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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祖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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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又去找了数位有医道的师兄,奈何众人都是肉体凡胎,医不得精怪妖灵,一个个摇头叹息,无奈离去。
悟空呜呜咽咽,垂头丧气地要走,忽听一人道:“悟空,既有难解之症,你何不求助于师父?”
他忙忙收起哽咽,捧起小球儿,越过众人,疾步穿堂过院,掠过红艳艳杜鹃花,白灼灼玉兰花,小跑进一间精巧竹舍,远远叫道:“师父,救命也!”
竹舍门无风自开,瑞霭千重,祥云笼罩,隐隐有仙乐流淌,花香凤鸣。
堂内蒲团上,一人静坐,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莲花眸蕴含慈悲,修竹姿皎如玉树,见到猴子进来,他身姿不动,微笑道:
“悟空,何事如此惊慌?”
悟空捧着黛玉球,滑步至仙师面前,跪下求恳道:“师父,这小球儿是我数日前在后山瀑布前捡的,通人性,会点头,与我相伴多日,已是顷刻不离的伙伴。”
“今日却不知怎的突然不好了,求您大发慈悲,救它一救!”
仙师垂首,就着悟空手中看了一看,伸手轻柔地接了过去。
黛玉虚弱迷糊间,只觉他手指温暖而强大,整个灵魂都宁静下来,便下意识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那仙师微微一笑,向悟空道:“这是人的魂魄,你从何处得来?”
悟空惊道:“颖元师兄说是精怪,怎就成了魂魄?”
仙师笑道:“这确实不是凡人的魂魄,你瞧她流光溢彩,微带绛色,又有草木之香,应是哪里的仙草转世,有缘被你得了。”
悟空凑上去看,那珠儿察觉到他的气息,微弱地闪了一闪。
悟空心下又酸又暖,勉力露出一丝笑意,道:“弟子向来是个好人,山中花鸟虫兽素来亲近我,这小魂珠与我亲近,倒是它有眼力见儿哩。”
仙师微微一笑,将黛玉球放至桌上软垫中,那魂珠轻颤一下,愈发黯淡下去。
“虽是仙草转世,也须躯壳护持。”仙师叹道:“现如今只余魂体,难以长存阳世了!”
悟空颓然惊道:“师父也说这小魂珠活不长了吗?”
“正是!”仙师喟叹道,“世间阳气太盛,魂体长期游荡其间,必受侵蚀,迟早魂飞魄散。你瞧她珠色暗淡,飞散之日已在眼前矣!”
悟空噗通跪下,向仙师作揖求道:“师父,您设法救救它吧!”
仙师摇头:“难,难,难!”
“她是至纯至净之魂,非至真至洁之体难以承接。”
悟空急得抓耳挠腮:“什么是至真至洁之体?”
仙师道:“长于雪山之巅,经受自然之风,受雨露甘霖灌溉,未得尘世污染。”
在尘世间游荡多年,还是逃不脱魂飞魄散的结局,黛玉心中哀伤绝望,她迷迷糊糊地趴在软垫上,见那小猴子急得抓耳挠腮,心底不禁一暖。
悟空绕着小魂珠转了一圈,忽拍手道:“师父只管指明方向,弟子愿往摘取。”
仙师道:“若上那雪山之巅,须经五百道阴风,五百池弱水,五百座冰川,五百时烈阳,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悟空大咧咧地道,“师父不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徒儿这一去,功德可就深了。”
仙师抚须长笑,信手拂过桌面,一张地图显现在桌面上:“你既有决心,便顺着此图去吧!”
悟空将地图取来看了,藏进怀中,系一系腰带,向仙师弯腰行礼道:“师父只管坐在家中,弟子不出一个月就回来了!”
他轻轻摸了下黛玉球,转身就要走。
仙师唤住道:“你不怕路途艰难,这魂珠却挨不了许多时辰。”
悟空急得跳脚:“那便如何是好?”
“不妨,攀山顶求取仙草须看你的诚心,旁人帮不得忙,其他路途为师却可助你一程!”
仙师让悟空伸出手掌,虚空写了个诀,喝声:“万仞雪山下,走!”
悟空身影一晃,消失不见了。
黛玉大急,却苦于口不能言,只能巴巴看着悟空消失的地方,又求恳地看向仙师。
仙师叹道:“你已自身难保,还愿为别人忧急,悟空这善缘结得值当。”
他伸指拈决,口唇微动,一道圆圆的透明罩子将黛玉球护住,黛玉神思一昏,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黛玉悠悠醒来,室内清静无人。
许是那仙师施了固魂的法术,黛玉精神了许多,在透明罩子内滚了数滚,游目四顾。
香炉内轻烟袅袅,桌案上经史累累,不像是修仙之所,倒是个读书人的雅居。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幼年时期,父亲的书房。
她父母感情和睦,黛玉两三岁,就常被母亲抱着,在书房里陪父亲读书抚琴,说到趣处,夫妻俩相视而笑,小黛玉也欢喜地拍起小手。
这仙师的房中,也放着一张古琴,琴弦调得适宜,想来是常常弹的。
“想听琴?”一道清雅温柔的声音在黛玉背后响起。
黛玉球骨碌碌翻身过去,原是仙师不知何时回到房里。
此时她魂体稳固,心思清灵,自然明白眼前仙师便是书中悟空的授业恩师,菩提祖师。
她眨了眨眼。
祖师哈哈一笑,净了手,走至琴边坐下,笑道:“你魂魄未稳,我便奏一曲安魂之乐吧!”
琴声悠扬宁静,黛玉心神俱静,整个灵魂都如浸在温水之中,暖融融的舒服,前世的生离死别,灵魂的经年游荡,一点点得到了安抚,寻到了依靠。
忽思及去雪山的悟空,她的神思又恍惚了一瞬。
观察了这几日,她当然看得出此时的猴子,还是个没得道的普通石猴,却要为了她,去遭受风吹水淹,冰寒烈日。
祖师看她情绪低落,微微一笑,手指轻弹。
黛玉面前透明罩上,恍然出现了一座雪山,巍可耸天,狂风呼啸,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逆风而上,不时陷入丈余深的雪窝中,又艰难地爬出来。
黛玉球怔住了,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
祖师的琴声愈发温柔了,仿佛在用琴声在替悟空遮去风寒曲折,替黛玉扫去心痛迷茫。
悟空顶着风雪,蹒跚而行了三日,跌倒再爬起千百次,终于上了雪山之巅。
山巅之上,是刀刻斧凿一般的万仞峭壁,寒光肆意,冷锋逼人,悬在悟空面前。
黛玉惊呼一声,摇了摇头,求恳地看着仙师。
祖师闭上双目,琴声渐转峥嵘铿锵。
山仞之上,悟空已开始攀爬,滑不溜秋的山壁,凌厉疾劲的寒风吹得他一次次滚落崖下,头脸上已满是血污。
前世今生,愿意为她舍生忘命者有几人?
黛玉含着眼泪,睁大眼睛,将悟空的一次次努力收入眼底。
第十次跌落山崖后,悟空气喘吁吁地摊在碎石之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山顶,转了几转,显然还在想主意。
不远处,山石后,一只埋伏已久的雪豹探出头,弓身蹲步,即将一跃而出。
黛玉再也忍不住,拼命地撞向护体罩子,想要引起祖师注意,请他助一助悟空。
祖师双眼微阖,若不是琴声仍在,黛玉定然以为他睡着了。
雪豹已扑出,悟空双眸仍眨也不眨地盯着山顶。
黛玉被护体罩子反弹在地,绝望地闭上眼睛。
良久无声,琴声却转平缓。
黛玉睁开眼睛,只见悟空骑在雪豹之上,正徒手撕扯豹腿,口中笑道:“你这孽畜,原是给我老孙送梯子来的。”
那雪豹口鼻流血,早已没了气息。
悟空将豹腿一条条地扯下,骨肉理成一缕缕的,全部贴肉藏了。
然后,他站起身,束了束直裰,举起一条血淋淋的豹腿,纵身一跃,牢牢地粘在了峭壁之上。
黛玉闭了一只眼睛,又是心惊又是雀跃,眼见得悟空以豹骨为梯,一步步攀至崖顶。
一株晶莹剔透、红丝涌动的绛珠草正迎风摇摆,孤零零地立于山尖。
悟空单脚站在豹腿之上,将手上血污擦了又擦,反手把身上衣衫脱下,挑出一块儿清洁干净之处,小心翼翼地将仙草请下来,虚虚地裹在里面,回身高叫道:
“师父!弟子拿到了!”
琴声骤停,祖师伸指念诀,罩子上影像消失。
一个灰头土脸、血污满身的猴子现于精舍,两手缓缓张开,毛茸茸手心中,是那株至清至洁的仙草。
眼泪,瞬间洇湿了黛玉球下的软布。
祖师接过仙草,以草茎为骨干,以叶片为血肉,灵巧地捏出了个小人。
他轻吹一口气,小人晃悠悠地越过保护罩,站在黛玉球身边。
祖师打了个响指,透明罩子缓缓变为绯色,骤然化作一匹绯红色的缎子,将黛玉球与小人包裹住,飞速旋转。
流光溢彩,清香缕缕,绵绵叠叠的花瓣从天落下,在缎子外又罩了一层屏障。
祖师轻拍悟空肩头,笑道:“仙草即将成型,你我在此多有不便,到外间去等吧!”
“有何不便?”
祖师只是微笑不语,当先行出门去。
悟空忽反应过来,一个筋斗翻出门去,回身叫道:“难道,这魂珠竟是个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