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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可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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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七。
春日总是明媚,眼瞧着窗外的桂树枯叶落尽又几乎在一夜之间生出了新芽,而后日渐暖,叶渐多渐绿。
坐在梳妆台前的李泱并未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而是越过妆镜看向了春光斑驳的窗外。阳光似乎也染了几分绿意,春风缓慢,似乎微微一吹风,满眼皆绿,连阴影处都是绿色的一般。
看了便叫人觉得心情好。
这要是一个寻常的春日该多好啊,她就躺在榻上,看看窗外,看看手中的书,和洗春染冬说说笑话,一个暖意融融平凡无奇的春日便被消磨过去。
但很可惜。
李泱收回目光看向镜中的自己,头顶戴的还是那顶两凤冠,冠上插的是凤头金簪,凤嘴之中衔着长缨,长缨之下则悬着两串小珍珠串连而成的步摇。
右侧的步摇总会与她右耳所戴的凤珠耳坠相缠结,此刻身后的宫婢正在小心翼翼的解开那已经缠了几道的结。
李泱看着宫婢的动作,恍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梦醒以后自己还是会重复上一辈子的所有事情。
那次出嫁也是这样的时候,只是那时候她根本没有心思看看外面的天色究竟如何,连春日明媚也错过了许多。
那时候心中焦急,只担心害怕被李润留在宫中的娘与李怀安李延意三人,究竟能否在她被送出城外后回到府中。
心中忽然多了些沉沉的害怕。
宫婢手中动作温柔又细致,很快便替她解开了耳坠的结。
至少上辈子被扯得耳洞里落下血来得事情没有再发生。李泱微微松了一口气,重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她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还未曾沧桑却已经阅遍苦乐的眼睛,露出了一个坚定的笑容。
即使前路莫测。
命运也好,天意也罢。
她会为自己全力一搏。
而后她眼前一晃,是宫婢将凤冠前端被束到两侧的旒珠放了下来。李泱的眼前多了一道阻碍,这凤冠上的旒珠非常密集,是一条条金丝上串着均匀圆润却十分细小的金珠而成一道珠幕。
在一众宫婢的服侍之下,李泱终于站了起身,此刻她才惊觉身上这身吉服究竟有多么沉重。双肩像是被压了两个大石头一样,身后的裙摆更是长长曳地,随着她每一步而轻轻向前拖一段。
在头顶凤冠和身上吉服的束缚之下,李泱的每一步都走的极其缓慢。
外人看来却只觉得她端庄。
至少皇帝与皇后二人是这般所想。
李泱在二人面前跪拜,李润与王悯言二人各自一番训言,言辞间是一派的亲厚与不舍,但同时更希望李泱能够承两国交好之责。而后李润离座亲自扶起来李泱,又低声唤了一声“泱泱。”
李泱抬眼,却无法看清他的眼神,只能听到他在一片吵嚷乐声中的话语,“别怨朕。”
李泱冷笑着点点头,透过面幕看到了他似乎是又并非是的一脸可惜,心中对此人更是厌恶,上辈子能够压着她的家人胁迫她,这辈子却慈悲起来了。
说他一句伪善都几乎侮辱了伪善这个词。
但她还是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来回答,“这是我自愿的呀皇兄。”
李润满意地颔首,“你放心去,江夏侯府自有朕照顾”,而后放开她的手,目送她转身离去。
身后的钟鼓奏乐声渐渐远去,宽敞华丽的马车很快就驶出了城外。身后送亲的人也就要在此与李泱告别。
“姐姐,一定要保重自己!我会听你的话,照顾好娘和延意。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去凉氏看你的……”李怀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而后又重重地说了一句:“一定要平安。”
李泱的脸在小帘里露了出来,她伸手抚了抚李怀安的头。
“姐姐知道怀安一定可以的。”
李怀安使了好大的劲才没有哭出来,但一旁帏帽下的李延意却是已经落下了泪,她将自己已经揣了好几日的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扔到了马车里,“不然你就逃,我不信他还真的敢将我们都杀了!”
他二人身后站着李深,李深飞快地看了看四周,好在李延意的声音并不大。
“姐姐不在,你要好好地帮着家里人,知道吗?”李泱忽略了她的话,却知道李延意的心意,她性子虽然直爽,说话却没那么动听,所有好听的话在她口中说出来都会变个味道。
李延意,是一个不会表达自己情感的人。
李泱紧紧握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姐姐会很好的,也希望你们好好的。”
如有意外,她也许此生都不会回京了。
“我们当然会好好的,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李延意的手钻到帷幕下抹了抹自己眼角似乎怎么流也流不完的眼泪。
“保重。”李深上前一步,看着马车里明明华贵却有几分萧瑟的人,由于她脸上有金旒为幕,以至于他并看不清她的表情。
只是觉得诸番华贵,金玉辉煌,不过是一道道枷锁,将她锁在其中,无法动弹。
“请兄长偏顾府上一二分。”李泱知道他在大业成就后对江夏侯府确实不错,甚至将曾经的王爵之位重新加封回来。但是其中的原因她却不得而知,明明他应该是不喜欢江夏侯府的。
李深却不知为何李泱会对他有此请托?毕竟他又有什么能力照顾江夏侯府呢?而且旁人不知他的心思,可是李泱却是知晓的。
毕竟她曾经差点死在他的手上,她又凭什么认为他会照拂侯府呢?
李深惊觉,是不是她也知晓了真相?但很快又想清楚,她是不会知晓那桩事的真相的。
他们之间唯有一桩事。
他不会忘记,她也不会忘记。
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尽力。”
“哥哥。”
在他就要目送她离去时,她却又看着他叫了一声,哥哥。
李深猝然抬头,此刻好像他透过那层金旒与她漂亮却冷淡的双眸相对了,这感觉叫他不由地感到胸口一滞。
“希望你心想事成。”李泱说罢便放下了车帘。
留下李深在原地久久无言,看着庞大的车队渐渐离去,不只是他看的太出神了还是他故,跟在马车后面护送李泱去往凉氏的护卫模样的人将他死死的看了几眼。
那人身穿戎装,骑在马上,眉目俊秀,但此刻正面色阴沉的看着他。
李深也察觉到了,向那人看了一眼,才发现他竟然是靖安世子崔述。
他向马上的人拱手,“有劳世子这一路照拂幼微了。”
这回他没有叫她公主,也许是因为她那句哥哥,又也许是他莫名的觉得自己不想在这位面前流露出与李泱的过往龃龉。
骑在马上的人皱了皱眉。
呵……幼微。
幼微是吗?
李深竟然叫她幼微!
李深他凭什么?
他又凭什么有劳他照拂她?
凭他仅仅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吗?
崔述的眼底愈见寒凛,目光若冰刀,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愚蠢往事。
“公主,可叫我承吾。”那时他坐在她的身侧,耳廓有些热,只是觉得他们该亲近一些。
夫妻之间,不是都会叫对方的小字吗?
她从善如流,浓密的眼睫微微一动,向来抿作一条直线的唇都微微上扬了几分,声色虽依旧淡漠,“承吾叫我泱泱即可。”
灯下的她被染上了一层暖蜜色,他看到了她眼里的冷淡,却只告诉自己,她生性冷淡,加之过去几年的不易,冷淡些也无妨。
可是今日,两辈子了……
他头一次听到他人这般亲密的叫她幼微!
她甚至连她的小字都不肯告诉他,在她眼里他究竟是什么?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请大公子放心,都是崔某职责所在。”崔述几乎是捏紧了手中的缰绳,而后用力地挥动马鞭扬长而去。
所带起的灰尘猝然扬起,扬起的灰尘渐渐堆叠重复,最后将李深所有的视线遮盖起来。
只觉得这个崔述十分古怪,但是他与他无关。
此刻他想的还是方才李泱的话。
他心中所想的事,她知道吗?
只可惜他心中的事有很多,其中就有随着她离去而永远无法达成的某件事或者某几件事。也许有些事,他该早做打算,有些东西,他也早该得到了。
从今以后,他要心想事成,他人再也无法不由分说的夺走他之所想。
李泱当然知道李深心中想的是什么,他想要这天下,而且也许此刻他已经在暗地里开始筹谋。她至凉氏和亲五载,回京三月后便被赐婚于崔述,两年后她联合李润将靖安侯府送上不归路,但仅仅在半年后李深便在一夜之间夺了大位。
而后的岁月里,她过的相当平静。
也许她该感谢甚至要祈祷李深能够早日达成他之所想。
马车行驶的并不快,摇摇晃晃的让李泱的关于从前的记忆再度涌上。洗春和染冬二人帮着她将头顶重达十余斤的凤冠取了下来,身上的吉服也换作了稍微华贵一些却没有那么沉重的红色袄裙。
午间用了些干粮后,马车又重新上路,李泱靠在了马车上的迎枕上很快睡了过去。春日斜阳懒懒地洒落在平原郊野之中,照的青绿泛金,金光随着马车的晃动不时透过晃动的车帘缝隙撞进来一二分。
下一刻,车帘忽然被人从外面掀起来,随着金光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高大的人影,他微微弯着腰,冷厉的双目向里面扫了一眼,就要抬脚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