说:我们之间,没有别人,你要相信我。
      他还发:我好累,我知道你也很累,我们好好过,好不好?
      那次在西藏,她删掉了他的微信,也不接他的电话,他在“海聊”上给她发过来很多信息:
      怎么生这么大气啊?
      你在线吗?
      对不起,你过生日,我居然忙忘了。
      然后,他给她发了一条语音,她点开听,是他用低沉嗓音给她唱的一首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那么傻,怎么会那么傻,她不知道是怪自己不该登录“海聊”,还是怪他在APP里这样荒腔走板地唱歌,总之眼泪如决堤的河水一样涌出来,将真丝睡袍的领口处打得透湿。
      最后一条信息,是一周前发的,北塞西风说:我们见一面可以吗,总该告个别。
      她止住眼泪,跌跌撞撞地回到现实。那些动人的话,那些酸酸甜甜的情感,都是过去式了,可她还是很开心,因为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可以穿越回去,再次听到。
      虽然现实惨淡,可过去的那些,并不能轻易地被洗掉,互联网还有记忆,清晰地告诉她,他们相爱过,真真实实地爱过。这一点,不该因为任何结果而被抹杀。
      她给纪寒铮回复了一条信息:可以。
      第二天的下午,她收到了纪寒铮用“海聊”发来的信息,问她想去哪里。她微一沉吟:威斯汀酒店吧。
      那是他们第一次约饭的地方。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
      他回复:好。
      约的时间是一个工作日的下午,她选的,这个时候威斯汀酒店的人不会太多,她想从容一些,如果周围环境嘈杂,人来人往,她和他匆匆见面,低着嗓子说话,那情形,似乎和当众偷情没有太大的分别。
      到了那一天,玉锦早早就醒了,室内乌蒙蒙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扑打在玻璃窗上,她拉开窗帘,外面正下着绵绵细雨。
      虽然这样,他应该也是会去的吧?
      她草草给自己弄了饭,两顿并做一顿吃。过了一点钟,开始换衣服,选了新买的一件淡蓝色连衣裙,很清爽,好在这个晦暗的日子里看上去不那么晦暗,然后,慢慢地化妆,精心修饰的眉毛,眼线,睫毛刷得根根分明,还薄薄地打了一点腮红,让脸颊的气色更好一点,不太像个刚刚病愈的人,玫瑰色的唇膏,本来就是哑光,她又抿着嘴唇,用纸巾拭掉一点点外围的深红,做成自然而红润的渐变色。
      镜子里的人整洁,精致,体面。
      是的,体面,她追求半生的,就是想要这两个字。
      预计雨天要堵车,她就早走了一会儿,没想到路上居然很顺,这样,她就比预先约定的时间早到了15分钟。她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这里见面,就是她先到的,难道冥冥之中已经是在暗示,暗示她太过卑微太过认真太过主动?
      她在一楼茶水吧落座,点了一杯咖啡,找了个最靠里的座位坐了。茶水吧是挑空的设计,巨大的钢架结构在上方聚拢,留出一个玻璃天顶,那雨丝就像天外来客一般,密密匝匝地落在玻璃顶上,溅出一朵朵小水花,再汇聚成流,蜿蜒着流下来。大堂复古留声机里飘出的音乐是钢琴曲《卡农》,欢快的旋律和沉闷的雨声混在一起。
      这个时间,这样的天气,果然没什么人,只有座位端端正正地摆着,像是散场之后的影院。
      她想起一句很悲伤的话: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她和纪先生相遇在热浪灼人的南国,这个愿望是满足不了了。但是他们淋过同一场雨,这么多年,不止一场,这个执念也可以消了。
      手机响起提示音,玉锦打开“海聊”,是纪寒铮发来的信息:你到了吗?我马上就到。
      从定位上看,他和自己的距离还有一公里,她忽然紧张起来,自己那样执着地想要来,过来做什么呢?告别?怎么告别?说点什么才能维持残余的一点点体面?她功课一直不错,可她没学过这一课。那些过去的事,她是一句都不愿再提了,纪先生前途光明,那就赠他祝福?似乎也大可不必,他以后是平步青云的阳关道,她走的却是逼仄悬空的独木桥,还不如把这些虚头半脑的话省下来,自求多福才是上上签。
      没有合适的理由,唯一能说得通的,大概是自己还想见他一面。就像这许多年里身体对某种温度、气味的留恋一样,就像婴儿在经历断奶时的哭泣一样,就像一个人戒掉一种瘾之前的阵痛一样。
      不远处,是酒店的大堂,悬挂的钟表显示着各个国家的时间,指针滴答滴答,永不停息地移动,不同肤色的人在那里辗转,入住或者离开。
      人生海海,无数人在这个路口相遇,又在下一个路口分开,据说,这是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发生的,最平常不过的事。
      她原本是不打算爱的——在第一次失去之后,可是命运让她遇到了纪寒铮,她很好奇再去爱一个不同的人会是什么样。现在她明白了,和他之间的爱情,像是一个倒扣着的碗,没有掀开的时候,总想知道里面有什么,鼓足勇气掀开之后才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唯一留下来的,是一些记忆的碎片,那里面曾有过烁金般的赤诚。
      不过无所谓,到了这个时候,有还是没有,是非对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要再反复,不要再回头。悲伤的日子,应该画上句号了。
      她又看了一次“海聊”,他的距离只剩下300多米。她快速做了决定,站起来,走到吧台前,把一个盒子交给娇小的女服务生,“待会儿有位先生过来,姓纪,你把这个交给他。”
      女孩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怎么跟他说呢?”
      玉锦怅惘地笑了,“什么都不用说,他懂的。”
      她向大堂的后门走去,脚刚踏出楼宇,无边无际的雨丝就迎面拥过来,她才想起雨伞忘在了茶水吧,门口的服务生过来要给她递雨伞,她摆摆手,快步走了出去。
      没有什么比一场雨的洗涤来得更畅快了吧。
      她拿出手机,卸载了“海聊”,然后,关掉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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