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满将满》巴莱恩

1、第 1 章

　　01

　　十月中，几场大雨过后，榕城居高不下的气温断崖式下跌，夏天的最后一抹尾巴消散，正式宣告步入凉爽秋日。

　　写字楼里，褚幺手臂搭在窗沿上，靠在窗边煲着暖呼呼的电话粥。
　　耳边小精灵般的笑声悦耳清脆，笑意在不知不觉中攀上了嘴角。

　　“幺幺姐姐，我不和你聊了，我电话手表快没电了。”对面奶声奶气道。

　　褚幺噗嗤笑出了声：“那你充好电有空再打给我噢。”

　　“我会的。幺幺姐姐拜拜~”

　　“拜拜~”

　　通话结束，褚幺恋恋不舍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

　　一通电话下来，她积攒了一下午的疲惫散去不少，消耗的心神也在暖心言语中慢慢被填补。

　　楼外天空中日光从云缝中泄出，金黄的光晕渲染了周围的一片洁白。

　　褚幺抬头仰望着，原还想着在风吹云散后能有机会晒晒太阳。

　　身后敲门声适时响起。

　　她呼出一口气，扬了扬唇，合上窗重新回到工作中。

　　-

　　咨询室内，款款交谈声铺垫着后续的交心对话。

　　端坐在米白色沙发上的女人衣着简朴，面容一丝不苟。
　　随着对话的深入，她紧绷着的肩膀微松，双手却不自觉加重了相互挤压的力度，沙哑的声音逐渐哽咽：“我......觉得很对不起我儿子。”

　　褚幺停下记录的笔尖，抬起头顺着她的话轻柔引导：“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抿了抿唇，道：“他生下来就被查出先天性心脏病。才六岁，就已经做过四次开胸手术。遭了很多，很多罪。”女人轻声的话语里含着道不尽的心痛，“前段时间......”

　　似是讲到最难以开口的部分，她停顿良久。只有眼泪像断线珍珠连串滑落。
　　褚幺没出声，只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他问我......”
　　“妈妈，你为什么没给我一个好的心脏？”

　　讲到这，来访者彷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只手紧捂着胸口，另一只胡乱擦着面上的泪水。
　　寂静的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压抑着的抽噎声。

　　片刻后。
　　“这不是你的错。”
　　坚定又饱含温柔的声音如凭空出现的一双宽厚手掌，稳稳托住在半空中急速下坠着的身影。
　　但被庇护的人却再也忍不住，崩溃痛哭。

　　那些裹挟在身上的沉重巨石，在这一刻短暂地卸下。而被积压着的，无处发泄的情绪，在窥见出口时争相涌出。
　　激烈地，汹涌地，爆发地......

　　待哭声渐小，褚幺寻到合适时机继续道：“这是无法预料的事情，并不意味着是你的错误。”

　　“可是......可是我就是觉得很愧疚，很愧疚.....”没有更多的言语能表达心中的感受，她只能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相同的词语。

　　“因为你很爱他。”
　　她缓缓道出背后的原因，话音也随之顿了顿，看向女人的眼神中流露着鼓励与称赞，“你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母亲。你已经尽最大的努力让他健康快乐了。”

　　......

　　咨询结束后。
　　临走前，女人轻声询问道：“您能抱我一下吗？”除了红肿的双眼，她几乎已经恢复到来时那副坚强得看不出丝毫异样的状态。

　　只最后展露出疲惫的一角，一句礼貌的请求。

　　基于专业原则问题，褚幺并没有动作。
　　她浅笑着，语气自然且真诚：“我一直都在抱着你啊。”
　　柔和的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身上，无接触的拥抱在无所察觉的时候已经进行了无数次。

　　女人闻言一愣，随后，略显沧桑的面上浮现出久违又释然的笑意。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个预约来访者。

　　-

　　整理完咨询报告和记录，也正好到了平日里下班的点。
　　褚幺合上笔，松松垮垮地靠进椅背。

　　“啪嗒”一声轻响后，滑轮椅上传来一声轻啧。

　　她起身将投掷失误的笔捡起，随意塞进笔筒里。
　　而后就着站立的姿势伸展了下肩背，动作幅度大得颇有种老年人健身的既视感。

　　整个画面正经中又透着滑稽。

　　健身操结束以后，时间将近五点半。
　　褚幺拿过外套和包包，锁上咨询室的门下楼。

　　-
　　回到家时，黑夜已透过窗钻进居室。
　　落地窗外城市绚烂的霓虹灯光怜惜般送来一丝光亮，衬得房子里安静又孤寂。

　　褚幺瘪瘪嘴，开灯换鞋。进屋后故意拖沓着拖鞋，鞋底与瓷砖地面的拍打声唤回了屋里的几分人气。

　　她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到餐桌上。

　　正准备将手机一同放在一旁，手里先一步传来振动。

　　浑厚男低音和着悠扬伴奏划破寂静的室内空气：“啊——这个人就是娘——”
　　特别设置的电话铃声直白揭晓了来电人的身份。

　　褚幺低头，眼底漾起笑意。

　　视频接通，屏幕上徐兰芝女士怼脸画面映入眼帘，褚幺眯眼俏皮道：“妈妈，你想我了？”

　　“想想想。”徐兰芝女士敷衍地颔首，“吃饭没？”

　　褚幺拉开餐椅坐下：“还没呢。”

　　“准备吃什么？”徐兰芝问得随意。

　　“准备吃......”褚幺瞄她一眼，故意停顿，“外卖？”

　　徐兰芝一听，果然蹙起了眉，嘴巴微张正欲训她两句。

　　褚幺笑得蔫坏，及时道：“骗你的。”
　　“我这不刚准备自己做嘛？”

　　然后镜头一转，对准桌上购物袋里刚买的各种食材，一样一样翻出来在镜头面前晃过。

　　“你看看，我刚去买的。上海青，牛肉，西红柿，青椒，葱，大蒜......”

　　眼看徐女士眉头逐渐松动，褚幺继续道：“我就简单做一个西红柿炒蛋，清炒时蔬，再加个青椒炒牛肉。”

　　这还没开始动手做，语气飘飘然得像是已经戴上了大厨的高帽。

　　徐兰芝听得满意，但太清楚这孩子的尿性，对她的动手能力持疑问态度：“你能行吗？”

　　美好幻想被迫终止。褚幺僵了僵，刚想为自己争辩两句。

　　但徐兰芝没给她吹牛皮的机会，兀自说了下去：“不会也得学着做，这简单得很，多练练就会了。别一天到晚点外卖，外卖多脏你知道吗？”

　　“嗯嗯。”褚幺小鸡啄米般点头，看向徐兰芝的眼神却有几分揶揄。

　　徐女士这么多年，貌似也只做过一次饭。而且那味道实在一言难尽。
　　自那以后，厨房这个地方，老储就再也没让她踏足过。

　　徐兰芝看出她未尽的调侃，面色稍不自然，但很快掩过，继续道：“你看我给你发的视频了没？咦——那后厨都恶心死了。”

　　“看了看了。”褚幺讪讪。
　　她吃外卖都提着颗心吃了。

　　也不知道徐女士从哪找来的一系列“直击外卖后厨”的视频，这几天每天轮着给她发一条，还每次都卡着饭点发。

　　褚幺那一口外卖咽得艰难，终是被逼得决心下厨做饭。

　　“你自己照着网上菜谱做，实在不会就去问你爸。”

　　褚幺乖巧点头。

　　说到这儿，徐兰芝倏然念及起褚清同志的几分好来，真诚建议道：“不然你早点找个会做饭的对象。找个像你爸一样的也不错，傻是傻了点，能干活就行。”

　　“嗯......嗯？”这话题转换得太过丝滑，褚幺头点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徐女士看她那一脸呆样，眼底的嫌弃快要溢出：“啧。叫你不要恋爱脑，但你也不能没有恋爱的脑子啊。”

　　褚幺：“......”这致命的打击。

　　“长得这么水灵，怎么就到现在都没个男朋友呢？”

　　褚幺长相偏可爱那一挂，五官不说精致，但耐看舒服。尤其是笑起来，一双眼睛璀璨动人，很有灵气。

　　徐兰芝看着她这副讨喜样，心里更是郁闷。

　　“我记得你大学那会儿不是有个关系很不错的朋友嘛？小周是不是？”

　　徐兰芝一直觉得这俩孩子有点苗头在的，可不知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不说小树，苗头看样子都快没了，“你俩闹掰了？我都好久没听你提过咯。”

　　都快消失在记忆里的人名猝不及防被重提，褚幺大脑卡壳一秒。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她都要记不清了。

　　褚幺低下头掰扯着蒜瓣，含糊回道：“不是和你说了嘛，老早出国了。没联系了。”末了还不忘纠正，“而且我俩那是纯友谊好伐啦？”

　　徐女士自动忽略后面一句话，理所当然地反问：“出国就不能联系啦？”

　　“有时差，联系不方便呗。”蒜瓣一个没注意全被褚幺掰扯完了，一片一片散落在桌上。

　　见希望实在渺茫，徐女士叹了口气，摆摆手：“算了算了。不指望你了，我过两天帮你去庙里求求看看。”

　　褚幺：“......”信玄学都不愿意信她是吧。

　　那边应该是老储喊了句什么，徐兰芝不耐地抬头地应了句“快了快了。”对着褚幺匆匆道：“不说了啊，你爸催我去散步了。”

　　褚幺打趣地看了她眼，勾唇颔首：“嗯，拜拜，爱你。”

　　“爱你爱你。”

　　屏幕暗下，褚幺哼哼两声放下手机。

　　又发了会呆才回过神对着桌上摆满的食材叹了口气。
　　随后认命地挽起了袖子。

　　各种声音久违地在厨房响起——轻重不一的切菜声，乒呤乓啷的锅碗瓢盆碰撞声，劈里啪啦的油炸声......时不时还伴随着几句惊呼。

　　明明是一个人住的房子，硬是响出了一群人住的动静。

　　-

　　一小时后，褚幺瘫坐在客厅沙发上，摆烂地点开某外卖软件。

　　有时候想象变为现实，确实还是需要一些天赋的。

　　比起自己做的那些看不出原材料的菜品，还是外卖看着更靠谱一些。

　　看在她这么努力的份上，褚幺点了份炸鸡奖励自己。还不忘去网上偷几张看起来卖相一般的家常菜图，发给徐女士交差。

　　做完这些，她的目光停在手机屏上，接连点开好几个休闲娱乐的软件，又一一退出。

　　循环往复。

　　她也摸不清自己的意图。
　　但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烦闷感，似有似无地拉扯着那根想要松懈的心弦。
　　找不到缘由，只是觉得隐隐的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