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句我爱你》Susan1030

1、 她笑起来真好看

　　后来，夏言时常会想起，那个曾在自己一无所有无能为力的年纪，为保护她而奋不顾身的飒飒少年。

　　二零一八海星青少年网球冬训营，开营仪式上，夏言看向众学员时，是一副清澈浅淡的笑，看向老熟人魏蓝是粲然一笑，看向五短身材一脸匪相的朱一航是低头憋笑，她一口气表演了笑的三个层次。作为冬训营的生活老师兼美术指导员，她上台发言时照例先笑了一下，而后轻声细气地说，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生活老师，夏言。本次冬训，我主要负责的工作内容是抓你们的生活作风问题...”她顿了一下，下一秒，嘴角向上吊起一个月牙儿，又笑开了，众人眼看着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一脸汹涌的笑意压制下去。

　　那灿烂的笑容，无缘无故的在时予心里激起一股愉悦之情。

　　此番冬训，吴天仪为主教练带队，栾教练打辅助，海星一哥时予为助教。

　　年过五旬的吴女士，坐拥二百斤肥肉，浑身上下汹涌着一股直剌剌的虎劲儿。老吴开辟了两方产业，一是立德奥体幼儿园；二是海星青少年网球俱乐部。不知历史上哪位擅长溜须拍马的人物尊称她一声吴校，这个称谓便像瘟疫一般扩散发展，渐渐地，大家也都跟着顺嘴叫开了。偶有人鼓吹她为幼教及青少年网球两方领域的灵魂人物，吴女士总会报之不以为然的一抹蔑笑。熟稔她肌理的人便晓得这笑容背后所隐藏的潜台词：格局小了！从她惯常把颠覆中国的教育这等豪言挂在嘴边来看，将她视为中华教育界的台柱子都算是勉为其难。

　　吴女士的一番壮志凌云的激情演讲作为开营仪式的压轴大戏落幕后，便轮到众学员上场依次自我推销。

　　“大家好，我叫魏蓝，今年八岁，来自潇翔小学二年级三班。”魏蓝葡萄般溜圆的黑眼睛闪闪发亮。

　　“我的爱好是打网球，我的偶像是费德勒，我的梦想是成为世界第一。呃...我妈妈对我有两个要求，第一是要先成为一个靠谱的人，第二要成为一个有梦想的人。”

　　“靠谱”二字恰好戳中了老吴的兴奋点，她那专好传道授业指点江山的思想猛地抬起了头，“你说说，怎样才算是一个靠谱的人？”

　　“呃...首先，靠谱的人就是不能不守他人的....尊严...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呃...”
　　魏蓝眨巴着一双好似粘了假睫毛的大眼睛，正在努力生产下一句，趁他难产的空档，夏言溜到他身后小声纠正他。

　　“那不叫尊严，是诺言，诺言。”

　　“哦！”魏蓝及时迷途知返，一路冲破思想的任督二脉。“就是...不能不守诺言，不管是答应自己的事还是答应别人的事都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做。”

　　这句话一下子点燃了老吴，她那张胖脸上波澜着激情万丈的光彩，洗礼万民的钟声已在灵魂深处振聋发聩般响起，她借题发挥，大施拳脚。

　　“所谓靠谱的人，首先，是要懂得尊重他人，比如说，在球场上拼劲全力打好每一个球，这便是给予对手最大的尊重！同时，要诚信、正直、勇敢、有原则、有底线、有能力、有智慧，更要有梦想...”

　　十分钟过后，她顿了顿，用庄严的目光审视一圈，察看此番洗礼的成效，她颇为满意地颔了颔首，而后将节奏一举拉向高潮。

　　“我希望，无论是在网球之路还是在人生之路上，你们都能够就像国际象棋中的小兵一样，不给自己留退路，一路勇往直前，直到升变！”

　　掌声雷动，老吴拖着微醺的脚步走下台，恋恋不舍地把发言权交给下一位选手。

　　“家人们好，我叫朱一航，来自实验小学四年级五班，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到了晚间写训练日志的时候，他的梦想又变成了想当一名宇航员。

　　“大家好，我叫李阳，今年初四，呃....我暂时还没有想好要有什么梦想。”

　　开营仪式之后，进行了体能测试和步伐训练，很快，一上午的时间便消耗殆尽。中午，众人齐聚酒店一堂，围桌而坐。在等待上菜的间隙，小兵们你一句我一句，跟斗地主似的，将肚子里的家长里短一股脑的往桌面上扔。

　　“我妈妈在家经常打我。”二年级胖得粉嘟嘟的唐果已晓得悲惨事件往往更能引起大众的关注，“打得我身上一道道的沥青。”

　　“沥青？”朱一航见多识广，“那不是铺路的吗？”

　　“哈哈哈哈！”夏言迸出一串笑声，她是个在生活中随时随地都能发现笑料的人，“是淤青吧！”

　　“现在你妈妈肯定打不到你了。”时予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今天你练习了步伐。”

　　“哈哈哈哈！”夏言想到段誉的凌波微步，自顾自地又补上了一轮大笑。“对，你妈妈现在肯定追不上你了！”

　　时予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新一轮斗地主开始了，众人都忙着打出自己的王牌。

　　“我妈和我爸都在万华，我妈是经理。”又瘦又扁的黄一潇说。

　　“我爸和我妈是一个银行的，我妈一个月三万，我爸也三万。”肉墩墩的唐果说。

　　“我爸一个月挣一个亿！”自称“狠人”的孙小天口出狂言。

　　朱一航身为坐拥千万资产的土豪贵子生平最忍受不了有人竟然比他还能吹。

　　“哎呀我去！孩子，”这是十岁的朱贵子对八岁的小孙辈分上的无情打压，“你爸那，那，简直比马云还牛逼！天上的牛全都被你吹死了！”

　　“哈哈哈哈！”

　　小孙被淹没在一室嘲笑声中。这时，蛋炒饭登上了餐桌，众小兵各个伸长了脖子和胳膊忙着抢食，门户攀比暂且鸣金。

　　“我爸在我家就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记得初一期末考试那天，我本就在迟到的边缘徘徊，结果，他一脚油门把我拉到了小学门口，我当场就无语了。”时予不由得怀念起自己的年少囧事。

　　“你老爸是干什么的？”朱一航身上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油里油气，颇像被打了催熟剂的胖黄瓜，额外还有点刺拉拉的可爱。

　　“开汽车俱乐部的。”

　　时予这话单从字面上理解挑不出毛病来，他家的大修厂就叫领跑汽车俱乐部。

　　奈何朱一航想歪了，他一拍桌子，很是激动地说，“我去！哥们，我最喜欢车了！你家都有什么车？我叫我爸明天就去提一辆！”

　　这话不是吹的，他家确实有这两下子。

　　朱一航的曲解一下子把时予架在那儿了，众小兵自曝的高门大户，不是银行高管就是大企领导，抛开月入一亿的不说，有朱一航这位土豪世家坐镇，他作为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助教实在没有勇气在这种非富即贵的大环境下阐明真相，揭了自家的老底。

　　时予半垂了眼眸极轻而缓地摇了摇头，似是唯恐动作幅度过大会致使真相从脑袋中掉出来一般，“我不太清楚。”

　　他的声音也随之低软了一些，这是一个不擅长撒谎者的彷徨无措。

　　“什么？哥们，你开玩笑呢！你不知道你家有什么车？”朱一航把一对小眯眼呲成葡萄般大小，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齐刷刷地射向时予，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厚重。

　　时予强自淡定，再次轻轻地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

　　夏言蓦然而起的朗朗笑声就像一颗颗子弹，击破了凝滞的尴尬气氛。

　　“看到没有，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爸不了解他上几年级，他不了解他家有什么车，谁也不明白谁，谁也不关心谁，绝对是亲生的！”

　　在她的一番解析下，众人都深以为然地跟着笑起来，时予的尴尬也在一阵哄笑声中消弭了。他转眸认真打量着恩人：很好看，笑的时候嘴巴像一弯月牙，牙齿整齐洁白。不笑的时候，抬眼看人的时候，不事雕琢的目光透出一股孩子般的好奇。周身香气飘飘，他以为是她的体香——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物种。

　　“吴校，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朱一航开启炫技模式：吹牛加拍马屁。“我去过很多俱乐部，哎呀，那些俱乐部的教练，真的，没法说，我就是觉得海星好，我说不出来哪儿好，反正海星…海星就是有文化！”

　　事实上，他连其他俱乐部的毛都没见过，海星是他的初恋。由于他的深情款款，这份造假履历并未引起老吴的怀疑，而且他歪打正着还真拍到了点上。老吴自视甚高，一直笃定自己昂首挺立于高知高识高境界阶层，自她创办立德伊始，便致力于打造一支学霸团队。在老吴这里，高学历是她衡量一个人行或者不行是否有能力的唯一标准。现有一例，足以阐明：立德大一班的主班老师是个大专，配班老师是二一一，事实上，二一一是个喜欢躺平的主，大专是个爱操心爱张罗的命，平日里班级常规活动策划，主要由大专掌舵，二一一配合。大一班的各项表现在园里都是拔尖的，老吴用她那双貌似看透一切的眼睛，将这些辉煌成果悉数归功给她心里的偏见，“这一切都是二一一在背后出谋划策，大专老师没那两下子。”

　　她逢人总爱见缝插针的宣扬，“我们幼儿园不是随便就可以进的，老师都是本科以上学历！”若是有幸招揽到一只“海龟”到其麾下效力，她会用比带货主播还疯狂的激情来昭告天下：看吧！我吸引来的都是高端人才！我她打造的幼儿园是全世界最顶级的幼儿园！

　　“有文化”这么朴实的马屁，让老吴激动得脸都红了，“你说得对！我们海星就是有文化！来我们这儿的学员不仅要球打得好，学习也要好，海星就是创造学霸的摇篮！其他俱乐部的教练那都是些什么玩意，都是些大老粗，根本不懂孩子，不懂教育！”

　　老吴不无鄙夷地说，“你就看看他们带出来的学员都是些什么水平吧！有的打了七八年了连蓝骑士都够不上！（海星以骑士等级划分学员的网球水平，最高七级，橙骑士是第三档）。好苗子都被他们霍霍了！你来海星就对了！”

　　老吴激情洋溢地一顿输出，而后话锋一转，“转过年夏天我们要承办市局的青少年网球比赛，朱一航，你不让你妈给我们拉个赞助啊！”

　　她的思想跟孙悟空的筋斗云一样一样的，经常一个跟头就扯到十万八千里去了。朱贵子随从父母混迹商道这么些年，深知赞助就是一种让自家钱袋子变干瘪的恶劣行径，他毫不迟疑的开始装孙装怂，

　　“哎呀，我妈今年不行了，倒了一大片！

　　“真的！”朱贵子分外诚恳地补上这两个字。

　　“哈哈哈！”

　　夏言很爱笑，就像一个人很怕痒一样，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挠得她大笑不止。

　　时予定睛注视着她，认真地说，“你是我们这里面最爱笑的。”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