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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答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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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雪终于停了,但是外面的风却更大了。
破败腐朽的门窗都被风刮的吱呀作响,但好在这座庙宇建还算是结实,除了四面漏风外,倒是没有倒塌的迹象。
“这些人倒是细心,我看过啦,房间里的缝隙都被堵住了。特别是床头这里,公主看,也不知是哪位献出了这么好的大氅才能挡住外面的风呢!”染冬一进门就四下擦擦摸摸的,此时正指着床头的大氅惊奇。
李泱盯着床头处被上好的鹿皮大氅遮挡住的破陋处若有所思,忽然开口:“洗春,我记得我们离家时带了不少罗汉果,你去熬些罗汉果茶,给大家喝。”
将床铺好的洗春点点头,转身就去外面忙活了。
“公主可是受了风寒,嗓子不好受?”染冬忙关心道。
当然不是她难受。
“是有些干。”李泱只能装模做样的清了清嗓子。
李泱自认为从前从不在乎崔述究竟如何,但是毕竟两年夫妻,却也是多少了解一些的。他每逢冬日或者天稍微寒冷一些的时候便极易患发咳,到了夜间更是剧烈。
所以李泱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准备的那些罗汉果,明明他将她送到天门关……根本到不了天门关。
在青州,如果顺利的话,李泱就会对他坦白,然后真正了结她和崔述之间的旧恨。
“那公主先喝些水,我特地把车上的蜂蜜带了进来。”染冬为李泱倒了杯热水,还往里面加了两勺透亮的蜂蜜。
“好。”李泱接过染冬手中的杯子,目光还落在那件鹿皮大氅上。
她今晨才见到这件大氅被穿在崔述身上。
只是这几日,李泱刻意躲着崔述,生怕他再揪着她,跟她说些有的没的的话。
最重要的是,她渐渐发觉了一件自己不能够理解的事情。
崔述恨她是没错,可是他又实在对她过于关心了。
这种关心,能被理解成为什么呢?
是喜欢?
是爱恋?
李泱左思右想,却始终不敢觉得,在他明明记得上辈子发生过什么事情的前提下,他还会对她生出这种情感。
所以她更倾向于,那也许是恨,恨到他并不想一剑将她了结。
就像是猎人玩弄自己的猎物一样,往左往右,往前往后,都由猎人说了算。然后在猎物放下戒心时,带领猎人回领地时,猎人则会将猎物的一家老小悉数猎尽。
那岂不是更痛快?
李泱听着外面的风声,觉得那风似乎已经顺着哪里隐藏的一道缝隙钻了进来,从她的指尖渐渐滑入了她的血液里,渐渐冰凉起来。
但门外几墙之隔的一处四处漏风的偏房里却是忽然热闹起来。
房门被人从外面‘嘭’的一声推开,伴随着崔逢轻快的脚步,他手里端着的一碗淡褐色的罗汉果茶也被端到了坐在火堆旁连连咳嗽的人身旁。
“我跟你说公主是好人吧,看看,这可是她专门吩咐洗春姐姐熬的茶,好大一锅呢,连凉氏那边的使臣队伍都有的喝。”崔逢端了两碗茶,他一边说一边喝了自己的这碗,喝下去不仅啧啧,发出了一声愉悦的感叹声。
仿佛他喝的不是罗汉果茶,而是什么琼浆玉液一样。
听到他这般动静,给火堆加了几根柴的崔述终于肯抬眼,他眼里并不见责备,也不见鄙夷。
只是平静就已经能够叫还欲感叹的崔逢收声。
但片刻后,“听说是她嫁妆里进贡上去的上好的永州罗汉果,对于咳嗽很管用。”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另一碗罗汉果茶往崔述那边递了递。
崔述看了一眼,却并没有要接的意思,反而偏过头去更猛烈的咳嗽起来。
崔逢放下自己的那碗茶,端着要给崔述的那碗茶靠近他,一边拍他的后背,一边将那茶往他手里递:“你快喝两口,说不定公主就是因为你才煮了这罗汉果茶呢?”
“咳……住口。”崔述忍着胸口不适,压下了喉间的痒意,制止了崔逢的口无遮拦。
但他自己也忍不住想……
这绝无可能。
李泱就是一个坏女人,才十六岁时,就这样八面玲珑了,还是说她对谁都刻意逢迎?除了他。呵~一面冷着他,一面又同铁弗照以及李玳日渐熟稔,甚至交好。
好得很。
崔述又再次咳嗽起来,在火光的照耀下,他因咳嗽而红起来的脸似乎更红了一些。火影高低之间,他的面容也似乎在片刻间忽明忽暗起来,叫人看不真切那双明明被火照耀却异常冰凉的眼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心善,我受不起。”
崔逢听出来了自家大哥,看来是真的非常不喜这位公主殿下。
可是公主真的是个好人,即使为国和亲这种事发生在她头上,她也从未抱怨过,而且还十分体恤所有人。
“大哥,你是不是对公主有误会?”崔逢问出口便自己否定了这个问题,因为大哥一共和公主也没有见过几回。
哪里来的误会?
崔述笑了笑,火光却将这个笑容扭曲的只剩下了笑容消失那一刹那的无边怅惘,伴随着怅惘消失后,是火光也驱散不了的寒意,“你若喜欢,便都喝了罢。”
“外面不是还有一锅?你可去多喝些。”
所有人都有的东西,他不稀罕。
李泱不明白,明明昨晚她是关心他才熬了那么一锅罗汉果茶的,但是似乎他看她的眼神更冷了一些,眼里的杀意也渐渐深重起来。
在他冰冷催命的目光下,李泱深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又十分迅速的与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下一刻,李泱如遇救星一般的加入到了李玳和铁弗照的对话之中,如果身后那道锋芒一般的目光不那么专注的落在她身上的话,李泱根本一句话也不想说。
“今日还是走快些,尽量在日落之前赶到驿站才好。”李玳抬头看了看天色,说完这句话之后,并不看好的又啧了一声。
礼部尚书周孝恭姗姗而出,但他却神色轻松:“王爷不必担心,下一个驿站距我们很近了。”
李泱站在檐下,也抬头看了看天色。
未曾注意身后就要上前一步的铁弗照,在已经抬脚时,却忽然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铁弗大人慢行。”
崔述的声音就在李泱的身侧响起一样。
李泱立时警觉起来,在一瞬间,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是种很特别的感觉,不是惧怕,而是一种只要他出现,李泱就会立刻发现的即时反应。甚至他的情绪,李泱都能够在察觉他存在的时刻,清晰的感知他究竟是喜还是怒。
就如此刻,即使他语气如常,是一贯的缓慢清和,但李泱就知道,他在隐隐的生气。
“崔大人有事?”铁弗照收回脚,看向了似乎刻意挡在他与李泱之间的崔述。
李泱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了他的侧脸,他甚至连一个目光都没有给她。
崔述也立刻发现了她的目光,但却刻意将自己的目光全力集中在铁弗照那张令人讨厌的脸上。
“行程上还有些事需要与铁弗大人商议。”崔述一边说,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因为李泱还在盯着他们这边看。
她那令人频生误会的眼神,到底是在看谁?
崔述不敢求证,也不想求证,只想立刻带着铁弗照离开她的视线。
“好,那我们边走边说?”铁弗照不疑有他,因为在他看来,这位崔家的小将军看起来不易近人,看起来就是个毫无私情可徇的板正人物。
崔述点点头,也抬步欲跟着铁弗照一同向不远处的队伍中走去。
却在路过李泱身侧就要下了廊子的时候,他却轻飘飘的,不带一丝私情地说到:“还请公主速上马车,另外……我的提议依旧作数。”
后半句话被他刻意压低而显得十分暧昧,可是李泱抬头看见了他没什么波澜的眼睛以及嘴边那个有着几丝嘲弄的似是而非的笑容。
如果这也是他报复的手段的话……
如果他羞辱她能够让他暂得一二分的安慰的话……
李泱压下心底百般情绪,看着他,像是答应什么随便一件简单的事情一样,“我答应。”
崔述脸上似是而非的笑容几乎在瞬间消散,眼底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那是期待,一种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期待。
可下一刻,李泱的话又将他才聚集起来的零星期待完全打碎。
“但我是自愿和亲。”
李泱说完后,看着神情莫辨,眼中各种情绪交杂的崔述,忍住了伸手安慰他的动作。
只见她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身形格外挺立,浑身也因过度的紧绷,而显得一步一沉重,连隐在重重衣衫下,只能够看到些许的锁骨都异常的突出。
她下了台阶,靠近崔述,崔述几乎习惯性的向她靠了靠,但才有动作,他便突兀地停在了远处,向后仰了仰,眼睛落在她那流畅似笔墨绘出来的锁骨间的刹那便立刻转开了眼。
却听到她轻声说:
“可承崔大人如此厚爱,我自当不负。”
说罢李泱便深深吐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崔述露出了一个挑衅一样的笑容而后不等崔述说话便转身离去。
如果这就是他报复的第一步,那么她倒要看看崔述要如何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