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旧风 ...

  •   应河喝了一口凌音泡的茶。茶泡得很浓,入口苦涩,回味甘甜。大概在四年前,应河想,那时他才十七岁。比起“走火入魔”,应河倒觉得,那是一次蛮新奇的经历。

      萧金城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孤岛里,眼前是一个亮白的圆形,上面有一把琴。她闭上双眼,开始回忆应河十七岁时走火入魔的事。

      其实他的状况和寻常人走火入魔不太一样。他周身灵力溢出,平缓地、沉稳地流动,合着眼像睡着一般,然而却是昏迷了,连萧金城也唤不醒他。就这么熬了一两天,萧金城选择直接与他通识,进入他的识海,最后一起出去了。

      通识并不至于互通一切感情和秘密,但萧金城确实可以捕捉到对方一些简单的情绪和想法。与此同时,对方也可以模糊感知到萧金城的内心。
      应河本人当时便觉得若有若无的像有一阵深谷吹来的凉风,他整个人都变得……呆了点儿。

      应河和凌玉一样,都捏了一座“孤岛”出来,自己躲在里面。其实也正因如此,凌玉估且性命无忧,应河的状况甚至能算得上“平静”。但孤岛不能久待,否则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凌玉的孤岛是一片黑暗,抚琴的“凌音”源自他的幻想。萧金城把那个“眼”破了,就可以把凌玉“推”回识海里了。识海中凶吉难料,她顶多把凌玉的命保住,能不能战胜心魔,主要在他自己。

      哪怕她跟着进去也作用很有限,她不想窥得他的隐私秘密,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打算进去。

      而应河的孤岛很过分。他的孤岛,装下了几乎整个天道门。

      *
      四年前,萧金城沉入应河的识海。落地时是一片刺目的白光,她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身处于天道门的大讲堂,手里拿着一本古籍,面前至少有几百号弟子。

      应河坐在正对她的最近位置,目光严肃地看着她。

      萧金城:“……”

      她想起来了。这是她一个月前上的一节公开课,讲《修仙史》。由于上课人数太少,睡觉人数太多,这节天道门一年三次的惯例课成为天道门的烫手山芋,由几位长老轮流来上,非常公平。

      萧金城还没成年时就是“伽楠长老”,这个长老没当多久,她成年时苏澜就把宗主的位置让给她了。但是天狼长老“擅自”把伽楠长老也加入到了轮流的名单里,这次轮到了她。
      天狼长老坚持让她去上这节课,萧金城那时正好也不算很忙,于是就去上了。

      天道门弟子听说萧宗主亲自上课,个个争抢着报名,都想亲眼见见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宗主。整个讲堂全被坐满,热热闹闹的,从没有哪一节修真史课有这么多人。

      不奈何她讲的是《修真史》,毋庸置疑枯燥到了极点,是节出了名的补觉课,而且事实证明哪怕萧宗主来讲也无济于事。不出十分钟,几百号弟子睡着了一半,另外一半中有几个天赋异禀听得津津有味,剩下的全在执着地强撑。

      此时萧金城便面对着一群或扑闪眼睛,或翻起白眼,或脑袋越低越深的弟子,不禁叹服应河的想象能力。

      她明白这里是识海孤岛,因为她“落地”的一瞬间便取代了原本萧金城的位置,应河还没发现。

      这里不是真实的记忆图景,而是应河的想象空间,一草一木,房屋布置,皆与现实一般无二;几百个弟子神态不一,一举一动皆很合理;甚至她手中的书页也是有字的,写的便是她几个月前那堂公开课的大部分口述内容,她照着念过去,也许都能几乎完全复刻公开课的真实情景。

      所以后来应河自己琢磨一次操控几百把小刀,练出了一门绝技时,她也不太惊讶。

      她决定继续把课上下去。

      “……修真界有四大门,空间之门,飞升之门,时空之门,生死之门。”

      听到这,台下的弟子便醒了一小半,不少人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睁大眼睛看着萧金城。

      “其中空间之门在…年已被成功造出,由徐宗师等人共同完成。由于空间之门所耗灵力巨大,徐等人选择共同打造,又耗费近十年修补构筑连接,最终徐宗师采自试验,于年试验成功……空间之门的原理是……无灵核者进入立即绞碎,现存几处分别在……被严格管理。”

      “……据史料记载,飞升之门开时有一道通天的金光柱,飞升之人踏入即立地成神,天门闭合。此全光柱及天门如日月星辰,五湖旧海皆可观之。……”

      “……而时空之门、生死之门源于传闻,缺少真实可信的具体案例,或年代过于久远,皆不可考,现已失传。”

      萧金城扫过讲堂里的人,停了停,对上应河的双眼,如一个月前那般问道:“空间之门的原理是什么?应沉月,你来回答。”

      此话一出,讲堂里的弟子一个个挺直了背伸长了脖子,目光灼灼地看向这位萧宗师的“首席”弟子。

      应河起身,从容答道:“每两个空间门可连接一条‘通道’,调好通道,结有灵核之人可借助空间门的巨大灵力,实现任意‘通道’间的传送,不同的空间门量级会导致不同的承载、距离上限。”

      萧金城点点头,笑吟吟地看着他:“你对此有何想法?”

      这个问题是现实中没有的。现实中,应河回答完问题就坐下了,萧金城接着又讲了一个多时辰,就下课了。

      应河顿了顿,似是有话在喉间滚了两滚,他飞快地看了萧宗主一眼,又微微偏开头,说:“可怕。”

      “何出此言?”

      “……可怕。”应河只是重复。

      周围的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不很敢说悄悄话。

      萧金城只是等待着。应河的神情有些恍惚,良久,方道:“……灵核。这不像举着火把翻越满是野兽妖怪的森林一样么?肉身绝不可能造出这片空间‘场’的森林,而灵力……这可真是……”

      在应河的想象中,一个碰巧听懂了他大概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又胆大的弟子出言贫他:“有什么奇怪!空间之门乃秘术,哪是那么容易造的?什么森林,这叫玄妙!”

      此语打破安静,讲堂里的人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起来。

      应河又瞧了一眼萧金城,后者回望着他,眼神沉静而复杂。

      萧金城淡定地开口,讲堂内登时鸦雀无声:“我认为‘空间’二字不够好,我更愿意叫它‘跃迁之门’。哪怕如今登记入案的门只有六个,打造非常困难,也不能低估它的价值,它真正的作用。也许它真正的价值对于我们来说算永远发挥不出来,但我信它在很久以后会以另外一种形式与人们‘碰面’。”

      “每一个门都带有灵力场,虽然人眼看不见,但确实存在,会一定程度上影响周围环境,造成一些奇怪的气场扰乱。如今门的数量很少,若是数量多了,一定会造成严重的、甚至可能不可挽回的后果。不过肉体凡胎,谁敢狂妄驾驭它?未知,难道不可怕?”

      萧金城让应河坐下,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课,讲完了修真界四大门,还东拉西扯讲了一堆野史,其中包括天狼长老,足够不久后成为弟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便圆满结束了这堂公开课。

      天道门的弟子心满意足地陆陆续续走了,萧金城则拿着那本令人叹服的《萧金城讲话详尽记录》向后门走去。

      应河也跟了上来。人的记忆毕竟很容易被模糊,尤其是精神恍惚的时候,不大可信。此时应河在自己捏的孤岛里,还没能发现萧金城已经被“偷梁换柱”了,还是他自己无意识地安排的。

      “师尊。”他叫道,脸上带着些可爱的神情。虽然应河年方十七,平日里也是一副少年老成的稳重模样,这种表情并不多见,萧金城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二人一起走出讲堂,门外阳光正好,清风徐徐。房屋建筑,花草树林的布局,道路的方向,路上的行人,皆与现实相同。

      萧二人已走了好一段路,移步换景,亦无半点差错。这是一个天道门的巨大地图,也是应河亲手打造的镜中世界,囚禁自己的牢笼。

      是的,应河困己于此,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那节公开课的场景,也绝不是随意的选择。
      这里太逼真,应河分辨不出现实与虚幻了。他会平静地熬在这里,生活,长大,一切像他所想的那样发展,直到把自己熬干。

      这是最坏的结果。不过反过来,对于萧金城来说,破局的“眼”也找到了,其实很简单,只要想办法让应河意识到这是一座空中楼阁就好。

      萧金城于是问道:

      “沉月啊,是不是快到夏至了?”
      “师尊,还有一个多月呢,不过今天确实暖和。”

      时间线很严谨,一个多月前,确实是那节公开课的时间。

      萧金城把手中的书翻开交到应河手中。应河一愣,扫了几眼,顿时被眼前的内容震惊了。
      他记忆力很好,看得出这本书记录的是萧金城课上说过的的每一句口述内容,好像连停顿和语气词都一样!

      应河叹为观止:“这是何人做的笔记?”

      “你往后翻。”

      应河一头雾水地往后翻,突然,他愣住了。

      “笔记”的后半部分,不仅没有记录萧问他的第二个问题,没有提到那堆有趣的野史,甚至整个内容都与萧讲的大相径庭,毫不相关。

      怎么回事?
      应河突然觉得头痛难禁,伸手扶额,好像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却又不分明,一时间眼前发黑,身形晃了晃。

      他感觉到萧金城扶住了他,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些失真:

      “书上的,和我讲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啊。”

      《修真史》已掉落一边,这是应河潜意识里留给自己的破局的突破口,上面怪异的内容是他的求救。此刻它的内容正急剧变化,删减增添,字节跳动,最后大量的文字消失,只剩下三个字:

      萧金城。

      真正的萧金城道:我陪你,走吧。

      没有破碎瓦解的过程,没有灰飞烟灭的惊心动魄,只是如萧进来时那般,一阵刺目的白光袭卷了两人,这座精巧到极点的空中楼阁彻底破碎。
      两人陷进一片纯白,萧金城牢牢握住应河的手。

      *
      凌玉睁开眼。入眼的是一片静谧的墓地,山包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墓碑,处地荒凉,鸟叫凄凄。这是一个天色白茫茫的阴天,凉风习习,青山在远处,天地很辽阔,人很渺小,好像人和山都坐落在这片孤独的寂静里。

      这是凌玉的记忆图景。不远处有两个人,一个是凌音,一个是凌玉,约莫九、十岁。他们来到一块墓碑前,开始收拾杂草,当然,他们“看”不见凌玉。

      识海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回忆原貌的呈现,大部分的视角受限会在记忆中找到角度自主补全。识海的运转依赖于灵力,这种运转很奇妙,也极危险。

      凌玉深吸一口气,隔着几座碑看着他们。
      小凌玉和小凌音把杂草清理干净,插上香,凌音伸手拂过,香立刻点着了火。二人就着火点着纸钱,看着纸钱在火中翻卷焦黑,一点淡黄的余烬在风中飘远。

      平整的石碑上刻着深深的字:父凌方海母李文华之墓 享年三十三岁

  •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历史,故并不拘泥于传统规矩或格式,有借鉴也在所难免,特此说明。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