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笼》zellst

8、出逃

　　她在床上躺了很久，才有了点力气去捡掉在地上的手机，短信栏里，周野发来了一条很短的信息。
　　“老头没挺住，我打算离开这儿了。”
　　还有一个他的未接电话。
　　秦倩觉得好无力，她很想给他回个电话，说别难过，说离开吧，去做一头自由的野狼。
　　但是她连自己都是支离破碎的，她找不到自己的嘴，喉咙，没办法吐出安慰的话。
　　她拖着自己走到阳台，趴在栏杆上向下看。
　　她在想，这样的高度，如果是头落地能不能死。
　　她把半个身子探出去，却忽然听见了摩托的嗡鸣。
　　她看向在逐渐沉沉的暮色里，那一辆冒着黑烟的摩托车。
　　周野骑在上面，抬头看她。
　　她很想拥抱他。
　　特别想。
　　因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找到自己的心脏。
　　让她觉得，活着也是有意义的，而不是纯粹的痛苦。
　　“周野——”她冲他喊道，泪水无知无觉的顺着廉价留下，落到被揉的乱七八糟的衣领里。
　　周野也看向她，他们的灵魂顺着这道视线撞在一起。
　　周野没说话，他的摩托车熄了火。
　　“你要去哪里？”她迎着风问道。
　　“不知道！”周野仰起头大声回应道。
　　“要不要下来？”他问。
　　“我会玷污你的名声的！”她笑着说。
　　她忽然想起来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在一个静谧的夜晚，顺着墙爬上来拯救爱人的少年。
　　但是他们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现在不是夜晚，她也不会迎来一个美好的结局，
　　她像那些古代背景里的妓子，站在高高的楼台上面，抬起自己的袖子向下挥手，等着一位有钱的“恩客”将她带走。
　　她在听见那些话的时候才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意识到——她好像不是某个人的女儿，某个人的爱人，某个人的心肝宝贝。
　　她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下来吧！”周野笑着说。
　　秦倩忽然有点想哭，她想起来之前的那些夜晚，那些漆黑的路，她下了他的摩托车以后，他说：“快走，叫人看见了对你的名声不好。”
　　而现在她要将这句话对他讲。
　　“我……”
　　“倩倩。”
　　身后的门被打开了。
　　她的妈妈站在身后。
　　秦妈妈这一刻看见她的女儿眼里盈着的破碎月色。
　　秦倩注视着她没有为自己辩驳或是说一些别的什么，她慢慢的拉开自己的外套，解开已经皱到无法直视的衬衣扣子。
　　她年轻的胴体袒露在母亲面前。
　　那具年轻的身体上现在布满了伤痕和淤青，窗户已经大开了许久，但屋里的气味依旧散不尽。
　　她没有说今天自己遭遇了什么但是她相信王亚看得出来。
　　“我想离开这里，妈妈。”她说，就像以前那样乖的神情。仿佛她不是在祈求一次面对迫害的逃离，而是在像往常一样撒着娇请求多吃一包零食。
　　王亚想要拒绝她，可是她的喉咙动了很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她们就这样对视了很久。
　　秦倩沉默着，她这一刻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王亚注视着她，轻轻的问道：“你要去哪里呢？”
　　“不知道。”秦倩说：“我大概，会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完成高考吧。”
　　王亚没有再说话，她想说很多，比如说你自己一个人是学不好的，比如说下面那个人未必就是什么好东西，比如说……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但是她所有欲语还休的话都同她女儿掉落的泪滴一起碎在残破的夕阳里了。
　　秦倩也望着她，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却尽数被血红的云塞进喉咙里。
　　她坐上了周野的车，妈妈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蔷薇丛后，她曾经觉得那束蔷薇丛是她父亲爱护的证明，但是后来却一步一步的意识到——那其实是圏住她的围栏。
　　那是一个樊笼，她被困在上面，按照父亲所期望的那样按部就班的选择自己“合适”的人生。
　　这丛花困住了她的母亲，又困住她，而现在她将从中飞出来。
　　“周野！”她大声问道，“你要去到哪里？”
　　“不知道！”周野也大声回应她。
　　她笑起来：“我也不知道！”
　　秦倩骑在他的摩托上，披着他的衣服。
　　周野的东西很少，只装了一袋子，周爷爷的骨灰被珍而重之的放在最上面。
　　秦倩觉得周野很像一阵风，是漂浮着的，随时会离开。
　　而她是倚着风的人，随时会跌落下去。
　　“那就在风消散的时候粉身碎骨吧。”她想。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秦倩问道。
　　“很重要吗？”周野反问她。
　　“如果我一直很丑会不会不一样？”
　　她的喃喃自语得到了回应。
　　周野的嗓音沙哑，却很认真：“漂亮从来都不是错，你的漂亮只服务于你自己，你的漂亮永远是为了你的快乐，错的，是那些觊觎你的漂亮的人。”
　　秦倩靠在他脊背上，听着他稳健有力的心跳。
　　他的声音也顺着心跳灌进她耳朵里。
　　“漂不漂亮不重要，是玫瑰也好，是荆棘也好，你永远为自己盛开。”
　　“秦倩。”他说：“不要让任何人毁了你。”
　　秦倩眼泪再一次落下来，她伸手环抱住周野：“我会陪着你的。”
　　她笑得很灿烂：“我一定死你后头，这样你再也不会经历分别的痛苦了。”
　　“没必要。”周野笑着说：“我生来就是这样的人。”
　　秦倩没有说话，她把头埋进他翻飞的外套里。
　　她想，她要流浪。
　　她要逃进日暮烟晖的梦里。
　　摩托车的轰鸣声隐入呼啸的风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