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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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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一切皆以就绪,李泱总算是能够舒一口气,昏黄的灯光下她靠在榻上半闭着眼,春夜寂寂之风顺着窗缝丝丝飘入,寒气却是没有多少了。
眼下已然四月十五,距离出发也就只剩下两日,李泱的手在榻沿上随意地敲动着,听着沉沉清脆的敲击声,让她稍稍平息了一些心绪,眼睛也缓缓地闭上,却在下一刻猛地惊醒。
“陛下赏的人今日是不是都已到府上了?”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室内,这道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一旁正在收拾箱笼的洗春与染冬互看一眼,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下,洗春想了想后缓缓点头:“后日就要出发,跟随您的近侍今日都由禁中总管带着送了过来。”
六年前的那桩灾祸里,爹爹的两位副将府中如今只剩下了三个人,梁时与与徐月徐星兄妹。
她必要好生安顿这些人,只是其中的一人叫她有些犹豫。
上辈子她从凉氏回来后有能力与李润谈条件时徐月姐弟已经殒命于禁中,而那位曾经饱读诗书的武将之子却一路平步官至司宫台少监,曾出任沧州监军,可谓是李润身边的亲信红人,手中人命无数。
可谓是李润手中的一把尖刀。
上辈子她跟此人并未说过一句话,虽也曾见过面,但从来不曾搭过话,即使李深称帝后仍然重用此人,他甚至曾受命去“微苑”赐下御赐之物于她过,但总是远远的瞧着她,瞧着世间一切,面上温和淡漠,不曾见过他对谁和颜悦色过。
每回来微苑时,他总是站在人群之外,紫袍生辉在一众内侍中格外亮眼。按说跑腿这种事不需要他做,可是几乎每次宫中有赏都是由他亲自来赏赐的。
但他来了也只是静静站在一旁,只用一双浅棕色的眸子轻轻地将她看一眼。
一眼过后他便极为有礼,有礼到有时让李泱生出一种离谱的猜想来——
他不可能对她有好感。
那么这种不愿多看一眼的原因便是,他实在不喜她,以至于看一眼都叫他难以忍受。
她想他一定是恨她,恨李姓之人。
但身处其位,又不得不俯首。
所以后来李泱给李深去了信,让他不必再派梁少监前来赏赐。
之后的一年直到她死去就再也不曾见过他了。
这也是如今她犹疑的原因,毕竟上辈子他是皇帝的亲信,可谓是一人之下千万之上,但是这辈子因为她的要求,李润将他们还活着的三人都赐予了她。
这会不会改变他原有的人生呢?
李泱并认为自己的好心便一定能办好事。
犹豫再三,她还是开口:“洗春,你去带三个人过来,我要见见他们。”
洗春闻言,放下手中书卷,应了一声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李泱久违地有些紧张,这种紧张不同于见到崔述,而是一种对于未知的不安与担忧所产生的紧张感。
片刻功夫后窗外便响起了一串脚步声,打头的是洗春,她率先进门向珠帘后的李泱走去。李泱透过珠帘看到了洗春身后的三个人,为首敛目垂首,行走间丝毫不曾四下张望过。他穿着宫人秋日的统一制式靛色宫装,更衬得他白若青瓷,有一种易碎的寥落之感。
此时看来他是沉静温敛,并无多少凌厉感,其实很多时候他都是如此,即使后来他成为闻名朝野上下的司宫台监,他亦是一副沉敛模样。
“公主,人到了。”洗春将人带到了李泱面前后便走到了她的身侧。
李泱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抬眼就见到梁时与以及徐月徐星两姐弟要下跪见礼的动作。
“罢了,不必行礼。”她的目光一直浅浅地落在梁时与身上。
但梁时与却像是丝毫未曾察觉一般,自从进了这间屋子,连头都未曾抬过。
“想必你们也知晓了,我不日将要远嫁。是我请求陛下将你们赐予我,但我却并未打算将你们一同带往凉氏。”她停顿片刻。
徐月与徐星姐弟到底年纪小一些,听闻了眼前人的话,不由双双抬头。
“若你们有去处,我便给你们一些傍身之银两,此后去哪里做什么都由你们决定。若你们尚无去处,那便该换姓名留在江夏侯府,若有朝一日,你们有了想去的地方,亦随时可以离开。”李泱自觉周全。
但方才一直未曾抬头的人此刻微微抬了抬眼,黑白分明的眼中流露出几分隐晦的憎恨与审视,但很快那双漂亮的瑞凤眼中就什么也没有了,彷佛方才那瞬间的憎恨不曾有过一般。
身穿靛青色宫装的人行礼跪下,他的动作恭谨,眉目温驯,不见丝毫不情愿,但交握在一处高高突起的指骨却还是昭然了其一二分的不甘不愿之心。
只听他嘶哑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来:“奴婢请与公主一道西去。”
徐月与徐星姐弟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人,而后两人也跪倒在地。
“还请公主带我们一同去。”徐月搂着徐星哽咽着说到。
“梁时与做的是他的决定,你们是你们,不必再跟他一样了。”李泱明白,在宫中的这么多年,三人应该一直是如此相互支撑着走过来的。
梁时与究竟为何要与他一道西去,她不知缘由。
但是徐月分明是犹豫了的,李泱知晓自己前路,“我既然将你们要了出来,自然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你们能与过去不同。徐月,你是真的想要同我一道去凉氏还是有其他原因?”
梁时与抬眸,却不想李泱的眼睛正落在他身上,二人于这片刻间视线交汇。
但几乎在对上李泱双眸的瞬间,梁时与就立刻低下了头,交握在一处的手肉眼可见的再次紧了紧。
李泱只当他是实在厌恶自己,厌恶到看一眼都浑身不自在。当下也便有些讪讪,不知说些什么好。
其实她完全可以将此人趁早杀死,以免后患。
可上一世,这人又实在是对江夏侯府不薄,甚至是李沉的得力助手。
梁时与却不知眼前的公主究竟在想些什么,思虑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奴婢有言,还请主允。”
李泱点点头“你且说”,倒想听听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此去也许永不归,你与徐星就留在京中,每逢佳节也记得替我去拜祭拜祭亲人。”
这还是自梁时与踏进此间以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与此同时,李泱轻易地就能够察觉到他对这姐弟二人的不同情感。
像是一个兄长,话语里有三分威严并七分关怀亲厚。
最终还是决定留下徐月姐弟俩在京中。
洗春送她姐弟二人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了染冬静静站在李泱身后,李泱的目光却是淡淡的落在眼前垂首站立的年轻人身上。
他虽然垂首站立,但是个子却是高大,武将之子却生的过分秀气了,秀美文气得如同一方画卷,此刻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见忐忑,亦不见卑微。
李泱微微叹了口气。
听到李泱的叹气声,梁时与垂着的眼睛微微动了动,却只能看着一片堆叠在一处的青色一角,错乱层叠的衣褶像是一道道混乱的思绪。让他从一个清晰的境界忽然一晃,继而进入一个迷乱的境界之中。
垂在身侧衣袖下的手蓦然一紧,梁时与咬了咬舌,神思再度清明起来。
他有什么资格去想——
她为何而叹气?
“这些年你受苦了,你劝徐月姐弟留在京中,其实我亦想再劝劝你。”李泱的口吻并非是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家的口吻,而是曾经也饱受过风霜的自己,此刻正一副对眼前的年轻人谆谆教诲的模样。
眼前人的年纪明明比她还要长两岁。
李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由轻轻摇了摇头,正要清清嗓子稍作一番掩饰的时候——
梁时与的声音响了起来。
“公主不想要奴婢跟着。”他已经肯定了李泱只是想将他们从宫中‘解救’出来而已。
李泱微微失神,虽说这的确是她的本意,但另一方面也的确因为此去不知前路如何。
也许她能够如愿逃脱。
也许她依旧会重陷上一辈子的泥沼之中。
所以,不必有那么多人陪着她一同去冒险。
“奴婢会留在京中。”
在李泱要开口的时候,他再度开口打破了这一室之间的沉默。
李泱有些惊讶,上辈子竟不知视他人喜怒哀乐为无物之人,竟也有如此体贴周到的时刻。
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察觉到李泱的视线,梁时与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不自在的微微挪了挪步子。
“好,我与我大哥说好了,你若是愿意就留在他身边。若是不愿意,天大地大,你去哪里都可以。”李泱并不想改变每个人的命运。
说的自私一些,她只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崔述的命运。
其他人,她实在亦无余力了。
更何况,上辈子眼前人也算是权势滔天,根本不需要她伸出援手。
“奴婢愿意留在江夏侯府。”他几乎在李泱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做出了选择,生怕李泱替他做了选择一样。
李泱派人将他送到了李深那处。
这下要解决的事才算是真的告一段落,但她的心却似乎从未有一刻平静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