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茶白酒香

4、不寐

　　应河黑着脸把兔皮分给了二位男子，打发走了他俩，围观众人也各自散了。
　　现在还剩一个小麻烦精。
　　小麻烦精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糖，一双大眼睛看着萧金城的手，好像在思考那颗糖果是怎么拿出来的，也许还想再吃一颗。
　　萧蹲下身和善地问道：“你几岁了？”

　　“八……八岁半。”小孩含糊不清道。
　　“叫什么名字？”
　　“兰尘香。【1】”
　　“好名字！小弟弟，你家住哪，让这位哥哥送你回去。”
　　应河一头黑线地看着小孩，尽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兰尘香和他对视一眼，露出僵硬的微笑，欲盖弥彰地大声咂巴嘴里的糖：“唔早被唔爹娘送山上去修行了，趁唔师父不注意偷偷溜下来玩……”言下之意是，好不容易才遛下山，你们可千万别送我回去！我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我才不会告诉你们！
　　——不过至少可以排除天道门了，天道门的弟子没有哪个不认识自己的宗主，而天道们以外的人没有哪个知道萧金城长什么样。
　　“结果你就被白兔吞了？”
　　兰尘香顶着大花脸羞涩一笑：“嘿嘿，唔这不是没死嘛！多亏了你们！”
　　萧和应：“……”
　　说你胆子大吧，刚才哭得像个猴一样；说你胆子小吧，都鬼门关走一趟了还不想回道师父温暖的怀抱，究竟师父实在心狠手辣，还是这小子格外骨骼惊奇？
　　萧扑哧一笑，想起自己小时候遛下山来吃灵核的经历。在她尝起来，灵核是很好吃的，不管是什么妖精，而且不同的妖精的灵核是不同的味道。在山上可没有妖精的灵核给她吃。
　　“好吧，那你想跟着我们吗？”
　　兰尘香睁大了眼睛：“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跟着我们你肯定不会遇险，但条件是你要跟着这个哥哥睡，收拾细软拉行李端茶送水捶腿捶背都是你要干的活儿。你师父肯定迟早找得到你，千里传音捎信或者派人来抓你那我可就管不了了，你得跟你师父回去，可以接受吗？”
　　小孩点头如捣蒜，虽然中途看了应河一眼有点害怕，点头稍有迟缓，不过他还是坚定地把头点了下去。
　　应河：“……”
　　萧安排好了麻烦小孩，转头就来和颜悦色地安抚应河，她伸出一只手，上面是一颗包装漂亮的糖果。
　　“辛苦你照顾小孩，爱徒。这小孩一看就皮实，你小心别养死了就行。”萧认真道，应河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接过了糖，“这颗糖和兰尘香那颗不一样，这颗加了牛奶，是我为数不多的存货之一，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应河笑了，把奶糖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一团。

　　二人带着一个小孩儿回到了悦来客栈。
　　敲门声响起，悦来客栈顿时一片死寂。然后——
　　“完蛋了。”
　　“死定了。”
　　“X！”
　　“我这辈子还没娶过老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个毛线啊叫，妖精会乖乖给你敲门吗？都给老子坐好！”是女掌柜中气十足的声音，她呸呸吐掉瓜子皮，抄起一把鸡毛掸子，“就算是妖精又怎么样，老娘还怕个畜生？”
　　应河正推门进客栈：“妖精已……”

　　然后鸡毛掸子打在了应河脸上。

　　“……除，各位放心。”
　　“哈哈哈……”兰尘香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应河面不改色地给了他一掌，兰尘香“哎哟”一声，忙不迭躲到了萧的身后。
　　掌柜的一见他俩，乐了，喜极而选择性忘记刚才的一幕，把鸡毛掸子随手丢给一个小二，欣慰道：“哎呀呀，这么快！我就说嘛，原来是二位仙君回来了，辛苦了辛苦了，快坐快坐……”
　　吃夜宵唠嗑的众人道：
　　“太好了，死不了了。”
　　“那个男的脾气真好，居然不生气。”
　　掌柜给了那个客人一记眼刀：“刘二喜，上这个月赊的酒钱什么时候交？”
　　那个叫刘二喜的家伙脖子一缩，不作声了。
　　“话说那个孩子哪里来的？怎么脸黑一块白一块的。”

　　“这个孩子……”显然女掌柜也注意到了那个多出来的孩子，迟疑道：“这是……令郎？”
　　“噗哈哈哈哈哈哈……”兰尘香快被笑死了，怕被打，躲在萧金城身后不敢出来。
　　应河微微转头，脸有点红。
　　“这不是，是我们路上捡的，一个溜下来玩的同族小师弟，脸被划伤了，我给他敷的草药膏，准备隔几天把他送回去。”萧耐心道，兰微微张口想说什么，萧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提醒他别说话。
　　掌柜的抱歉道：“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你们的面和馄饨我重做热的给你俩端上来，小仙君，你要吃什么？”
　　萧的手松开，于是兰道：“蛋炒饭。”
　　“好的，一碗蛋炒饭，我给你多加个蛋。不，不用在付钱了，你们除妖辛苦了，我请你们吃！”

　　菜端上来，“小师弟”已被饿惨了，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萧金城在他斜对面一口一个地往嘴里送馄饨，应河坐在他身边吃面。
　　“对了，为什么不让说我进了妖精肚子里还活着出来了的事儿呢？”兰尘香从有他脸大的饭碗里抬起头来，小声地问。
　　“因为进了妖精肚子还能活着出来的毕竟是少数。你如何知道在座的客人，以及掌柜的有没有亲人朋友曾葬身于妖精腹中？说了会让他们难受的。当然了，这件事会传遍，他们应该迟早会知道。”应河用很低的音量说，“不过你还小，不需要懂这些，如果说了，大家也都会祝福你捡回一条命的。”
　　兰尘香严肃地点点头，准备扒饭。应河清了清嗓子，说了这么大一段话，多喝几口茶理所应当，绝不是因为辣。
　　“这附近应该比较安全，我记得我上次看档案时是说这一片有五年没有出现过妖精了。这次突然来了个白兔精，我恐怕它是被其他东西吸引来的。那这样有可能未来会有更多妖精光顾此地，我决定多住几天，把事情解决了再走。”萧金城吃完了馄饨，擦擦嘴说道，“你们有意见吗？”
　　二人齐齐摇头。
　　萧满意地点点头，“行走江湖嘛，就是这个样子，也没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没什么正事干。”
　　这句话显然是哄小孩的。
　　应河放弃了和那碗面作斗争，“小孩，你最近在学什么？”
　　兰尘香下意识张口就要答，突然闭嘴，警惕地瞪应河：“你休想诈我！”
　　应河微笑，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兰尘香脑门上，探了探他的丹田。片刻后他放下手，眼中有些惊喜：“不错，你才八岁半是吧？上根之器。”
　　萧金城道：“你怎么被白兔吞下去的？”
　　兰马上回答：“我在路上走着，有人撞了我一下，我摔倒了，还没爬起来，就眼前一黑，被兔子吞掉了。”
　　“你个小孩还不够兔子塞牙缝呢。”
　　“就是说呀，可能它觉得我大补吧。”
　　应河无话可说。

　　吃完饭，三人回房。两间客房靠着，应河和兰尘香一间，萧金城一间。
　　应河间。
　　“你赶紧去洗澡，又脏又臭，……你自己会洗澡吗？”
　　“会，会，我还会自己洗衣服，顺便自己烘干。”
　　应河满意了，不错，真让人省心，应该养不死的。
　　兰尘香顶着应河诡异的眼神莫名其妙地去加热浴桶的水了。
　　兰尘香乖乖泡澡，没有溅出来也没有把泡沫弄的到处都是，堪称熊孩子的榜样。一时间相安无事。
　　几分钟后。
　　“喂，兰尘香。你能在一刻钟内搞定上床睡觉并且睡着吗？”
　　兰尘香简直莫名其妙：“你想干嘛？等我睡着了偷偷去干坏事吗？”
　　应河沉默了。
　　一刻钟后。
　　应河洗完澡穿上睡衣出来，与床上睁着大大双眼的兰尘香面面相觑。
　　“为什么你还没睡着？”
　　“我真睡不着，今天太刺激了。”
　　“不应该很困吗？你在兔子肚子里明明睡得很香。”
　　兰尘香：“……”
　　应河在小孩脸上重新胡乱抹了一层草药膏，把手覆在他头上，低声道：“睡吧。”
　　兰尘香顿觉困意来袭，眼皮都睁不开了，脑袋一歪就睡着了。
　　应河满意地点点头：“真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然后他开窗，翻窗一跃，跳了出去。

　　萧金城间。
　　萧咬破指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复杂的阵，将自己的血混了进去。又画了几道符贴在四周，保证环境的安全。
　　这是她自创的阵法，有助于修士吸收融合大补灵物，但修士们并不常用，因为对大多数人而言用不用这个阵法都容易死。这套阵法是她小时候经常下山偷吃灵核时研究出来的。
　　萧端坐在阵法中央，闭上双眼，运转残基，感受着体内的灵力，边吸收边慢慢捋顺经脉，让金丹吸收灵力，这个过程是“炼金丹”。并不很疼痛，但是很累，这次格外累，像是瘫痪已久的人重新感受着缓慢恢复的四肢，没多久她就出了一身细汗。她估计第二天就会恢复一大半。
　　她的意识缓缓下沉。
　　这时，门窗轻轻被撬开，应河悄无声息地翻窗进屋，悄然落地。其实他知道萧这个时候是听不见的，但他还是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整个过程是不能被打断的，只要打断就很有可能造成反噬，严重可能丢命。他也认出了那四道强劲的符纸，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东西干扰伤害她，除非真的非常强大，但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他不受符纸约束地走近萧金城，一手压在阵法边缘，缓慢地给阵法加持，混入了几分自己的灵力，然后拿来一条干净的手帕想给她擦擦汗，但他硬是无从下手，最后只好作罢，看了看她的脸，心脏砰砰直跳。
　　他退回到窗台，确保窗已锁好，沿墙角坐下，开了一个结界罩住她，结界顶端是一个月亮。他准备亲自守一整晚。
　　其实这样对他的灵力有消耗，但比起大乘境的彪悍金丹来说，不值一提。达成大乘境后他可以无时无刻从空气中吸收微弱的天地灵力，甚至他消耗出去的灵力在一些情况下都可以回收或部分回收，灵力无时无刻都很充沛，不知是不是灵力在体内流动过快的缘故，他升入大乘境后一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躁动。
　　长夜漫漫，他有些无聊地靠在墙角，看一会墙，看一会萧，再看一会地。
　　一夜过去。
　　天快亮时，他打开那方干净的白手帕，提笔在上面写道：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他犹豫再三，终究没敢把手帕留下。他估摸着萧快醒了，把手帕揣进兜里，熟练地翻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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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李冶《相思怨》
【1】出自陆游《言怀》“兰碎作香尘，竹裂成直纹。”
因为架空历史，借用一下他们的诗，谢谢我的老祖宗们！
萧金城，一个端水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