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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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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逢转身,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大哥抓到了什么错处一般,有点戏文里被抓奸的意味。
他也在崔述那般类似抓奸而来的正牌郎君一般审视的目光下,不知为何的支支吾吾起来,“大哥……我,我和公主……”
最终他只憋出来一句话:“公主是个好人。”
却换得崔述一个低头冷笑,他没有出声,但是崔逢却似乎听到了他冷冷的笑声。
可是……他和公主说话,还是隔着门说话,说的话也并无冒犯。怎么大哥的脸色如此难看?
但片刻后,崔逢明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看他身上穿的一丝不苟,严丝合缝的衣衫。
他知道了,大哥就是修道修的过于迂腐了。
崔述斜了一眼盯着自己看的崔逢,眼神越过他看向紧闭的那扇门,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怪声怪气道:“还在这里做什么?你的好人公主都赶你走了。”
“公主那是关心我。”崔逢不明白,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大哥对公主的态度会这么差。
回答他的是崔述大步离开的背影,廊上的灯盏随夜风微微动着,从上而下的灯影将崔述的脸照的时明时暗,以至于从正面看去,他的表情似乎也时静时凶。
好人?崔述咬了咬牙,垂在身侧握着剑的手青筋毕现。
她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都能够赠下金银,为何对他却从不曾心软?
甚至对于仅仅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崔逢都能够和颜悦色,为何面对他时却从来只有隔了一张皮的虚假?
崔述不知用了多了的力气才勉强克制着自己,没有推开那扇门。
他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但他知道,总有一日,他会问个清楚!
从陕州再向北走人烟渐稀,甚至山野阴面还覆着厚厚一层雪,故而队伍走起来也逐渐放慢了速度。
如此行进大半个月后,竟然下了雪,前无人烟,后也无退路。
在天光暗下之前,送亲使临江王李玳一声令下,随行的侍卫仆从便寻了一处背风处驻扎营地,恰巧这处还有一座破败了的庙宇孑然而立。
马车上坐了一日的李泱披上了狐毛大氅,洗春已经为她撩起了厚重的车帘。迎面而来的冷风混杂着雪粒子猝然打了李泱一脸,李泱往后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拉紧了大氅领口。
她畏寒。
是上辈子的她畏寒。
但似乎她还是从前那个她,一些小习惯直至今日都依旧被保留了下来。
李泱兀自笑了笑,笑容浅得很,却还是被正向她而来的人看到。
铁弗照驱马而来,李泱的笑意在看到他的脸时戛然而止。
但很快她又露出来淡淡笑容,即使铁弗照不来寻他,她也会去找他的。
现在他主动上门,倒省的她去找他了。
“阳城公主怎么不在车上等着?里面还需要一些时间。”铁弗照的汉话说的极好,甚至比有些大兴人讲的还要好。
铁弗照本是一个聪明又沉的住气的人,在獠牙露出来以前没有人知道他是一匹隐藏在人群里的恶狼。
以至于上辈子,在和亲的路上,她的确信任起了这个人。
李泱细细地观察着铁弗照,一边看一边惊叹,他的伪装还真是天衣无缝。
在她已经知道了他究竟是何人,怀抱着怎样的心思的前提下,依旧看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连他看她的眼神里,都丝毫没有任何逾矩之处,恭谨又充满善意。他相貌本也不差,粗犷高大,一双浅褐色的眼睛深深陷在眼眶里,深邃又渺远。
以至于当他露出来热情爽朗的笑容时,她会以为他是真的热情。当他流露出怜悯同情的情绪时,她也会真的以为自己的痛苦他能够感同身受。
他的伪装天衣无缝,以至于骗过了凉氏王汗,也骗过了她。
李泱咬了咬牙,藏在大氅下的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深深地吸了口冷气后,也学着他露出了一个温和大方的笑容。
要想骗过他人,首先要骗过自己。
因为总有一日,她要笑着踩在他这张笑吟吟的脸上,感受从他动脉里涌出来的鲜血的温度。
而现在,就让她同他好生学一学伪装之道!
“阳城公主觉得冷吗?”铁弗照说着下了马,也不待李泱回答,就继续说:“凉氏的冬天很漫长,每当冬天来临的时候,族人就会迁徙到温暖的地方,等到春天来临的时候再回到原来的地方。”
“不过,凉氏与大兴完全不同,有高山有大河也有沙漠。等你们到时,凉氏已经不冷了,公主可能会不习惯,但王汗是个好人,一定会对公主好的。”
他说话时,李泱一直观察他的神色,即使再活一次,她也很难看出此人究竟有什么破绽。
他的伪装是在天衣无缝。
李泱点点头,“这一路多亏了铁弗大人照顾。”
“可……”李泱垂下眼眸,看了看左右,颇为谨慎,又犹豫的,几欲开口,最终却只有一声叹息。
善解人意的铁弗照上前一步,稍稍站得离李泱近了一些,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让那双深邃的眼睛更显迷人。
“公主有话请说,照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泱的神色更显凄惶,对上他包含安慰鼓励的眼睛后才缓缓开口:“听说凉氏王年事已高,且还有很多姬妾。不瞒大人,我此去本是为国和亲,并不求什么宠爱,只要能在凉氏平安度日便好。”
“大人是凉氏使臣,定然也深受凉氏王器重。日后在凉氏,还请大人多多照拂!”李泱说罢就要行礼。
但还未动作,便被铁弗照手中的马鞭轻轻抬了抬手臂,他阻止了她的动作。
“原来是这件事,公主貌美年轻,何愁王汗不喜?”铁弗照并不掩饰眼中对李泱的欣赏,只是他的欣赏恰到好处,并不叫人觉得冒犯。
“不过,既然公主提了,照定然会尽己所能。”
李泱笑起来,“有大人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您果然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雪下的很大,李泱的脸完全藏在大氅帽下,一圈白狐毛下是一张巴掌大的脸,尽管鼻尖已经冻得发红,但是却莫名的让她多了几分娇俏的美感。
她笑起来好看,即使是一个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也足以让人失神。
铁弗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心中所思还未成形,口中便已先说出了自己的答案,“照定不负公主所信。”
李泱也清楚,她此时看起来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模样,眼神清亮,语气幼稚,任谁看了都只觉得她是一个没什么主张,此刻攀得什么便是什么的柔弱姑娘而已。
于是她压下眼底所有的恨意,抬头看着他依旧是笑。
二人站的距离不算近,却也不算远。
若是在特定的角度看,他二人的距离就有些过近了。
破庙屋檐下,崔述的脸越来越黑,风雪是朝着屋檐下吹来的,连檐上漏下来的几缕杂草都知道随着风往后躲一躲。
但是他却岿然不动,仿佛丝毫没有被风雪正面吹打的感觉,眼睛一眨不眨地透过重重雪幕看向远处相谈甚欢的两个人。
进进出出已经有了两三趟的崔逢终于注意到了自家大哥的反常之处,终于,他停下了脚步。
不解的看着眼前几乎与风雪正面对峙,也成了一座冰雕一样的人。
崔逢有种错觉,眼前的人随时会碎掉一样,就像是一座冰雕,甚至不用烈日照耀,只需要一个……一个,他不懂什么时候会来的契机,这座冰雕便会立刻碎成齑粉。
崔逢走进了几步。
但是崔逢更不明白了。
为什么大哥咬着牙,从侧面看过去,他甚至都能够感觉到他咬牙的力度。
崔逢甚至还尝试了一下,也咬起了牙,一边用手摸自己的腮帮,却似乎还是达不到他看到的崔述呈现出来的力度。
崔逢摇摇头,臂弯里正是属于崔述的鹿皮大氅。
方才崔述进庙里看了一圈后,就交代他去将崔述马车里的鹿皮大氅拿进去,说是要用这件大氅堵一堵夜间公主住的那间厢房里床头窗户上的破洞。
但毕竟堵洞随时都可以堵,现在他觉得他需要关心一下,这个看起来几乎要碎了的他的大哥。
“大哥!”崔逢大叫了一声。
崔述回过神,转头看向崔逢,没说话,只用眼神问他做什么。
崔逢先是一笑,然后问他:“怎么站在这里?难不成你是在赏雪?”
他也看向了方才崔述看的方向,那里迎面而来的两个人,正是阳城公主与凉氏使臣铁弗照。
二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十分的和睦养眼。
“没什么好赏的。”崔述说罢便转身,在看到崔逢手中的鹿皮大氅时,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冷声道:“拿回去。”
被崔述莫名其妙凶了一顿的崔逢小声嘟囔:“不是你叫我拿来的吗,干嘛生我的气?”
崔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步离去,他是在气自己。
竟然还忍不住关心她。
他记得她自楼烦回来后,便十分畏寒,一整个冬日都不会出门,稍微吹些寒风就会发热,冻得颤抖起来。
但似乎,那是过去的记忆了。
而他怎么会一再的背叛自己?为什么他要关心她?为什么他在看到破烂的窗子后就会想到从前冬日里窝在他怀里依旧冰凉的她?
死一次还不够吗?
崔述在心里问自己,而后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不会再关心她,她最好冻死在他眼前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