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群山》本来无弱水

2、为什么要军训

　　“军训是为了磨练你们的意志，修炼你们的心性……”身材高大，脸上坑坑洼洼的校长在主席台上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
　　雨过天晴后的阳光显得格外的毒辣，夏黎低头盯着妈妈特意为了开学给她买的新鞋子，昨天出门的时候她一直纠结是要穿着新鞋子出门还是到了学校再穿，所幸她是到了学校再穿，否则的话下着雨走两个小时的山路这鞋子就毁了。
　　“领导既不能说真话也不能说假话，所以只能说废话”夏黎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后来听过了很多领导讲话之后她发现这句话简直就是至理名言。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在大家都快要被晒晕过去的时候军训动员大会终于结束了，原以为可以回教室休息一会儿，谁知大会刚结束校长就要求各教官把自己的班级带走训练，在一片哀叹声中他们开始了被支配的三年。
　　“稍息，立正，先站半小时的军姿”，皮肤黝黑，长着一张国字脸，俨然像一个兵马俑复活的教官中气十足地喊道。
　　高原上的昼夜温差很大，因此刚起床的时候穿个毛衣刚刚好，但是太阳升起来后气温就会快速地上升，阳光越来越毒辣，夏黎感觉自己的额头被晒得生疼，细密的汗水渗出头皮汇聚成小溪，沿着脸颊汇聚到下巴再滴到胸前。空气中热浪滚滚，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但还在不断地咬牙坚持。
　　“为什么要军训？为什么要军训？”她在心中怒吼着，虽然刚才校长的话已经给了她答案，但这样的答案显然不能减轻她丝毫的痛苦，自然也就不能让她满意。
　　休息的间隙外向的同学们都聊开了，夏黎静静盘腿坐着，虽然她本身也不爱说话，但是当大家都在说话的时候保持沉默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她也希望有人能和她讲讲话以缓解这独自发呆的尴尬局面。可是由于身高的差距，唯一和她熟一点的田希站在了最后一排，她自己却站在了第一排，教官又只让盘腿在原地休息，她只能呆呆地坐着。
　　梁潇背对着夏黎坐在最前面，他也同样沉默不语，夏黎心想他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希望有人讲讲话呢？对于有些人来说跟陌生人说话像呼吸一样容易，而对夏黎来说跟陌生人说话和长跑一样艰难，她犹豫了几好分钟才终于鼓起勇气跟陈潇说话。
　　“嗨，那天是你帮我把行李搬上女生宿舍门口的吗？”
　　梁潇回头扫视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吧”
　　“你长得真像我大哥”夏黎笑着说，一方面她确实觉得梁潇和大哥长得确实有几分像，另一方面她是希望能找个聊下去的话题。谁知梁潇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谁像你哥？”便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没劲，真没劲，再也不想跟你说话了”夏黎心里默默生气。第一天的时候他愿意主动帮忙让夏黎以为他是个热情开朗的人，没想到交流起来这么讨厌。
　　第二天起床时夏黎发现自己的下身粘粘的，伸手一摸手上一片血迹，小学的生理知识课让她知道这是月经，可这是第一次，她丝毫没有准备，瞬间慌了神。
　　“夏黎，你那个了”田希小声在夏黎耳边说，她也发现了夏黎裤子上的血迹，对那时候的她们来说这是一件羞涩又隐蔽的事情。
　　“是啊”夏黎无助地看着田希。
　　“你有卫生巾吗？有的话快垫上”田希比夏黎年长一岁，因此已经有了这种经验。
　　“我没有”夏黎神情悲戚地说，田希赶紧打开自己的柜子，从里面掏出一张卫生巾递给夏黎，只是宿舍里没有卫生间，只有全校共用的一个公厕在宿舍楼后面，整栋宿舍楼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让她换卫生巾的地方，夏黎再一次犯难了。
　　这时宿舍里的人已经陆续下楼了，因为起床铃和出操时间只间隔了十分钟，如果迟到是必定要被罚的。
　　“就在宿舍里换吧，我不看你”田希说完转过身，夏黎笨拙地进行着这一切，这些简单微小的事情在她看来似乎都是成长过程中的难题。
　　等她俩终于下楼时跑操的队伍已经排好了。
　　“为什么现在才来？早起两分钟会死吗？”教官严厉地训斥着，夏黎和田希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和她们一同站在队伍前面地还有另外几个迟到的同学。
　　“其他同学跑三圈，你们几个迟到的跑六圈”。教官最终给出的惩罚方法是罚跑。
　　不知道为什么大人总是很容易生气，他们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于是孩子们稍有犯错都必定会受到相应的惩罚，可是犯错不是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吗？
　　“开始跑步”教官一声令下，跑道上的大部队开始整齐地向前移动，迟到地同学排成两列跟在大部队地后面。
　　“对不起啊希希，害得你和我一起罚跑”夏黎满怀愧疚地对田希说道。
　　“没事的，我体能好，对我来说多跑三圈完全是小菜一碟”，田希笑着说，她的话让夏黎的负罪感减轻了许多。
　　对田希来说多跑三圈似乎真的只是小菜一碟，只见她脚步轻盈，呼吸平稳，三圈下来依旧面不改色。但是对夏黎来说这太致命了，从小到大几乎每次跑步她总是落在班级队伍的最后面，只要跑步的速度稍快，她便觉得喘不上气来，喉咙有一种灼烧的疼痛感，她大口喘着粗气，艰难地支撑着，每一秒都想停下来休息，但是奈何教官还在一旁看着，也只能咬牙坚持。
　　三圈结束后大部队乌泱泱地涌向了食堂，只要老师不看着，排队就是不可能的。洛山中学的早餐每周一三五是白粥鸡蛋，周二周四是米线，对于口味较重的山区孩子来说白粥鸡蛋简直难以下咽，但是色香味俱全的米线却深受大家的喜爱，因此每逢食堂供应米线的时候大家便挤得格外起劲。
　　大家都在一窝蜂地往里挤，梁潇被人群推攘着往里走，幸好他身材高大，不然就要淹没在人群里了，他亲眼看到一个身材比较矮小的同学手里的不锈钢饭盒被挤瘪，那个同学把挤瘪的不锈钢饭盒掰回原形又继续加入了抢早餐的队伍。他心里泛起一种淡淡的悲哀，同学们这种拼命往前挤的样子让他觉得他们活着好像就是为了吃饭，而他自己也即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了。
　　吃早餐的时间是半小时，但是夏黎和田希因为罚跑晚了十多分钟才去食堂，这时候米线已经只剩下一些汤汤水水了。
　　“真是太抱歉了，甚至害得你早餐都吃不上了”。夏黎内疚地几乎要流泪了，她最害怕地就是给别人添麻烦，如果是她一个人即便是再大的困难和再痛苦的事情都可以承受，但是一旦连累别人她就觉得是莫大的罪过。
　　“都是因为你我们才没有离婚的，离婚了你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都是因为你我们不能出去打工，所以家里这么穷”。
　　爸爸妈妈每次吵架都会这么对夏黎说，夏黎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一个莫大的罪过，她很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可是爸爸妈妈却要因为她的出生而和不爱的人相守到老，也是为了照顾她所以不能外出打工改善家庭条件。
　　“我就是一个拖累，就是一个负担，就是父母痛苦的根源，我也不想来到这个世界上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听父母吵完架夏黎就会窝在被子里哭，她不想让自己的家人为自己受苦，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夏黎和田希都想着各自的心事，默默地坐在花坛旁边等待军训的开始。
　　今天的太阳依旧毒辣，照例开场依旧是半小时的军姿。夏黎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她觉得这样的训练毫无意义，想要在短短几天内就磨练初钢铁般的意志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没办法，大人们觉得很有意义，很多事情都只是大人觉得有意义。中国人向来是崇尚苦难教育的，即便没有苦难也要创造苦难。
　　今天上午的训练显得格外漫长，夏黎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军训总是从半小时的军姿开始和结束，“谁再动就再站十分钟”教官冷酷地说。
　　好不容易加练要结束了又有人动，在一个又一个的十分钟里夏黎几乎陷入了人绝望
　　“到底是哪个傻子还在动？”她的内心在咆哮怒吼但是外表却平静淡漠、一动不动。
　　突然，夏黎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乡镇卫生院的床上，田希坐在床边扣着指甲，一看到她醒来那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笑容。
　　“你终于醒了，站军姿的时候看到你一头就栽下去了，真是吓死我了”
　　“我怎么了？我为什么在这里？”夏黎脑子里有些断片了，她只记得自己站着站着突然眼前一片黑。
　　“医生说你低血糖，身体有点弱，肯定是因为没吃早餐，外加跑了那么多圈，不过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休息休息就好了。”
　　“哦哦”夏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抬起头疑惑地问“你背我来的吗？”
　　“不是不是，我哪儿背得动，是梁潇背你来的，你倒下去的时候撞到他了，缓冲了一下，不然你的头上指定回会摔出个大包”田希温柔耐心地解答着她的所有疑问。
　　“哦~”夏黎听完又躺倒在床上，仰面看着医院的天花板。梁潇又帮了她一次，短短几天内她对梁潇的看法变了又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