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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惊梦 ...

  •   月光透过死寂深牢的高窗照了进来,洒在散发着潮湿腥臭的黑泥地上,清凌凌,白簌簌。

      像是谁在阴暗不见天日的牢房里,突兀地撒上了那么一片白霜,就是为了能让姜饶看清楚死牢里的一切。

      姜饶迎着月光慢慢地走向角落里的阴影处,不知为何,她觉得腿像是灌了铅般沉重,心里也莫名泛起了难言的酸涩。

      揪心,压抑,难受,喘不过气来。

      那黑暗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她害怕的东西正在蛰伏着,时刻准备着跳出来,张开大口,将她一口吞下,拖进黑暗的深渊里。

      可心中的另一份渴望逼迫着姜饶不停往前走。

      她不能停,她想知道。

      她迫切想得到一份答案。

      待她走近,终于在模糊的光影里看清楚刑架上那个人的身影时,她的手早已失控地颤栗不止。

      他被绑在木架上,双臂高高地吊起,头颅无力地垂下,全身上下布满了骇人的伤口,大大小小,细细密密,有烫伤,有剜伤,有鞭伤……

      最令人震惊的还是他早已辨不清五官的脸和称得上破烂的身躯,被剜去的眼睛、鼻子、耳朵、膝盖,被挑掉的手筋脚筋,被划开的肚子里拖拽出长长的肠子……

      腐烂的木架早已□□涸的血液浸透,那些无法再被承载的新鲜血液顺着被禁锢在架子上的人那破烂不堪的衣服下枯瘦干瘪的身体一路缓缓流淌而下,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堆又一堆积攒多时的大血洼。

      滴答、滴答……

      新鲜的血液一层又一层,一遍又一遍覆盖过了干涸的血迹。

      姜饶浑身颤抖、眼前发昏、很努力地压抑着才把从胸腔里涌上来的悲鸣压抑在喉咙里,只发出小小地、细细地呜咽,像是害怕被谁听见似得。

      她甚至,都不敢再靠近,生怕脚步声惊扰了那人的呼吸。

      她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轻喊:“爹……”

      男人无力垂下的头颅,似乎轻轻地动了动,半晌,又无力地缓慢垂了下去。

      直到这时,姜饶才发现他的脊骨上被人钉进去了一根又一根细长的钉子,钉头露在外面,沿着脊骨一路向下,密密麻麻,令人遍体生寒。

      巨大的悲痛涌上姜饶的心头,痛得她撕心裂肺,连嘴里都涌上来浓浓的血腥味。她终于再也顾不得理智,失了神般扑了上去……

      转瞬间,天地颠倒,牢房在她眼前旋转着扭曲着渐渐消散,徒留她趴在原地痛哭出声,不停呼喊:“阿爹,阿爹,阿爹,你回来呀……”

      声嘶力竭地痛哭过后,姜饶躺在原地,像孩童一样抱紧了自己,失神地轻声低喃:

      “阿爹,阿折好痛呀,好痛好痛……”

      浓重的黑暗慢慢包裹了她,只留令人窒息的悲伤徘徊在胸口久久不散。

      “小姐,小姐,偏厅来客了……”温柔地声音响在耳畔,随之而来的阳光透过掀起的帘子照在了姜饶的眼睫上。

      她轻轻地睁开眼,阳光刺得她眼角湿润发红。

      光影在姜饶眼里扩散开来,驱散了浓浓黑暗阴翳。梦醒,一切梦幻泡影皆破散。

      姜饶愣愣地躺着,仍有些回不过神来。红芍眼角撇到小姐香枕旁早已干涸的泪痕,心下无声地叹了口气,仍语调温柔地出声:“小姐,老爷那边的人来了?”

      红芍边说着,边悄悄给伫立在一边的青芨使眼色,让她去打水伺候小姐洗漱,顺带带些小姐爱吃的早食来。

      这些时日因着老爷的事,加上缠绵病榻,小姐根本就没吃得下多少东西,消瘦清减了大半,整个人瞧着风一吹就能吹倒,羸弱不堪。

      今早小姐心绪不佳,她定要劝哄着小姐多进些早食,红芍心下如是想到。

      红芍的话终于唤回了姜饶的神思,她撑起身,声音嘶哑地问道:“今早可还有其他人来?”

      红芍心知小姐问的是什么,自从老爷含冤入狱,冤死狱中之后,至昨日,老爷尸身停灵出殡已有三日有余,老爷的官场同僚、科举同年、生平好友、乃至于资助教养的一众学子,竟无一人前来吊唁。

      红芍一个下人都不由得心寒失望,更别提小姐身处其中,不知该是怎样的难受。

      造化无常,世事弄人,老爷在时,姜府日日高朋满座,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而今,老爷刚去,小姐一人操办老爷后事,费心费力,生生累垮了身子。加上感染风寒,高烧三日方退,也就今日,人才将将好些。

      看着小姐大病初愈后苍白细弱的脸,红芍心下发酸,舌尖发苦,怎么也不忍心作答,踌躇许久,刚欲接话。

      “还是没有人吗?”姜饶的话语透着病弱后的虚软无力,看着红芍为难的脸色,她便已猜出了如今的情状。

      姜饶垂下的眼瞳里轻轻地划过了一丝讽刺。世态炎凉,不外如是。

      人走茶凉,人走茶凉。古人诚不欺我。

      姜饶拖着稍微好转些的身体,艰难起身,被红芍伺候着洗漱,许久,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高家那边呢?可有人送信来?”

      红芍从水盆里鞠水的手轻轻一抖,半响,才轻轻地回了句:“不曾。”

      姜饶看向铜盆里的水倒映着自己的脸,只觉得越来越模糊,恍惚之间,水波荡漾,打碎了水镜里的臻首娥眉。

      听到这话,姜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她也说不出那不安来源于何处,只心下隐隐有些慌乱。像是有什么事悄然发生了变化。

      高程同其他人是不同的,她心下暗想,也这样安慰自己。毕竟,他和她同样来自哪里,也早早订婚,青梅竹马十五载。如今这世道,除了至亲,他们最相信的只有彼此。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她是他的慰藉,也是她的底气。

      是的,姜饶和她大学男友高程一起意外胎穿到了这个朝代,好巧不巧,他们家世相当,两家还颇有些渊源,早早地定了亲,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若不是爹爹突然出事,今年十月初十合该是她的及笄日,年底便是她的大婚之日。高程不会不回她的信件的,怕是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了,一时半会未曾回信。且她所求之事也确实为难,高伯父时任兖州通判,不大不小的官职,拜托他为父亲之事到处奔走,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年中,父亲被人状告私吞了万两雪花赈灾银,后又无故死在狱中,官家给的说法是戴罪自尽,可姜饶知道,没做过的事,爹爹断不会认,更遑论戴罪自尽,这其中定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爹爹为官数十载,姜家同其他官宦人家比起来也寒酸不已,爹爹清清白白,两袖清风,又怎会贪图救灾的饷银,那可是用来救命的,爹爹心怀苍生,万万不可能有此作为。

      父亲之事,就算她不通政事都察觉到了不对之处,更何况高伯父久居官场,想要查清楚估计要费不少时日,是以没有及时回信。

      姜饶这样安慰自己。

      红芍看着小姐深思的模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那高家,可是老爷刚出事就派人送了信去,到老爷身死狱中,足足已有月余,再久的信件也应到了,更何况,同在兖州,路程不过三日之远,哪怕来封慰问信件,给小姐宽心,也早该到了,可……

      更何况,小姐如今失孤失恃,多的是豺狼虎豹盯着小姐,恨不得从中撕咬下一块肉来。

      这不,一大早的,偏厅就坐着一位吗?

      若是有心,早该来为小姐撑腰来了。可怜小姐,小小年纪,生母难产而亡,好不容易老爷娇养着长大,如今老爷一去,连带着后母文姨娘也随老爷殉情而去,诺大的府中,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只剩小姐和五岁大的庶弟。

      无嫡无后,羸弱孤女,是个人都能上来踩上一脚。

      老爷下葬还未三日,这些个豺狼虎豹们已经按耐不住了……

      这方按下心头思绪,红芍接过姜饶手里的漱口水,放在托盘里。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素净的白裙,伺候着姜饶换上。

      手上动作不停,垂目思索再三,红芍觉得有件事还是得早早告诉小姐,小姐好早做准备,当然,是她多心了最好不过。

      “小姐,还有一事,拴子最近发现府门前有异变,奴婢觉得这事儿得跟您说一声。”

      想起拴子,姜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白白净净,眉眼机灵的小厮模样。栓子是跟随阿爹多年的老管家忠叔的小儿子,被阿爹安排去看守大门,是值得信任的自己人。

      “栓子说,据他近来观察,这两日一直有流民在府门前徘徊不散,甚至……这几日,隐隐有暴起之势。”

      姜饶双眼一眯,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丝冷厉,眉眼也瞬间覆上了层层寒霜。

      看着姜饶的脸色,红芍接下来的话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姜饶注意到她的表情,直言道:“有话但说无妨。”

      “奴婢怀疑,老爷之事,有人走漏了风声……”

      红芍的未尽之语,姜饶心中明白。看来这姜府中也出现了内鬼,阿爹刚死,这些个魑魅魍魉便都忍不住冒头了……

      她心头火气,刚拿起的娟扇转眼便被撕成了两半。

      姜饶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

      呵,且都来吧,她姜饶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她定要亲手撕烂这些个腌臜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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