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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时光飞逝。有一天,朱朱从外面回来,兴奋地带回来一个消息:方载有女朋友了。
      你怎么知道?宿舍的女生凑过来问。
      “在球场旁边的林荫道上撞见的,头快扎到方载怀里了,妈呀,你们是没见她脸上化那妆,大白天的,眉毛下面粘的全是亮片,还是全包大眼线,跟个妈妈桑似的,渗死人了!”朱朱一边说,一边抱着自己胳膊打了个哆嗦。
      室友吐舌唏嘘,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到玉锦这里。玉锦正在吃小电饭煲煮好的方便面,不禁仰起头,“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那什么,你真跟方载一直没发生点什么?”宋款款有点不敢相信。
      “我说你们又不信,你们想让发生什么呀。”玉锦把松软筋道的方便面挑进嘴里,又吸了一口汤,嗯,美味。
      “为什么呀?”
      “没有来电呗。”
      “可惜了可惜了,好羊肉便宜了狗。”宋款款摇头叹气。
      “也就那样吧,什么好羊肉啊,能看中那样的女孩,说明眼光也不怎么样,我们玉锦得感谢他不追之恩。”朱朱给宋款款使了个颜色。
      哦,对对。几名室友点头,宋款款说:让狗男女激情燃烧去吧,烧成灰都行,只要别来碍眼。
      玉锦比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不会碍眼,我心如明镜台,无处惹尘埃。”
      此举招来室友一片唏嘘声,连成天读《心经》的室友都说:你饶了菩萨吧。
      私下没人的时候,朱朱低声问玉锦:“你是真不喜欢方载啊?我一直觉得,你俩多少有点暧昧。”
      其实这个问题玉锦还真的认真思考过,怎么说呢,一个青春勃发的女孩子,隔三岔五地,就要和另外一个同样青春勃发的男孩子共事,一起采访,一起讨论,一起定稿,这个过程当中,必然是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磁场的,这叫友情之上,恋人未满,而且,虽然方载的桃花没有飘落在玉锦身上,但方载对玉锦……
      她说不了,本能地觉得,方载对她的好感应该远大于她对方载的好感,只不过,两年了,他始终什么都没说,现在,方载的臂弯里又多出了一个“妈妈桑”,那就更没戏了。
      周二是玉锦和方载值守广播站的日子,这天,他们完成工作,方载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玉锦收拾利落,站起来打招呼,“我先走了啊!”方载突然说:“你等等!”
      “有事吗?”玉锦问。
      方载的国字脸上隐隐飞上一点绯红,“朱朱都给你说了吧?”他时常到玉锦一楼宿舍的窗口找玉锦,所以认识朱朱。
      “说什么?”玉锦反问,但脑海里马上就涌现出了“妈妈桑以头抢方载”的画面。
      方载笑了笑,腼腆地说道:“那天,刚好被朱朱看到,其实我们才刚刚交往一个月。”
      “哦哦,恭喜你呀。”玉锦回应道。
      “她是艺术学院音乐系的,有一天有急事到我们宿舍楼找人,我帮了她,然后就认识了。我这个人其实毛病挺大的,”方载的声音忽然变得又软又慢,“看着还挺阳光,其实,很难对别人敞开心扉,也不敢主动去走进别人的内心,这性格挺吃亏的。她跟我相反,是特别主动那种人,才见两次面,就好像很熟悉很亲热了。”
      玉锦笑了,“是天作之合呀,说明你就适合这样的社牛。”
      “可是,也挺遗憾的。”方载望着玉锦,傍晚的阳光从窗口映进来,少年的半张脸都在金色的阳光里,暗处唯见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为什么?”玉锦奇道,心里却像撞进来一个小鼓,咚咚地敲起来。
      “说不清楚,反正,就觉得遗憾。”
      玉锦看着他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下满是局促,方载忽然甩了甩头,把垂下来的额发甩到一边,“可能遗憾是人生的常态吧,就像咱们做的采访,写的稿子,每次都觉得不满意,直到播音前还在修改最后一遍。”
      玉锦点点头,两个人都笑起来。
      那天夜里,玉锦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她是明白方载的,再迟钝的人,他那样说,也该猜到了,何况是她这样心思灵巧的女孩。她也觉得有些遗憾,遗憾自己没有爱上方载。
      爱情是一本灿烂却又隐晦的书,她的手按在书皮上,迟迟没有打开,这水一样滑走的宝贵年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自己的Mr.Right呢?
      春末夏初的时候,方载申请到了一个去台湾做交换生的名额,这样的话,大四整个学年他都要在宝岛度过了,他们两个在广播站完成当天工作之后,方载郑重向玉锦发出邀请:“我请你看场电影吧,就当是告别。”
      离别来得措不及防,玉锦是善感的人,她点点头,但马上想到一个问题,“这合适不,你女朋友不会生气吧?”
      方载淡淡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为什么?”玉锦在心里开始盘算他们谈恋爱的时间,还真是来去匆匆啊。
      “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不合适的人,刚好我又要去交换了,结束了也好。”方载低下头,用脚轻踩着地上的一片落叶,“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也可以再带个人。”
      “我能带上朱朱吗?”玉锦觉得,如果让朱朱知道她和方载单独看电影,这家伙又该说打趣的话了。
      “行啊,当然可以。”方载笑了笑。
      玉锦让方载定时间和电影,方载选了一个周末新上映的大片,玉锦的问题又来了,她踌躇着告诉方载,自己周末必须回去陪奶奶。
      “那,周五行不,周五也有一个好电影,不过没那个明星多。”方载紧张地问。
      玉锦比了个OK的手势,“我没问题。”
      两人就这么愉快地定下来。转过身,就该玉锦为“请假”发愁了,因为奶奶要求的是周五下午放学就回去,不过,就这一晚上的事,扯个谎,应该能糊弄过去。
      酝酿一番之后,她在电话里给奶奶说,周五晚上系里组织看电影,看完电影才能回去,奶奶的反应很平静,问了几句就答应下来。玉锦有点小得意,她不经常撒谎,偶尔撒谎一次,果然不容易被识破。
      周五晚上,玉锦和朱朱按时到校园影院的门口,方载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提着三杯饮料,还有一桶爆米花,朱朱最爱吃爆米花,一把就先接了过去,往嘴里放了一个,酥甜酥甜的。人流熙熙攘攘,她俩跟在方载的后面进影院,朱朱对玉锦耳语道:“早知道有爆米花我就早点答应了,今晚你俩随意,不用管我这个大灯泡,你们当我是空气就行了。”
      玉锦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朱朱,“烦不烦,你明知道我俩啥也不是。”
      朱朱嘿嘿地笑起来。三人找到位置坐下,很快,灯光暗下来,电影开始。
      他们坐的是影院中排的位置,玉锦居中,方载靠里,朱朱靠着走廊,不久就证明这个位置选择是对的,因为朱朱吃爆米花速度惊人,自然也就觉得干渴,一杯饮料很快就喝完,电影演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出去买水去了。
      只剩下了玉锦和方载。学校影院的座位有点窄,老式的椅子连成一排,像是一根绳子,把一排的人都绑在一起似的。玉锦第一次离方载这么近,近到方载身上淡淡的气息清晰可闻,她假装回头找朱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偷瞄了一眼方载,他还是很帅的啊,高鼻梁,眼窝有一点点深,趁得睫毛越发得长,侧颜的轮廓,很像是美术课上老师抱过来的那尊半身石膏塑像,这样的男孩子,自己跟他相处两年却没有擦出什么火花,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呢?
      只能怪造化弄人,过了这个暑假,方载就在海峡的另一边了,还是珍惜友谊,愿君平安吧。
      玉锦止住胡思乱想,重新沉浸到电影里面,可没看几分钟,朱朱就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低声而急促地对玉锦说:“你快走!”
      玉锦蒙了,“干什么呀?”
      朱朱看了一眼方载,似乎说不出口,“你别管了,总之快走!”
      玉锦还傻坐在座椅上没动,方载问:“什么事啊,朱朱。”前后排相邻的人也把目光投射过来。
      朱朱跺脚,急得说不出话来,这时,一道亮光出现在影院里,因为朱朱在走廊里站着,所以亮光很快就被她吸引过来,掠过玉锦和朱朱,然后又巡回来,准确地定在了玉锦身上,玉锦顺着看过去,光源来自于一个手电筒,光的背后,是一个瘦削的老人的身影,玉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她看了19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她的奶奶。
      玉锦惊得魂飞魄散,大脑如同微机室里最爱死机的台式电脑,任由朱朱如何扯她的袖子,她都说不出话来,这个当口,奶奶已经走了过来,手电筒在方载的身上照了照,沉着声音问:“你是姓方吧?”
      方载不明所以,点了点头。奶奶顿时像一头衰老而愤怒的狮子,冲着玉锦低吼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真是在骗我!”话音未落,她的巴掌旋风一样地甩过来,在玉锦脸颊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玉锦怔住了,从小到大,奶奶是第二次打她,第一次因为是她三岁的时候,院子里一个邻居教她学说了一句脏话,第二次就是现在。她的脸火辣辣的,眼泪条件反射一般地流出来,奶奶大概也是痛极了,撇过玉锦不看,扯住方载的衣服说:“我们锦锦将来不能跟你在一起,你想也别想,趁早离她远点!”
      方载在奶奶的拉扯下一脸愕然,但他很聪颖,很快悟到了什么,对奶奶说:“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同学关系。”
      奶奶怎么会轻易相信,她恨恨地拉着方载,丢开不甘心,想质问什么,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周围的人早已被这一幕惊呆了,大屏幕上还在呜呜糟糟地演着剧情,可那剧情哪有真实的人间好看,整个影厅的人全以此为中心,眼睛不舍分毫。
      世界上最难堪的,无过于这一幕了吧?玉锦用力推开姥姥,向影院外面跑去,朱朱喊了一声,紧跟着追了出去。
      五月的风是温暖而潮湿的,抚着疯跑的女孩飞起的发丝,她冲进校园的林荫道上,那里密植着两排柏树,黑魆魆的像是夹道的卫兵,这里好安静,安静得让她怀疑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一个梦,噩梦。
      玉锦精疲力竭地在一个石凳上坐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上,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她混沌的脑子里闪现出好多疑问,奶奶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她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但慢慢地她醒悟过来,这些算什么,都是小儿科,这个强势且敏感了一辈子的老人在恋爱这个问题上,可能压根就没有相信过她,或者说,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抱着眼见为实的想法要来亲自确认一下,好巧不巧,她确实是和方载在看电影,只不过,并不是奶奶想的那种关系。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朱朱喘着粗气,在玉锦旁边坐下,“你让我好找。”
      玉锦没有抬头,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围的人,她的世界和她们的如此不同,巨大的自卑感和耻辱感正占据她的内心。
      “没事了,没事了。”朱朱一只手在玉锦背上轻轻地拍着。
      玉锦从无声的哭泣渐渐变成了大哭,她问朱朱,“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这个答案,玉锦知道,她并不是要这样的答案,她其实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自己会摊上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但这个问题,谁能懂呢?
      那个夜晚,在校门锁上前的最后一刻,玉锦还是离开学校,回了自己家。奶奶等在客厅里,像是暴风雨过后憔悴潦倒的某种植物,见她回来,站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玉锦没有给她机会,迅速地进了自己房间,关上了房门。
      关于这个夜晚发生的事,后来再没有被提起过,玉锦,奶奶,朱朱,方载,谁都没有。秋天开学的时候,方载去了台湾,玉锦升入三年级,从此像鸵鸟一样,一头扎进了书本堆里,除了学习,世事皆不关心。
      日月交替如梭。大四毕业,朱朱去了美国深造,宋款款回老家二线城市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宿舍的其他姐妹也都各奔东西,方载在上海已经读到了研二,只有玉锦还留在这所校园里——她因为成绩优异,被顺利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
      这个时候,奶奶似乎才觉得玉锦长大了,身边的热心人要给玉锦介绍对象的,她不仅不再回绝,还会积极地参与进去,男方经过她的重重把关,最终筛选出来的,都是和玉锦年纪相仿而且家又在省城,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老太太私心里想着,找个这样的家庭,在玉锦将来找工作这件事上也一定能帮上忙,玉锦这孩子虽然不错,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没有强有力的靠山,本事再大也别想找到一碗好饭吃。但可惜的是,任她算盘打得震天响,玉锦一概不接招,她以学习忙为由,拒绝一切相亲,连基本的敷衍都没有,研究生快毕业时,还一个人都没见过。
      逆子。奶奶咬着后槽牙,在心里发狠。
      她当然知道这件事的病根在哪儿,回想往事,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后悔那个夜晚巴掌甩得太狠。可那时候,一想到心爱的孙女可能会跟那个外省的男孩子远走高飞,她就仿佛听到了来自地狱的宣判,她怕这个唯一的亲人也离开她,就像二十年前,唯一的儿子离开自己一样,怎能不心惊肉跳呢。
      但是,道歉的话是不可能说的,因为自己的出发点无比正确,只是做的时机和细节有一点点问题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呢?
      就任时间去磨平这件事的影响吧,终究有一天,玉锦会明白自己苦心的,她想。
      那个酷热的夏天,玉锦为了找工作四处面试奔走,奶奶心疼孙女,寻思着做点凉面,给玉锦解解暑,那天,偏偏她常去的菜市场没有凉面专用的圆面条,都是扁的,或者更宽的,像刀削面那种,老太太不肯将就,又步行到附近的生鲜超市去找,等她汗流浃背地终于在一个小摊找到心仪的东西时,乍然一喜,胸口忽然剧痛起来,她捂住胸口靠在墙上,手摸向口袋,早上走得急,常备的那个葫芦形状的瓶子竟忘了带,摊主赶忙搬来了一把凳子,扶着她坐下,但疼痛越来越烈,几分钟后,她滑倒在地上,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个盛满了面条的塑料袋子。
      这是奶奶生命中的最后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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