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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恍惚间,嘴边喂过来一小勺温水。陈景又用力将浑散的眼神聚在床边,试探地喊了句:“蕴郕?”真疼,嗓子跟刀剌了一样。
      陈蕴郕听见他姐能说话了,欢喜地凑上来,差点撞她颧骨上:“姐姐?我在呢姐姐!你看看我!”
      这小子是真莽啊,陈景又心想。
      “你离远点儿,我看不见。”
      她声音有气无力,陈蕴郕却听的仔细,赶紧坐远了。
      “姐姐,先喝点水。”
      陈蕴郕重新喂了勺过来,陈景又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嗓子总算舒服了点。陈蕴郕又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陈景又眯着眼,这才看清了她这个小七弟,乖乖巧巧的俊俏少年,圆亮的眼睛这会儿写满了关心,白白嫩嫩的鹅蛋脸再单纯可爱不过了,一看就知道他姐以前是真疼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蕴郕吹了吹勺子里的水喂过来,嘟嘟囔囔:“晌午吃了饭来的。今儿立冬,爹非要全家人一块儿吃饭,我扒了几口就来了。他一天天想一出是一出的,要不然我早送药来了。”
      “爹面前你也敢跑,胆子够大的你。”
      陈蕴郕满不在乎:“今天大哥二哥都在,他哪有空盯着我啊,姐姐你就放心吧。”
      陈景又瞧他这样子,想想也是,这姐弟俩一个老四一个老七,还全是失了娘的,家里八个孩子,有的是得父亲青眼的,他们哪用得着担心这些。
      陈景又是个无父无母的人,见到这种事心里也不免有些唏嘘:“也是,我也就瞎操些心。”
      陈蕴郕看他姐脸色不好,以为是自己提起了父亲叫姐姐伤心了,赶忙贴过去又撒娇:“姐姐不想这些,现在养好身子最重要了。”
      陈景又避过脸,有些招架不住这个刚认识的弟弟,她上辈子除了奶奶就没和谁这样亲近过,更别说这孩子这样粘人。
      她有些艰难地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上,眼神扫过四下。自己病这许多天,屋子里倒是干干净净,除了散不干净的中药味,只有一点淡淡的熏香气。
      屋子四方窄小,一张桃木四仙桌就占去大半,另有的几个梳台小柜都攘挤在床脚边上,尽可能地让地方显得宽敞些,雕件摆置得简单有条理,一看就知道住的是个会生活的人。
      只是再爱干净,东西旧了还是返不了新的。陈景又伸手摸了摸幔帘,枯涩的布料稍微使点劲就裂条缝,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侏罗纪哪条恐龙睡过的铺,还有这身上穿的衣服,她放个屁都得担心怕不怕崩开线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陈景又有些崩溃,“还不如让我去当牛做马算了。”
      陈蕴郕看着他姐摸了幔帘又摸被子,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是像不曾相识一般,吓得又要扑过来:“姐姐!你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去去去!你盼我点好吧。”陈景又不高兴起来,自己白捡条命,结果越活越回去了不说,这下奶奶也无处可寻,四周还尽是些豺狼虎豹,她该怎么活啊。
      “姐姐,你不高兴了吗?”陈蕴郕乖乖地端碗坐着,敏感地察觉到陈景又的情绪变化,他也跟着失落了起来。
      陈景又扭头看着他可爱的脸,有些自责,才十几岁的孩子,在哪儿都跟小受气包一样得看人眼色活着,自己还朝他撒气,还是人么。
      “姐姐不是不高兴,姐姐是病太久了,身上难受。”
      陈景又说着朝他伸出手,陈蕴郕又开开心心地拉着她的手贴上来:“姐姐别难过,小七陪着姐姐。”
      软软的脸蛋肉在手心蹭了蹭,暖化了陈景又那份失望与遗憾,重获新生的感觉逐渐清晰。上辈子她除了奶奶再无家人,如今能有这样一个贴心的弟弟也算是老天恩赐了。
      陈景又安心地摸着小脸蛋子,一想到这么乖的孩子平时肯定没少让人欺负,她心里就一阵火起。
      “蕴郕,我病了多久了?”
      陈蕴郕脱口而出:“姐姐你都病了半月了,前两日我找大夫偷偷来瞧,他还说什么回天乏术,庸医!我姐姐好着呢!”
      陈蕴郕拿那双真诚的眼睛直勾勾看着陈景又,说的话却让陈景又不敢直视他,只能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出神。
      “我病这么久,家里人是不是都以为我要死了。”
      说起这个陈蕴郕也生气,可他不想在大病初愈的姐姐面前说这些:“他们想什么都不要紧,姐姐健健康康的最要紧。”
      “嘴真甜。”陈景又喜死了,她活了三十几年,还是头一回有这样的感受,心软得都要化了,“我对你很好吗?” 她冷不丁这么一句,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病,这猪脑子咋长的能问出这种话来。
      陈蕴郕愣了一下,以为是他姐病刚好也不忘验验他这段日子能力见长没,在陈景又手心上蹭得更欢:“姐姐当然好!这世上只有姐姐待我好,我打小就没见过我娘,是谭姨娘和姐姐一直照顾我,姐姐总把最好的东西尽留给我,教我识字念书,去哪儿都护着我不让我被别的姊妹兄弟欺负了去。”
      他越说越有劲,大有滔滔不绝之势,陈景又忙打住他:“好了好了,我就是随口一问,让你说的天花乱坠,也不知道上哪儿学的这些。”
      “姐姐教我的啊!”陈蕴郕震惊,“姐姐你不记得了吗?是你教我要能说会道,不然在别处受的气都只能往肚子里咽,还说油嘴滑舌总比笨嘴拙舌的好,姐姐真的不记得了吗?”
      还挺会教孩子的嘿。陈景又心想。
      “记得记得,姐姐都记得,忘不了的。”
      陈蕴郕还是不放心,看来明儿得再找大夫来瞧瞧,这回不找城南的,要找城北的大夫。
      他想到这儿,猛地站起身:“晚上的药还没熬呢!”走之前不忘替陈景又掖好被子,“姐姐你再睡会儿,我先去找点吃的来,熬药的时候一并热了再叫你。”说完一个翻身便出了窗户。
      “这孩子怎么爱走窗户。”陈景又越看他越觉得可爱,他对自己真是好得没话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是无忧无虑疯玩疯闹的,就算是她,这么点大的时候也不用担心生活,只要闷头念书就行了。
      可陈景又怎么看陈蕴郕都觉得像个大人,孩子气太少了。
      “狗日的,肯定是家里人都欺负他。”
      陈景又这样忿忿地想着,晚上看着陈蕴郕给她端饭喂药的小心劲更加怜爱了。这具身体留下的记忆不算多,除了陈小姐说的那些,她也只记得家里大体是个什么情况,不至于她以后见人不识露了马脚。可除此之外,府外边是个什么情况她一点也想不起来,还行,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该回去了。”陈景又喝了药吃过饭,看着陈蕴郕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又温了壶水放在她床边,还不放心地四处检查生怕漏了风,提醒他回自己院里去。
      陈蕴郕仔细看了一圈,擦了擦手上的灰:“没事的姐姐,反正不论我有错无错,那多事婆都要跟大夫人搬弄是非的,我早习惯了。”
      多事婆就是陈蕴郕住的荷院里负责洒扫的老下人,府里都叫她苦嬢,据算命的说是个克夫克子的命,可好在旺主家,就这么被大夫人买回来扔在荷院里当个摆件,堪堪给口饭吃。
      直到陈蕴郕他娘做了陈家的三姨娘住进了荷院,苦嬢才得了大夫人重用,专门在几个姨娘之间挑拨。如今后院人气稀,只剩下了一个四姨娘,再无女人间的是非,她又在大夫人跟前搬弄几个庶出公子的门内事。
      死老登。陈景又在心里骂道,转头一想,怎么这样的事她记得这样细致,府外边的事情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姐姐,夜里要是嗓子难受就倒一杯梅子水喝,大夫说生津的。”陈蕴郕跟个老妈子似的,把他姐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安排好了还觉得不放心,“窗户我都关好了密不透风的,姐姐要是半夜汗热了也千万别掀被子,一定记着了!”
      陈景又点头如捣蒜,说什么她都听,生怕陈蕴郕有什么不放心的。
      “姐姐都记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陈蕴郕掖紧她的被角,一步三回头地翻出窗户。陈景又听见窗户上锁的动静才喘口气:“这孩子真是,操心的命。”
      陈景又睡不着,脑子里飘过着她来之前的这半个月的记忆。原来的陈四小姐着了风寒,本只是个小毛病,喝几副药应付一下也就好了,可没想到这么拖着拖着她就一病不起,在竹苑里到死也没见着除陈蕴郕以外第三人。
      要不是陈小姐临死前把她魂招来,这天大的委屈就只能在阎王爷跟前喊了。
      陈景又所以为的家人,是像奶奶和她那样,深爱彼此且包容扶持的,不然就是像她那没见过面的父母一样毫无担当可以将自己的孩子弃如敝履的。很显然,可怜的陈小姐拥有她的同款爹妈。
      她这个新爹叫陈望隆,是朗县的一个四考三落、好不容易才考上个秀才的穷书生。年近而立靠着原配老婆在街上卖散件玩意儿给买了个官儿做做,挤破了脑袋想往上爬,结果自己嘴笨又没本事,眼看着白发郎官此生无望,索性辞了官,从老家跑来京城学别人做生意。做起这种要心眼儿的事来就更见得他愚蠢,忙活两三年反倒是欠一屁股债。
      要说陈望隆是个马粪蛋子,那好就好在他外面光。既然正门走不通那就走偏门,京城多的是高门富户,仗着自己也算是风流倜傥,随便进哪家的族谱都能包他陈望隆后半辈子富贵荣华,赚钱嘛,不寒掺。选来选去,他终于是选定了一位赵小姐。
      城南赵府,京城香料大商,家财万贯。赵老爷忠爱其妻,五十出头才得了个独女,赵夫人产后不愈抛下他们父女俩去了,留下赵老爷一腔疼爱都给了这个女儿,说是掌上明珠都少了。
      陈望隆千方百计都要攀上赵家,据说当年为了见赵小姐一面,趁着赵家在獬山寺祭祖,翻墙摔断了腿也要和赵小姐见上一面。也正好是这条腿,他才能让嚣张跋扈惯了的赵荷玉心软,回了家脸面都不要了,吵着闹着非他陈望隆不嫁。
      那时赵老爷已病重,他怕陈望隆不怀好意女儿跟着他要受苦,又拿自己这个金疙瘩没办法,只能应下这门婚事。他私下找了陈望隆,押着他订了家规十六条,打点了各个地方,以此确保自己身后女儿能安稳度日。
      不过赵老爷千算万算,也没算对人心。陈望隆入赘赵家不久,赵老爷便撒手人寰,家中大小事全交由陈望隆一人做主。牌匾一换,京城赵府不复存在,香料大贾陈家取而代之。而那所谓的家规十六条,陈望隆不过多花了点钱,轻而易举便拿回在自己手中作了废。
      这下里里外外再无约束,陈望隆本性显露肆意挥霍,秦楼楚馆酒坊赌场没他陈望隆没去过的。哪怕是富如赵家数十年的基业也没经住他这样糟践,两年而已,七进的大院就只剩了一副空壳子。
      陈景又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她母亲从朗县一路背上京到了陈府。她的母亲谭德舒,就是那个给陈望隆买官的原配。
      在仅有的记忆里,陈景又能看出这位陈四小姐过的并不好。她和母亲在陈望隆囿于困顿之际来到陈府,陈望隆丝毫不喜,只觉得母女俩是负担。可当时陈望隆正与京中商行转圜多日,生意人要钱也要脸面,他为了个好名声,可以说是万不得已才留下她们。
      原配成了姨娘,谭德舒心里也难过。可那时陈景又年岁尚小,再加上体弱多病,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带着孩子千里赴京自讨苦吃。
      赵荷玉自然更看不惯她们,本就痛恨丈夫败尽家产四处留情,平日里为了那点脸面还得装得一副体贴大度,如今居然连这等野妾也敢留在府里,吃她家的用她家的,她真是再容不下一点。
      一家子都能踩她们母女俩两脚,大的遭大的白眼,小的让小的欺负,就这么一路忍着。陈景又长到八岁,从此陈府的日子才渐渐地又好起来,娘俩的日子也舒服多了。
      账上一有闲钱,陈望隆立马从外边迎了三个外室和四个大大小小的孩子进府。赵荷玉有心为难她们,七进的大院子宁愿空着也不给住,只许住东边的竹苑和南边的荷院。三姨娘带着陈蕴郕住进了荷院里,两个女人都没个能依靠的娘家,就这么互为依靠地来往。只可惜都走得早,两个孩子无人照拂,陈景又身为姐姐便主动护着陈蕴郕,两人又总是小心翼翼的,这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种种回忆涌上心头,陈景又叫这家人恶心得要命。本来觉得自己无父无母和奶奶相依为命已经够苦的了,没想到这陈小姐小时候爹妈俱在还是过得这么糟糕。还有小七弟,这样可爱乖巧的孩子也得瞧着别人脸色过日子。
      越想越睡不着,身上积日的汗水黏着衣服,一动一难受,陈景又想着明天不管怎么说必须要洗个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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